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芒尽灭》照客眠

3、牢笼

　　不同大小装有精密仪器的箱子装在运载机器人上，被妥善安置在中心飞船，随着安置火种实验体的所有工作人员退出，大门缓缓关闭。
　　巨大的淡蓝色防护网将群众笼罩，众人看着中心飞船缓缓起飞，随后先行者号陆续启动。它们被中心飞船的引力捕获，围成圆环。
　　飞船群渐渐消失在众人眼中，他们将会按照既定的路线前往“纯白”。
　　等待时间重启，15岁的他们会醒来，带来全人类的希望。
　　一切都在按照众人设想的方向行进，先行者号所装载的重核推动器开始发挥作用，强大的推进力使其在短短三天内到达“纯白”地界附近。
　　留在地球上的人类也准备好了迎接末日，他们看到赖以生存的太阳开始一阵阵爆发出巨大光亮，大地开始颤抖。
　　鸟群坠落，万物悲鸣，脚下的大地发出如牛叫声般的嗡鸣声。
　　说不恐惧，也只是众人自欺欺人的借口，哭喊声，尖叫声，被坠落的建筑掩盖。千万年间留存的，人与人间产生的，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程教授待在实验室中，身旁的仪器不断掉落，建筑物开始变形，她看着大屏即将消失的先行者号画面，伸手轻轻碰了碰。
　　她仿佛再次看到了那时，那个紧紧抓住她手指不放的孩子。
　　随后，世界消亡。
　　......
　　机器人根据程序设定的时间苏醒，它们动了动僵硬的关节，检查自身没有问题后，开始驾驶飞船行驶过陨石区域，朝地球坐标行进。
　　飞船开启智能识别，伸出机械臂抓捕周围能利用的陨石碎片，并将数据上传到采集机器人数据库中，由它们处理这些碎片。
　　等到飞船磕磕绊绊进入规定范围后，休眠仓的金属外壳也缓缓开启。
　　舱门打开，气体散去，躺在其中的0459眼皮轻颤，灯光刺的他有些睁不开眼，熟悉的头疼随着意识的恢复开始加剧。
　　数十个机械臂抓取针管扎入麻木的四肢，随着药物缓缓流入，头痛感减轻，冰凉的肢体也开始回温。
　　飞船自带的重力系统，让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和地球没什么区别。
　　0459躺了一会，等到药物注射差不多后，他才缓缓抬起手取掉脸上的氧气罩，伸手抓住一旁的扶手坐起身，放在胸口的面具也随着他的动作滑落。
　　那面具的材料与飞船相似，都是最新研发出的超高稳定性金属材料。
　　正因如此，使其能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他眼前。
　　0459看着面具罕见的发起呆，指腹无意识的摩挲着，直到腹部饥饿感传来，检测到数据波动的机器人递来一管营养液。
　　随着机器人的动作，0456回过神来，他抓起面具走下休眠仓，顺手拿起营养液仰头喝了起来。
　　冰凉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对他而言，这东西没什么怪味，但也谈不上好喝。
　　他将面具放到中控台，打开飞船全息屏，趁着摄像头启动的间隙，0459活动几下肩膀，靠在椅背上开始联络其他火种 。
　　“滴---信号不存在，无法联络。”冰冷的机械音响起。
　　“嗯？”0459坐直身体，滑动屏幕，数十面悬浮光屏出现，开始同时联络其他飞船。
　　无一例外，任凭他如何操作，都得不到回应。
　　他抬头看了眼已经亮起的全息屏，周围只有几颗灰暗的行星，再无其他。
　　他立马调出电子眼留下的所有数据，这才知晓真相。
　　......
　　宇宙重启，行星崩裂，巨大的冲击波将远离纯白的先行者号冲毁，剩余的也没能逃过，飞船的严重受损导致其他火种强制苏醒。
　　原本他也是苏醒的一员，可他的飞船距离纯白最近，船体受损不重，使他成为了唯一一名还在休眠的火种。
　　可其余人就没这么幸运了，冲击波使他们受伤严重，休眠仓也因飞船受损无法使用。
　　他们明白自己无法完成使命，于是选择将所有能使用的装备和物资转移到0459的飞船上。
　　他们拆卸下飞船上还算完好的零部件，开始合力维修0459的飞船。
　　宇宙大爆炸产生的射线每秒都在蚕食火种们的身体，毛发脱落，皮肉溃烂，他们硬是撑着最后一口气将飞船修好。
　　黑色宇航服下是掉落的血肉，残破的飞船和用来固定的绳锁是他们唯一的安眠处。
　　而这些飞船残骸围绕在0459周围，为他建起最后的堡垒。
　　0459看着那些人死去，心脏像被一把利刃贯穿般传出阵阵疼痛，如同幼年时那把冰凉的手术刀割开头皮，他仿佛再一次听到了皮肉分离的声音。
　　胸腔大幅度起伏，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名为“难过”的情绪。
　　但留给0459的时间不能浪费在这种无用的个人情绪上，他关闭屏幕，开始搜寻地球所在。
　　他看到了类似太阳的存在，但周围依旧是那颗灰色星球。
　　“为什么？”0459看着蓝色坐标点不断闪烁，定格在那颗与地球没有任何联系的星球上。
　　这与他所学的不一样，他所知晓的地球，是有生命的，不该是这个样子。
　　“不能被表象迷惑，我该去看看。”
　　他自言自语着，驾驶飞船朝那颗星球而去。
　　飞船穿过大气层，朝地面缓缓靠近。
　　入眼便是连绵不绝的山脉，大块岩石和数不清的陨石坑。
　　机器人助手将分析好的大气成分表放到0459面前，看着没有氧气，明显不适合生命体活动的星球，0459也不打算浪费时间。
　　手柄拉起，飞船驶离这颗星球。
　　在飞船到达大气层时，他回过头，视线通过舷窗望向那片灰黑色相交的山脉。
　　“或许是因为相隔时间和预期不同导致计算出错，导致飞船定位到其他星系。”
　　0459让机器人操控飞船，自己则开始查看先行者号上的损失和物资储备。
　　他对于这艘飞船所承载的东西一概不知。
　　驾驶舱外是一条狭长的走廊，连接着数条通道，每条通道的尽头都有一扇门。
　　他打开了所有的房间，少数是属于他的，卧室，医疗房，实验室和训练场。
　　其余的都用来存放数不清的化学药剂，书本和种子。
　　0459返回驾驶室后，从驾驶室的电梯下到负一层，负一层堆满了大型金属箱。
　　那里面放满了全球产出的最有杀伤力的武器，用来保护火种的安全。
　　其中有些箱子不太完整，被一片片暗红色物质覆盖，不过因为时间的侵蚀，大部分都脱落，残渣堆积在箱子周围。
　　虽然残破不堪，但依稀还能辨别出一些形状。
　　他朝后退了几步，直到视线范围内能看到所有箱子。
　　那些红色物质组成一副巨大图案，他眯起眼，看清了上面所写的内容：
　　“错了”
　　“活下去”
　　“什么错了？”不知为何，他全身莫名生出一股寒意，手脚发麻。
　　就在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转身朝驾驶室狂奔而去。
　　或许定位没有错，时间也没有错，那错的就只有......
　　0459赶到驾驶室，对接管机器人下达命令。
　　“前往初始坐标‘纯白’，并告知预计到达时间。”
　　“正在处理中，请稍等。”机器人眉心伸出细如发丝的几根机械接口，插入操纵台。
　　“先行者号已调转方向，由于燃料告急，预计行驶时间1825天。”
　　“五年？开启所有采集机械臂呢？”
　　“机械臂全部开启可缩短五分之一行驶时间。”
　　“全部开启吧。”
　　0459有些无力的滑坐在地上，他在赌，赌自己一定是想多了。
　　他不敢想，不敢想错了的是全人类。
　　只能将虚无缥缈的希望寄托在“纯白”上。
　　……
　　他从未想过，四年时间如此短漫长，漫长到令人遍体生寒。
　　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绝望，崩溃，这些从未感受过的痛苦情绪不断将他侵蚀。
　　他感觉自己被关在一座巨大的，孤独的牢笼中。
　　只能每天将那些休眠的机器人拆解，组装，日复一日。
　　刚开始的他得心应手，无聊时还能将无数零件抛起又稳稳接住。
　　直到时间过去一半，零件开始从颤抖的手指旁滑落。
　　他的注意力和记忆也不太好了，有时猛地清醒过来，才发觉眼前出现的机器人，有时则会忘记自己刚刚想要做什么。
　　看书时会也被正在运作的机器声吓到，即使那声音十分轻微，也会让他感到焦躁，而这时他会戴上程教授的面具，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
　　只是那种不适感如同潮水般，无时无刻涌入脑海。
　　他只能将所有舷窗上的遮光板关闭，就连驾驶室的大屏也用东西遮了起来。
　　0459感觉出自己身体的异样，但他不明白这代表了什么。
　　每晚机器人都会用设定好的时间提醒他去睡眠，可他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只睁着眼睛呆呆的盯着墙上的时钟，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然后让机器人给他注射一针镇定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