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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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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生哀与迷京离开这片区域,前往厂房的核心的区域,一路上到处是横陈的尸体,冒着电火花的机械,厂房沦陷在血与火的地狱中。
“还真有干劲啊!”迷京兴致勃勃打量周围。
“乔先生,您满意所看见的吗,您的痛苦是否减轻?”微生哀轻声问。
“不要叫我乔。”娃娃回答,“叫我安妮就好。”
安妮是他的女儿为这个娃娃取的名字,是她唯一的朋友,现在他只想成为安妮就够了。
微生哀贴心地没有继续问下去。
他们畅通无阻来到进行灵魂转写实验的地方,娃娃就是在这里从人类的身体里抽出。
微生哀将非法人体实验的罪证固定下来,那些没有灵魂的身体自然是被丢弃了,但抽出来的灵魂这里也没有几个,不知被拿去干什么了。
娃娃看着灵魂转写装置,恍惚想起奄奄一息被搬到这里的记忆,他那时已经没有意识,只以为在做梦,而那些就算在死亡的轻飘飘下那也是过于痛苦的回忆。
他梦见自己变成一只被屠夫剥皮的鸡,为了将肉从包裹着它的皮里扒下来被暴力撕扯着,黏连着的筋膜一点点被扯开,有些地方断裂,然后他被扔进了宇宙飞船,一阵头晕目眩的失重感后飞船着火了,他半边身子如烈火浇油般燃烧着以超光速冲进宇宙变成尘埃,那些亿万年的漂浮物。
“爸爸可以不出门吗?”
“爸爸为什么不能多陪陪我?”
“都怪爸爸,所以妈妈才不要我了!“
“我讨厌爸爸!最讨厌爸爸!不要爸爸!不要爸爸!啊啊!!”
……
他像星云般重新凝聚,却固执地拒绝着那些痛苦的记忆。
果然,这么不负责任的父亲,是会被讨厌的啊,只愿意记住那个爱着自己的、体贴自己的乖女儿,拒绝那个会埋怨自己,会憎恨自己的“不乖”的女儿,是不是也是一种背叛。
他有了流泪的冲动,而他只是一个不再会流泪的玩偶,玻璃眼珠没有泪腺也流不出鳄鱼的眼泪。他终于以女儿的唯一玩伴的身份活下去,而这个玩伴也没有用了,是孤零零的遗物。
“其实我还保有一份证据,因为避免了被电子脑记录下来,所以就算是公司也不知道。”安妮突然开口说道,“我只有一个要求,拿到那份证据后请杀死我,请给予我不会被打扰的安眠吧。”
“如果这是您渴求的,那便如您所愿。”微生哀仁慈道。
“我们撤离吧,有大批车辆正在接近这个街区。”微生哀抚了抚眼角说道。
“宝宝好像又逃跑了。”迷京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让他出去放放风也不错。”微生哀安如泰山。
两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找到他们想要的。
*
肆号疯狂地跑着,从一条狭窄的巷道到另一条狭窄的巷道,遇见挡路的墙就翻跃过去,漫无目的没有方向,仿佛他只是沉浸在逃跑这一行为所蕴含的意义本身。
他找不到庇护所,天下之大,哪里是他的归处呢?
公司已经发现他了,他逃不掉的,这一个念头死死缠绕着他,他马上就会被捉回去,像所有失败品一样的下场。不、他的下场或许会更坏,因为他是诞生了自我意识的仿生人,他一定会被拆开来反反复复研究,永远得不到解脱。
所以,之前你在做什么呢?
肆号质问自己。
正义是你能追求的东西吗?
你能像普通人一样活下去就很难了。
活下去,像一个人一样的,就算浑浑噩噩,就算平庸不堪地活下去,你能做到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英雄吗?
别做梦了!
你只是一个想要成为人的工具。
工具不配有梦想,不配有未来,能够苟且偷生就应该满足。
他抬起头,月亮的光辉爬了他满身。如果,能够逃到月亮上就好了。
而月亮也逐渐沉下去,曙光从天际线悄悄跃出来。
太阳也可以。
可是会烧死的吧。
他直视着冉冉升起的太阳,眼睛并没有因为直射的光线感到不适,于是他知道,太阳也不会接受他。
“那个,你没事吧?”他身后传来迟疑地询问。
转过头一个黑发蓝眼的年轻人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
乔是一个优秀的调查记者。他卧底过黑/帮,写下怎样的结构压迫致使街道上的孩子们早早失学进入黑/帮从事非法工作;他潜入过工厂,写下那些工人的工作是怎样被机器所替代,而剩下的人为了留下来贷款购买义体以提高工作效率并且更凶残地对付“人类竞争者”;他调查过非法义体诊所,那些贫困的人们无法承担公司高昂的保费以及苛刻的条款被迫选择这些不合法的诊所,一些的确给社区人们提供了健康保障,而另一部分人成为二次售卖的义体……他每篇报道都得到赞扬,他步步高升,人们称赞他充满人文关怀,是新世纪的好记者。
他也以此自居,在鲜花与掌声中春风得意,直到他选择了不可触碰的议题。
一切都变了,他的调查变得困难重重,得不到上司的支持,开始有人在他家门口游荡,他收到匿名恐吓信,被上司暗示放弃。
他不肯,一步步更加接近核心。
于是生活真正的难度对他展露,停职、劝退、曾经畅通无阻的大门对他紧闭,他失去了工作付不起保险,沦为底层。
这时他才知道,他能报道的,都是公司不在意的。
孩子们失学是因为他们自己不学好;工人被取代是因为他们勾心斗角,不把心思放在精进技术上;都去非法义体诊所了,有什么后果都是活该……
公司甚至不用出动公关部门,自有人们为它辩解。
虚无缥缈的制度如何能对它恨之入骨呢?还是身边那些会交流、有比较,活生生的人才更容易去恨。
但他调查的东西,就容易引起更实质的恨意——缓释药剂。
在义体普及化的今天,缓释药剂已经成为人手必备的药品,也作为夜照科技公司庞大商业帝国的重要支撑之一。
而他发现缓释药剂最初的上市过程都充满漏洞,为了抢先占领市场,三轮临床试验的材料并不完善,有造假嫌疑,但药监局依旧通过,上市过后的监管更是形同虚设。
他深入调查过后更是发现,不夜京庞大的失踪人口竟然与缓释药剂有若有似无的关联。
他应该收手的,但记者的职责与使命让他走入真相的死胡同。
他发现公司利用缓释药剂得到的数据筛选受体进行关于“异能”的人体实验,他本来以为“异能”是公司的异想天开,直到发现世界上真的存在超能力。
公司利用受体的脑髓液做出了所谓的异能药剂。
他得知了真相,却没有任何渠道愿意接受他的报道,网络上的发言也被自动检索屏蔽。
于是他想,至少让受害者的家属知道真相。
他找到了其中几个受害者的家属,将搜集到的证据公布到他们面前,这也是最令他后悔的事情之一,作为一个追求真相的调查记者,他竟然从未想过真相对于人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
公司不是个人能够对抗的庞然大物,他们得到了真相,却得不到公正,骤然得知真相的人们憎恨着,被憎恨燃烧着,从此昼夜难眠,日日不安,毁掉了由此以往的人生。
一些人如飞蛾般点燃自己冲进公司大楼,得到了报道上轻描淡写的一句恐怖行动的报道;一些人则形销骨立,完全变成怨恨的形状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明明可以一无所知,怀抱着可笑的希望无知无觉地活下去,结束这一生,为什么要让我看见周围可怖的真相!”
他被质问击垮了,没有解决的办法,却抛出问题是毁掉一个人最快速的行为,于是,他把真相同他的妻子一起埋葬了。
他的妻子——因为没有钱,不想让他担心,偷偷去非法义体诊所看病,然后不治身亡了……就像他曾报道过的那样。
这个世界真是个荒诞可笑的笑话,是吧?
娃娃引领他们来到骨灰存储点,像是一个饮料贩卖机的柜子,里面摆着一排排罐头,全部都代表一个活过的人类,这是他能买得起的最好的墓地了。
扫过贩卖机上的条码,哐当一声,骨灰罐头落到了下面。
“对不起娜塔莎,打扰了你的安眠,我没有完成答应你的承诺,没有照顾好娜娜……希望死后你还愿意见我……求求你了娜塔莎,让我见你一面好吗?”
打开罐头的隔层,一个存储器藏在里面。
“你想要的全部在里面。——希望你能够承担起真相的重量。”娃娃道。
“您说的异能药剂难道就是这个吗?”微生哀拿出之前拿到的金色液体。
“……原来你们已经抵达这个地方了。”
“真相的重量的确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所以,就由我来背负全部真相,我来拯救这个世界,盲目又无力的人们只需要等待就可以了。”微生哀宣言道。
“我会给您和您的妻子找一个不会被打扰的安眠之地。”
“谢谢。祝愿您能达成所愿。”娃娃说完最后一句话。
……
“比起无知无觉的笼中之鼠,我更愿意真实而残忍地活下来哦。”尘埃落定的曙光中,迷京轻声道。
“我当然知道,这也是您在我身边的原因。我会给予您所渴求之物的。”
“我毫不怀疑这点。”
如果世上真的有神明的话,那他就是微生的模样吧,如此强大,如此冷酷,又如此温柔。
——在这个美丽又残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