《才不是幻觉[娱乐圈]》苍京墨

36、雪夜

　　十二月初的首都终于迎来了今年第一场大雪。雪花像棉絮般纷纷扬扬、无声无息地从铅灰色天空坠落。不消多时，整座城市就被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楼宇、树梢、路面尽数被雪花掩盖，银装素裹间，整个城市的喧嚣似乎都被压得轻柔了几分。

　　秦空远站在玄关处带上围巾，帽子，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随手抓起门边的长柄黑伞，轻轻带上房门，踏入了漫天风雪里。
　　今天是MQI品牌广告投放的日子，他们大手一挥，包下了首都最繁华商圈的LED大屏进行投放。

　　秦空远曾经无数次从大屏前路过，但那时候他只是个匆匆过客，满心都是奔赴下一个目的地，路过时根本不会抬头多看一眼，更不会留意屏幕上播放着什么。
　　偶尔遇上些举着偶像周边、卡片或是玩偶，专程来大屏前打卡合影的粉丝，他也只是淡淡瞥一眼，秉持着“不理解，但尊重”的态度。

　　直到此时此刻，他就站在风雪里，成为了自己以前不理解的其中一员，他这才意识到从前自己那份 “不理解” 里藏着多少无意识的高傲与无礼。

　　大屏幕上的广告来回轮转，秦空远到的时候MQI的宣传片刚刚放完，要在见到就得等整整一轮。
　　冬日的首都气温本就极低，更别说是下雪的夜晚了。冷风呜呜呼啸着，残忍的将整个伞面翻折过去，伞骨经受不住如此大的冲击，哀怨着发出凄厉的咔嚓声。
　　秦空远不紧不慢地伸手把伞面重新翻了回来，抓起脖子上的围巾往上拉了点儿，又把帽子往下压了压，整张脸裹得只剩下一双眼睛，这才满意的把即将冻僵的手重新插回兜里。

　　嗯，脸上总算没了利刃划过似的刺痛感。

　　等了大约六分钟，终于轮播到了MQI的广告。
　　别说，在国内顶尖大屏上看视频的冲击力确实不一般。怪不得有点钱的品牌方就爱在大屏上投广告，别说粉丝了，就秦空远在这儿站的这好一会儿，就已经被种草了好几样东西。
　　尽管手机上有品牌方发来的高清版视频，虽然他打心底觉得拍摄大屏的行为很蠢，可此时置身于此，秦空远根本忍不住。举起手机，对准屏幕按下拍摄键，把他和宋易的品宣视频完完整整录了下来。
　　光录下来还不够，还要发给别人看。
　　宋易、霍深、陈尚、荀飞……秦空远可汗大点兵般点过去，一个也不能落下。

　　等灰色的进度条头尾相接，视频顺利发出。
　　不出他所料，对面一个搭理他的人都没有。

　　秦空远啪的把手机往兜里一丢，冷哼着咬牙切齿道：“都去忙吧，忙点好啊……”

　　“扑通。”
　　Omega喝完最后一滴奶茶，把垃圾丢进了垃圾桶。
　　她穿着黑色及膝羽绒服，拉链没拉，领口大敞，头顶戴着黑白条纹毛线帽，双手插兜，目光直愣愣盯着大屏，整个人像被冻僵了似的一动不动。

　　秦空远瞟瞟感觉不到寒冷的她，又看看包的跟个粽子似的自己，有点惭愧。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才是Omega。

　　他往右一步，凑得离对方近了些。

　　女生斜睨他一眼，没动。

　　见她不排斥，秦空远这才没忍住，疑惑地问道：“这里没有你要等的人吗？”
　　如果不是为了来看谁，谁会有病一样大冬天的站在风雪里盯着大屏发呆。

　　女生起初先是满眼防备的瞥了秦空远一眼，吸了口气想要开口，又硬生生止住了。傍晚街头，一个Alpha包裹的那么严实，上来搭讪一个陌生的Omega，换谁都会怀疑犹豫一下。
　　大概是见秦空远不像坏人，又或者是太想和人说说话了，于是女生很微弱的牵动了下嘴角，带着哽咽轻声说：“我等的人已经不在了。”

　　秦空远一时没理解，愣了几秒。
　　没等他想明白，接着就听到女生说：“她的大屏在上个礼拜被撤走了。”
　　“其实我一直很想来这儿看看她的广告大屏，但是工作很忙，总想着再等等，再等等吧，不着急。”她低头吸了吸鼻子，哽咽了下，“但是我没想到她竟然就这么离开了，在很平常的一个工作日，抛下所有粉丝，一个人静悄悄的离开了。”
　　“她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亲手斩断我们所有人的念想，让我想找个人责怪都找不到。”

　　秦空远想到，上个礼拜他确实在热搜上看到了一名女星的死亡报道。
　　女星同宋易一样，也是自小成名。只不过相较于宋易美满的家庭，她就显得没有那么幸运。父母离异，双方重组再婚后依旧将她当作摇钱树，要债的新闻还时不时上热搜。可悲的是，那些不明真相的网友往往跟没有脑子般一边倒替她的父母说话，词条下咒骂她不孝顺、没人性，让她去死的评论层层叠加，多到根本数不清。
　　偶有粉丝看不下去出来替她打抱不平，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被网友的唾沫星子淹死，最后只能悻悻删掉评论。或者干脆不去搭理，网友依旧我行我素的保持着对她的讨厌，什么都不会改变。

　　一位容貌姣好，性格温柔的女性Beta，孤身一人在娱乐圈闯荡其实是件很恐怖的事情。
　　她不受信息素制约，不会被标记，就代表谁都能来骚扰她，谁都可能背地使手段对她做一些龌龊的事情，防不胜防。

　　网友的舆论，资本的控制，身边人随时可能的背叛，一切的一切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最后轻轻一碰，就毫不费力摧毁了她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堡垒。

　　秦空远知道她处境艰难，可得知她的死讯后却还是不由感到惋惜。
　　因为生死这样的大事，除了身边亲近的人，没有人会在意。
　　是，她死后名字确实上了热搜，人们不再骂她，也有大批量怀念她的视频流出，她生前受的一切委屈瞬间沉冤昭雪，这次，舆论风向转变，之前信誓旦旦辱骂她的人如今一窝蜂扭头去攻击她的父母。
　　只是这些虚假的繁荣已经没有用了。人死了就是死了，她不会因为谁的理解、原谅、不舍就回来。生前不管你的名字有多重，死后都逃不开变成那轻飘飘的一纸证明上几个笔划。

　　她自杀的事情在热搜上待了两天，两天一到就瞬间悄无声息的沉了下去。
　　最后的最后，伤害她的人没有一个付出代价，只有爱着她的人，往后经年都会被困在这一天。
　　他们会在同一天里猛然意识到她的离开，然后怀着各自不同的复杂心情感叹一句：“原来她已经离开这么多年了。”

　　沉默几秒，正当秦空远思考该怎么安慰女生时，她已经笑着抬起了头，只是那挤出来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她故作豁达的耸耸肩：“没事，只要是她的选择我都无条件支持。如果活着太累，也许在那里她能过的轻松点。”

　　“嗯，会的，一定会的。”

　　女生掏出一支烟，凌空扬了扬，“抽吗？”

　　秦空远想接，抬眼时看到屏幕一切，又变成了他的广告。
　　他放下手摇了摇头，“不了。”

　　女生没多问，塞进嘴里叼着点燃，颤抖的深吸一口，又缓缓吐出，动作看着很生涩。

　　“我上个礼拜才学会抽烟，到现在都没弄懂为什么会有人对这东西上瘾。”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抽？”

　　“解压啊，人心底压了太多事总是需要释放的。我的工作时间不稳定，随时要回客户信息，喝酒误事。之前试过喝奶茶，结果那周每天都喝两杯，差点喝进医院，还胖了整整五斤，一直到现在都没减下来。后来开始追星……”她顿了顿，“结果你也知道了。”
　　“她走了以后，我就开始学着抽烟，我就想试试，试试如果我对烟上瘾了，是不是就能忘掉她。”

　　“结果呢？”

　　“当然是不行的，不然你今天也不会在这儿遇到我了。”吐出的白气没等成型就被吹散了。
　　“你知道吗，我本来以为我是个很开明的人，我接受世界上有不同性向的爱情，接受每个人对于各种事情不同的想法，我尽可能尊重包容世界上的一切。所以在我看到一些刑侦影视剧里受害者家属因为阻止解剖，导致无法定位犯罪嫌疑人时，我会无端地为他们自私的行为感到愤怒。”
　　“可真当我看到警方要解剖她的身体时，我发现我好像接受不了，我变成了影视剧里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我竟然会愚昧的觉得解剖是对她的亵渎，只要解剖了好像她就不再完整……可笑，真的太可笑了。”

　　“很多事情在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很难做到真正共情。”秦空远安慰道，“这很正常，你没必要太苛责自己。”

　　又站在寒风里聊了会儿，直到捂在口袋里的双手快无法继续产生热量，二人这才准备离开。
　　走之前，女生突然开口叫住秦空远。
　　秦空远回头见她很轻的笑了下，道：“你是秦空远吧？”

　　秦空远怔愣在原地，紧张的连呼吸都明显滞了下。

　　“你别紧张，我不会说出去的。”她眼角湿漉漉的，用力揉了把，抬眸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知道你是热搜上的常客，她曾经也是。所以我想跟你说，求你一定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就当是为了粉丝，行吗？”

　　秦空远心里五味杂陈。他用力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嗯，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