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星城》月尾竹

109、第109章 失望（小修）

　　“这医院可真大……”老张面无表情地盘着自己的板寸头，拿着自己和张父的体检单，不晓得往哪里去。

　　“这得是我们多少个乡卫生院啊……”张父掏出烟杆，塞嘴里咂巴两下。
　　“老人家，这里不能吸烟……”大厅里系着红绶带的导诊护士提醒着。

　　“啊啊，我过个干瘾，没真抽……”张父像个乖孩子，把自己的老烟杆伸到导诊护士面前，“你看看，没点火的。”

　　头一回见自家小老头这么乖的样子，老张好笑地瞥他一眼，憋着笑，赶紧展现出自己和张父的体检表：“美女，我问一下啊，我们这些，怎么走啊？”

　　导诊护士翻看着他们的体检单，“咦”了一声：“你们禁水禁食了吗？”

　　老张和张父连连点头：“禁了。”

　　“那就好。”导诊护士松了半口气，笑问着，“那你们预约了吗？”

　　“啊，体检还要预约啊？不是挂了号了吗？”老张更懵了。

　　“正常体检直接挂号就可以了，但是你的体检里有一项是胃镜，这个需要提前预约。”导诊护士遗憾地把检查单递给老张，“如果没有预约的话，今天就只能先去预约，下次来做。”

　　“啊……”老张愣了一下，礼貌地颔首笑着，“谢谢啊……”

　　带着张父转身，在护士与张父都看不到的角度，他脸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这一天，王湘兰和张母做了丰盛的早餐。
　　看老张和张父回来，立马迎上去，递拖鞋的拖鞋，拉凳子的拉凳子。

　　张母给他们递完拖鞋后，一面往厨房去一面问：“检查结果怎么样？”

　　“不知道啊。”老张抻了抻双臂，靠向椅背，双臂搭在椅背上，“下午出结果，老婆……”
　　他的目光淡淡地扫向王湘兰：“你下午去取呗。”

　　“啊……”下意识的，王湘兰看向停在厨房门口的张母。

　　仿佛看出了王湘兰心中所想，老张道：“我爸明天就回去了，下午让妈带爸到处看看逛逛。”
　　安排得明明白白。

　　“明天就回去啊……”王湘兰咕哝了一声，心有不舍，却也无法。
　　家里就这么点大，三个男士挤一张一米五的床，三个女士挤一张一米五的床。
　　女士体形不大，还好，老张和张父那体格，往床上一躺，张二宝就只能和他们叠着睡了，结果，谁也睡不好。

　　好歹让老张去做了检查，王湘兰和张母心里都踏实了。
　　下午去取检查结果时，她特意去找了正在坐门诊的冯七宝。

　　她还一句话没说呢，冯七宝听到动静抬眼，立马朝她伸手：“检查结果出来了？先给我，等我看完这个病人就看。”

　　“我还没去取。”王湘兰温声笑着，“等我去取了来。”

　　冯七宝愣了一下：“这个东西，不是和心电图、内外科检查一样当场出结果吗？”

　　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王湘兰脸色微变：“我去看看……”

　　走在医院的廊道上，她脚步越来越快，她的心，也越跳越快。

　　直到在胃镜室向护士再三确认，确实没有一个叫“张大明”的人做过胃镜，她的心在几乎要跳出喉咙口的时候，直坠谷底。

　　浑浑噩噩地走向张记，她眼里蓄着泪。
　　等到达张记门口的时候，她眼里的泪已被冬日里的风吹干，只剩下两只眼睛透出的红血丝证明着她的情绪。

　　“回来了啊？”老张瞥她一眼，状若无事般问道，“怎么样？都没事吧？”

　　“爸没什么事，你……”王湘兰掀起眼皮，看着他，心中有千言万语想问，最后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强撑着证据轻松地道，“你检查了的项目也没事。”

　　“对嘛，我就说了我不会有事的，你们老是担心我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的，现在可以放心了吧？”老张笑了一下，“你们一个是我亲妈，一个是我亲老婆，都不惦记我点好？”

　　“噗……”被他那声“亲老婆”逗乐了，王湘兰也看出了他不达眼底的笑意，无奈地摇着头，勉强笑着，“当然希望你好啊，我们都希望你平安健康长寿。你可是我们家的顶梁柱。”

　　“嗯嗯。”似是被取悦了一般，老张得意地摇摇脖子，看王湘兰转身后，长而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背对着他的王湘兰深吸一口气，提议着：“你教我做点东西吧？”

　　“什么东西？”顺着她的话，老张问道。

　　“什么都好，做麻辣烫也好，做龙虾也好，做凉拌面也好……学点什么都好。”她垂着头，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从老张的角度，刚好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你学这个做什么啊？”老张笑问，“你有男人在，还需要你费这个力气？”

　　“现在有你在，但万一呢？”王湘兰心里想着，却没有说出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有什么话都直接说给老张听了。

　　老张依旧没教她，她也不再勉强，只是在老张拌麻辣烫的时候，小心翼翼地瞧着。
　　而后，她时不时地自己拌份麻辣烫试试味儿。

　　不对……
　　不对……
　　还是不对……
　　从冬天拌到春天，再从春天到夏天，她一次又一次自己悄悄拌着……
　　她不明白，明明自己做的步骤，调量的量和老张的差不多，甚至，她还仔细认真些，老张的动作随意得好像没考虑过调味料的比例，为什么自己调的味道，总是不对？

　　2019年的龙虾季，在七街各龙虾大户的期待下，如约而来。
　　罗记的罗老板看着店里的伙计把龙虾从张记运过来，冷笑着对身边的新厨师加压：“这个夏天，把他的配方搞出来，我给你涨两倍工资。”

　　厨师眼睛倏地亮了。
　　罗老板看向他，唇边的冷笑扬得更高：“如果搞不出来。就滚。”

　　厨师的瞳仁立时缩成针尖。
　　他来时就听说了，罗记每年夏天都要换厨师，原来是因为这个……

　　这一年，新鲜龙虾的价格终于回暖，但小河村已经有一大半的养虾户换了别的农业赛道，甚至有些和年轻人学会了直播和短视频，开始在家乡的山与河之间走动，把乡里的绿水青山、各种农家产品呈现到网络上，甚至，他们也开始了新鲜龙虾的网络销售，开始了制成熟虾真空包装了到网上卖。

　　没了乡亲们三天两头的过来串门，张记门口，冷清了许多。

　　龙虾都送出去了，麻辣烫和凉拌面的食材也准备好了，王湘兰回去吃饭了，老张坐在摇椅里摇晃着休息。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人手一只手机，人人开始了刷短视频的生活。
　　他也拿着手机，刷着乡亲们的直播。

　　现在，正是乡里蕨菜的最后采摘期，张应西带着几个人直播上山采蕨，一面采一面卖。
　　看着手机屏幕上一串串销量增加的提示，老张眼里放着光。
　　随着镜头的转换，他从画面里一眼认出了闪过的去的老宅子。
　　全村，就剩他家还没有翻新房子了。
　　别人家建的新宅子都成老宅子了，他家的宅子还是最老的那个。

　　“等崽们都考上学校，要是生意做不下去了，我们回去翻新一下房子这么搞，也是一条路子咧。”他自言自语着，畅想着未来，他和家人在那绿水青山中慢慢散步，闻着青草和野花混杂的香气。
　　乡间的香气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变化，顺应着自然里的规律……
　　这个时候，他不禁回想，要是当年他没有来城里，一直待在乡里，是不是也会和乡亲们一样，在时代潮流的推动下，开始直播卖货，开始用一台手机把乡里的各种农产品卖向全国各地？
　　上次他还听张应西说，他们还接到了地址是国外的订单，新鲜的农产品不好寄，但干货可以啊！
　　在大信息时代，他们现在的眼界和思维，甚至收入……已经不输城里人。

　　“老板，龙虾还有吗？”畅想到一半，他听到有人问，立马站起来，换了标准的笑脸，“有啊！”

　　感觉到头有点晕，他把手机放桌上，撑着桌面略缓一下。
　　不等他问客人要的量，客人已经看到了他桌上手机的画面：“哇！你也在刷这些农家货啊！我也喜欢刷，喜欢买。”

　　老张笑笑：“你也是从乡里来的？”

　　客人摇头：“没有哩！我就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那你……”虽然这些年见多了和他一样感慨的人，老张还是疑惑般问他。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喜欢农家货吧？”客人笑着摇头，“城里是发达了，环境污染也严重了，PM2.5狂升，想呼吸点新鲜空气，要去乡里，乡里无污染养出来的东西，也好吃些。”

　　老张听着心里欢喜，抻了抻胳膊，给他打包好龙虾，把打包袋递出去。
　　眼看着客人的手伸过来，他却恍惚间看到他们的手和打包袋都变得模糊，一而后，一变二，二变四……终于，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