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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悠真乙女)雨中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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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
下个不停的,冷腻的,恍若置身无边阴郁,你想走出去,可怎么也找不到头。
冷。
好冷。
怎么会这么冷。
湿滑的空气包裹了你的口鼻,你尽力地呼吸,渴望获取些什么,也许是青年有些狡黠的笑,也许是明黄色的发带,但却除了身边人的嘶吼和远处的惊逃声什么也得不到。
浅羽悠真……那是浅羽悠真……
你站在雨中,似乎全身的力气都随着雨水的落下抽离,只在身上留下沉重紧绷的无意义湿痕。
上前去吧。
你的内心在对你说。
“女士,请跟随疏散人员尽快离开危险区域,这只以骸很危险。”一只手拦住了你迈出的身形,你抬头,蓝色制服的治安官先生正看着你。
以……骸?
开玩笑的吧,那明明是悠真啊,对空六课的浅羽悠真、守卫新艾利都的英雄,你肯定认识的啊!他怎么可能是以骸呢?喂,今天可不是愚人节,讲这些无聊的笑话我也不会笑得啦!
放心了放心了,有悠真在,我怎么可能会遇到危险啊!
他说过的,会保护我,不会让我出事的……
你想笑,但触及治安官先生紧拧的眉头,一切情绪憋闷在喉咙里,像是一口气吞下乔普师傅做的拉面结果没来得及咬断卡在食道的不上不下,你突然升起一种想要呕吐的欲望,吐个昏天暗地。
悠真……浅羽悠真……
你只是麻木着神情,雨水滑落过你的身躯,夺走你所剩不多的体温。
再自欺欺人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吧……
[搭档,如果我要是有一天病发变成了以骸,如果到了那时事态无法阻止,而你刚好在场,能不能拜托你顺手帮个小忙……]
[不过,其实不帮更好,这样你就不会受到危险了。]
印象里的青年坐在医院大楼的顶部,那天天气刚刚好,风也刚刚好,太阳光打在了他的脸上,融化了他眼底的灿金,弥散至整片天。
你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你早已知晓他的过往种种,自然明白他话语里的意思,你也知道以太适性衰竭综合症这种病症可以说是无药可医,他是无边黑夜里那一点渺小无力的烛火,在燃尽的边缘摇摇晃晃——这只是时间问题。
可是,当他真正和你说出这句可以说得上是绝情的话语时,你奇怪地没有任何情绪,像一只麻木迟钝的人偶,话语也吐露不出分毫。
[搭档?搭档?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他语气故作轻快地叫你,眼睛弯着微小的弧度——他笑起来是很好看的。
灿烂、意气、明媚,偶尔还会带了一点点少年人的狡黠,像只可人的猫,笑得灿烂的时候,露出的一点尖锐虎牙和弯起真心实意弧度的金眸几乎取代了阳光所有的地位,温暖到在天气晴朗的新艾利都,他是唯一的太阳。
可你知道,或者一直很清楚,他不是太阳,是风中摇曳的烛火,而且是个傻的透顶的蜡烛,自己都快烧尽了,还想着把自己那一点微弱的温度向上凑去,希望能努力温暖更多的人。
[悠真……]
你叫他,声音很轻,像在舌尖绕了几圈才咬着字节一点一点磨出来。
[不会有那一天的,一定不会。]
太阳光一点一点拉长,映射在他的面颊,发带后面的小结随风飘动着,把他衬得比往日更加柔和,柔和到眼里的金色都是小贩街头卖的蜜液。
从唇,到齿,再到舌尖,一点一点缠绵,即使被分泌的唾液化开也挡不住那一阵甜。
可就是这样柔和的他,吐出来的话语却依旧冷得你打了个寒噤。
[可是你我都清楚,终究还是会有那一天的,不是吗?]
不是吗?
不是吗。
不……是吗……
你所畏惧的那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治安官先生……”
“没关系的,我没关系的,请让我过去吧。”
“这是……我和一个人的约定。”
你的声音轻到在雨声里有些模糊,似乎连整片的雨水都变成了海盐饱和的味道,咸腥的阴魂不散。
人群已经疏散得差不多了,治安官们手里拿着战术盾牌,把出现在光映广场的悠真围困在了中间,他们弓着身子,神情戒备,目光冷到像是在看什么怪物。
哦不,不需要像,因为悠真他现在已经是个怪物了。
治安官用看不懂事孩子的目光看着你,和你僵持着,不肯放松。
而另一边的悠真已经开始展现攻击倾向。
“不用拦着她的,放她过去吧。”出声的是一道女声。
你顺着声音看去,手中握紧了骸薙刀的柳低着头,被雨水遮住的眼镜后看不到她的眼镜。
“可是……遵命……”治安官犹疑了片刻,但还是让开了位置,让你进入那个包围圈。
这是你第一次用这么陌生的视角看悠真。
被以太侵蚀了的他变成浑身长满以太结晶的模样,因为擅用弓箭,即使不再是人,手上也依旧握着长弓,你曾听他说过箭术对他有这特殊的意义。
修长的身形,当他居高临下望着你时,明明没有脸,可却充满了压迫感。
你没有畏缩,只是平静回视他,似乎想透过这层外壳看到下面。
蜷着身子像小猫一样张着嘴睡觉的浅羽悠真;弯弓搭箭是目光锐利坚定,仿佛是地底安稳流淌岩浆的浅羽悠真;笑起来弯着眼睛露出一点点虎牙的浅羽悠真;逗弄人时故意装作一眼就能被人识破的夸张病弱样子的浅羽悠真;早上醒来八爪鱼一样抱住你不放黏黏糊糊想拉着你再多睡一会儿的浅羽悠真。
浅羽悠真,好多的浅羽悠真,你与他认识了太久,他几乎是你生命里最习以为常的存在,就像人和他的手足心脏,现在这副场景无疑是在你的心头活生生剜下一块鲜血淋漓。
疼吗?
怎么可能不疼。
难过吗?
怎么可能不会难过。
你从你后腰的刀鞘里拔出了悠真送给你的小匕首,刀柄上冷硬的触感冻得你的手在不住颤抖抽搐。
他是蜡烛,快要燃到头的蜡烛。
[搭档,你生气了吗?]耳边传来青年清朗但是带了小心翼翼的声音。
你没有看也能猜到他的眼睛如何湿漉漉一片,无辜的小狗一样,那双眼睛像是有什么魔力,一旦转过头去,就再也硬不下心肠,只觉得自己的理智清醒连同灵魂被卷进金色的漩涡里,融化成软乎乎的一团。
[不,不是的,悠真。]
你对此予以否认,可这话连邦布都不会信。
明明就是生气了。
青年叹气的气息沿着耳边流而过,紧接着,是一双带了手套的手,隔着薄薄的手套捧住你的脸,然后不容置疑地向他的方向掰去,然后放大的面孔停留在只剩一点点的位置。
——他的额头贴住了你的额头,黑发蹭得你脸有些痒。
[是我错了~原谅我吧好不好嘛~]
他对这种撒娇信手拈来,也知道你一向最吃这一套。
你能感受到悠真的气息打在脸上,尽管隔了手套,但触碰到皮肤的地方不可抑制地发起烫来,蔓延烧到全身。
但你没有妥协。
[你才不知道自己的错,说说看,你错哪儿了?]
经典的发言。
[错在……错在……哎呦,我怎么感觉心脏有点儿不舒服,我——]
[少来这一套,你根本就不明白问题的点在哪里吧浅羽悠真!]
你打断他的话,和他拉开了距离,血腥味从嘴里一点点蔓延开。
当时生气的原因你至今仍记忆清晰,其实真的要说起来,也没有那么严重,你也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要告诉你他会珍惜身体,可是当真切听到他说自己会祸害遗千年的时候,你还是感觉心滞涩了一下,那是一种被保鲜膜包裹住全身肺部缺氧的抽痛感。
悠真也不说话了,金色的眼睛里满是无措。
[浅羽悠真。]
当太阳即将被夜全部吞食殆尽时,当大楼之下人行道上的人渐渐稀疏下去时,当青年的五官开始呈现出一种模糊不清时,你终于开了口,打破有些奇怪的安静。
你不知道你自己是什么心情,但这种感觉就像在黄昏时分拼了命奔跑,想要抓住金色的斜阳,但却只有一手空无,只能眼睁睁看着最后的灿烂色彩被地平线那端吞噬,然后是所有的黑暗和虚无,仿若被海水包裹,不断被抽离的除了你的体温还有你的心、你的神志、你的一切。
太阳落下了第二天还会在升起,可是浅羽悠真不会,他只会像风中摇曳的火苗,晃动着,晃动着,然后在某个让人意想不到的瞬间——
噗地一下,什么也不剩下,除了满地的蜡液是你不甘的眼泪。
是不安感。
从和悠真彻底确定关系交往的时候,这种不安感时时刻刻萦绕在你心头。
你在害怕。
害怕就在某一天,那一点烛光突然不存在了,害怕他的离去,丢下你一个人留在原地的长夜里徘徊。
他的嬉皮笑脸太过轻飘,哪怕他无数次说要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但依旧无法抚平你的恐慌——尤其是如今他的病症越发严重,甚至于早晨你看到他的手心里沾染了咳出的血。
而现在他的话是一个引子,把一切被努力压住但活动得更加汹涌的不安撕开了外皮。
他听到你的唤声,脸上浮现出笑。
你知道他又想用惯用的那样岔开话题把一切往轻松的方向拉去,装作若无其事,可你没给他那个机会。
[活下去,好吗,一定要活下去,不是祸害遗千年,你要和我一起,在阳光下灿烂盛大地活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你答应我。]
你的声音有点哑。
他惯用的伎俩是装作若无其事,而你惯用的则正好和他相反,你最经常一针见血,然后看他无措的模样。
他的反应如你预料的一样。
[好,我答应你,绝不食言。]他最后的声音很遥远,被风一吹就散。
他食言了。
但你不会食言。
从前玩游戏的时候你老是输,属于那种又菜又爱玩的类型,和悠真在金手指玩多人街机总是拖他的后腿,可是现在……
你看,悠真,这次是我赢了你一局呢。
你反握住小刀,锋利的刀刃泛着湿漉漉的冷光,你透过平面的反光看到自己现在浑身被打湿的狼狈样子,镜像被雨水化开。
赢了,可却是你最不希望看到的场面。
以骸安静地看着你,不知道是不是还残留了一点意识,他没有攻击,只是把手搭在弓上。
也许如果此时你有任何出格的举动,他的箭矢就会穿过你的躯体,对于体术只称得上中上的你来说,这绝对是致命的。
他被侵蚀得面目全非,除了虚虚挂这已经有些被撑得破烂的明黄色发带,现在的悠真完全找不到从前的痕迹。
“悠真……浅羽悠真……”
你轻轻叫他的名字,张开手做出表示自己无害的动作,身后治安官们的枪口此刻都对准了以骸,只要他稍微展露一点攻击倾向,就会被无数发子弹射成筛子。
悠真歪了歪头,最后什么也没做。
……你还记得我的,对吧。
你垂下眼笑了一下,然后又一步一步向前靠他更近,小刀紧贴在皮肤上,寒光被藏着在死角的位置,从悠真的角度什么也看不到。
他本来就比你高出许多,现在变成以骸后更是,需要你抬着头,一直到脖颈酸麻。
你离他的距离在缩小,没有人阻止你,但你可以想象出治安官们把手指放在扳机上,手臂肌肉紧绷的样子。
你离悠真没有多远,但短短几十步的距离,你像是走了几十年,走完了你们还未来得及走完的时间。
你脸上还挂着微笑,只是酸涩的难过融化在雨水里。
终于,你来到了他的面前,以骸低头看你,没有动作,被结晶覆盖的面孔看不出表情,所以你也无从知晓他没有攻击你的缘由,你只是仰头望着他,让雨水顺着脸颊滑下。
坚硬冰冷的触感传来——你抱住了他。
悠真的身上一直是有一点点药物和消毒水的味道的,这源于他长期的服药和住院生活。
曾经他有些忐忑,因为这种气味虽然算不上难闻,但也算不上好闻,但你只是抱紧他,让那股淡淡的消毒水气息充满你的鼻腔。
你知道,那是悠真的味道。
有些特征不是变成怪物就能被抹除的,你不知道现在的悠真是否还算悠真,无法思考,你只知道,那是悠真的味道,尽管本就很淡的味道被雨水更加稀释,但仍旧熟悉。
悠真……悠真……
你的脑海里其实一片空白,只重复性地呢喃这个名字,渴求将他一次次绕着唇边徘徊,带着有些灿烂的金芒。
你在犹豫,你在悲伤,你在生气,但独独没有害怕,因为你知道,那是浅羽悠真,不管变成什么样,不管失去理智,那都是浅羽悠真,你曾经朝夕相处的浅羽悠真,你的爱人。
你不能害怕他,也不会,因为如果他知道了是会伤心的。
悠真说他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他变成了以骸,所有人都在逃离他,只有你上前,牵住了他的爪子。
他说虽然这很不现实,如果他真的变成了以骸你应该第一时间逃跑,但是当属于女性白皙柔软的手握住以骸的手掌,因为太大只能握住一两根手指时,他说他却在高兴,像吃了好多糖一样。
明明已经习惯了苦味,明明似乎已经爱上了药物的苦味,但当那一刻,他却从内心开始感受到一种甜美的欢欣,那种感觉在他心口烫出一个大洞,然后蔓延全身。
[真是的啊……明明知道当时的情况远离我才是最理智的选择,可是还是自私地觉得开心……]
[虽然这只是梦,但是搭档,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我真的变成了以骸,你一定要离我远远地,这也是我最希望的。]
[比起我,我希望你能平安无事,你能好好活着。]
醒来第一时间紧紧抱住你的悠真是这么说着的,他比你高,将你整个人包围在怀里,几乎想将你嵌入体内,但又不敢太用力气。
抱歉啦悠真,我是个冲动任性的人,远离你什么的我才做不到呢,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比你梦境里的我做得更多一点——
我会来拥抱你。
你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哭,一切的思维都被冷腻的雨水凝结了,滞涩了,生出了灰白的绣花了,只知道鼻子酸得发疼,浑身冷得发抖。
你握紧了小刀,手在他的背后举起。
那是核,以骸的弱点,只要攻击它,悠真就会消散了,一切就会结束了。
那是悠真。
那是以骸……
那就是悠真。
那也是以骸……
别杀他。
我应该杀了他……
所有的纠结犹豫其实并没有持续太久,你下定了决心,唇边挂着笑,然后用力向下,以骸已经没有任何反抗,只是手抬起来了,环住你,像是在给你一个拥抱。
摇曳的烛火彻彻底底地熄灭了。
剩下了的一切好像在一个梦里,你看着他一点一点消散,化成粒子,将你包围其中。
没有质感,那仅仅只是一片轻飘飘的虚无。
可你无端觉得他是在抱紧了你,像无数次入睡前,温存时,无数次梦中,他亲吻时会在眼皮下微微颤动的金色眼睛是融化的黄金,是你的此生至宝。
悠真……浅羽悠真!
你再也没忍住,跪坐在雨水里,捂住脸颊从喉咙里挤出失声的呜咽。
他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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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真!”
几乎下意识地,你叫了出来,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和停顿。
你猛然惊醒,枕头已经濡湿,贴着皮肤泛起一阵难受的怪异。
梦中的雨水被火燎到了一样卷曲褪色。
“唔……怎了吗?”身旁的青年揉了揉惺忪睡眼,衣服袒开大片皮肤,“做噩梦了?怎么一直在哭?别怕别怕……我一直都在。”
他抱住你,把你往他怀里圈,药物和消毒水的气息包围了你。
似乎再也憋不住梦中的无助,你紧紧地抱住他,把头埋在他怀里掉眼泪,手怎么也不肯松开分毫,似乎怕一松手他就跑掉了似的。
“我梦到你变成以骸,然后被我杀掉了……”你的声音带了鼻音。
悠真托着你的后脑:“没事的……那只是梦,你忘记了吗?我的病已经治好了啊。”
夜静悄悄的,青年的怀抱却又暖又软和,像太阳刚晒过的被子一样,你趴在他身上,感觉到一种落定的踏实感。
是了,那只是梦,一切都不会发生。
你安定了下来,但还是抱着他,贪婪地汲取他身上的味道。
“悠真。”
“哎。”
“浅羽悠真。”
“我在,我一直都在,永远不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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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橙黄色的太阳斜斜地从医院的窗户里照了进来,映出空气里飘浮的尘埃,透过尘埃,月城柳坐在病床前低头看着病床上躺着的女性。
“她……难道真的没有苏醒的可能了吗?”粉发的副课长声音有些晦涩。
她的话是对站在一旁的狐希人少女说的。
星见雅同样地低头看着现在白色之中的面孔,低垂着眼:“不是没有,如果出动星见家的势力,也不是不能找到能叫醒她的医生,只是……”
只是她不愿意醒来……
雅没有再说下去,但月城柳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最后的最后,打破宁静的是刺耳的来电——有任务了。
她叹了口气,松开从刚才起一直握着你的手,然后起身。
“柳姐姐,我们是要走了吗……”
一直没说话的苍角声音里带了哭腔——从来到这个病房到现在,哪怕病床旁堆满了果盘零食,但她都没有动一下,她说她要等你醒来后一起分享。
柳点了点头,没有过多的言语,三人走出了病房,轻轻合上门,似乎生怕吵醒床上沉睡的人。
“她在做梦呢,我想,让她这么不愿意离开,那一定是个很美好的梦境吧。”
夕阳拉长,空旷下去的病房里只剩下流动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