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梦》星云点墨

53、第五十三章

　　回去的时候，莲花有些不解地说道：“夫人对她，也忒心善了些。”

　　“老话常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能完完整整地从王府寻到这里，就已有些不凡之处了，”姚清梧思索一番，又说：“方才见她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显见是懂得什么是识时务三个字的意思的。跟聪明人说话，恩威并施，她自然会有所顾忌。”

　　“就她？”莲花皱眉，回头看了西苑的角门一眼，颇有些不服气道：“母凭子贵的金丝雀罢了，若没肚子的那点把柄，如今只怕早就横尸街头了。”

　　“这就是她的运道吧，老天爷给了她一个活命的机会，便是她命不该绝。”姚清梧回头看了她一眼，扯出一抹笑：“你也说了，是一只金丝雀，日后关在笼子里，不怕她不听话。”

　　“只是夫人，若是她真的生下了长子，吴夫人那边只怕会......”

　　“这倒不怕，毕竟是隔层肚皮，庶子有了后，她这做嫡母的也算尽心了。”她勾唇笑了笑，说道：“咱们只把场面做足，分家出去的，将来横竖也要疏远的。”

　　回到内堂，她便吩咐人去备水，烟雾缭绕间却有些犯困，只觉得乏得厉害。

　　“你去歇着吧，让小玉儿留下就是了。”

　　莲花听了，便欠了欠身，下去了。

　　小玉儿早将衣裳和帕子挂在一旁的立杆上，取了皂角来给她沐发。泡过温水的手细细搓洗着乌发，她抬眼看着姚清梧的疲惫的模样，有些迟疑地开口道：“夫人，是觉得乏了吗？”

　　姚清梧浅笑道：“有些许吧，怎么了？”

　　“方才摘了几支梅花，插在瓶子里。”她一遍轻轻按摩着头发，一边又斟酌着开口，道：“那鸽子早起飞回来了，我已经给他喂过水米了。”

　　她沉默了些许，靠在浴桶里，背对着小玉儿，问：“难怪，方才听见几声响动。”

　　“笼子已经挂在廊下了。”

　　热气凝聚成的水珠子挂在浓密的睫毛上，轻颤两下碾碎两颗，她沉吟了片刻，吩咐道：“你下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是，”小玉儿替她将头上皂角冲洗干净，用帕子细细擦过，挽成一个髻，便悄悄出去了。

　　她长舒一口气，泡在水里，只觉得有些困顿。

　　一只手忽然伸进了水中，层层水晕荡起小小的涟漪，一圈一圈撞到了细腻的肌肤上，轻微的痒扯动了心绪。

　　“我这府邸，崔大人如今倒是来去自如，不怕人瞧见吗？”

　　白雾朦胧间，她看见崔密祯腰间的玉佩莹莹如玉，刻着皇城司独有的朱雀纹，水汽沾染在玉佩上，凝结成珠，仿佛能滴出水来。

　　纤长的手指抚上圆润的肩膀，骨节分明的手指划过，所过之处，好似能激起一阵战栗。

　　姚清梧悄悄躲了躲，撇过眼不语。

　　“想你，顾不得这些，”他轻笑着俯下身，在她脸上落下一吻，道：“怕什么，没人看见。”他自顾宽衣解带，随意扔在地上，亲昵道：“你就不想我么，穗穗？”

　　水波荡漾间掩盖了压抑的低喘声，他直直把你望进眼底，指腹摩挲着你的眉眼，似有些执拗地说道：“说你想我了......”

　　姚清梧眼角泛着滚烫的水珠，咬唇，不肯就范。

　　“和我对着干？”他嗤笑一声，搂紧了她，喃喃地开口说：“真是不坦率。”

　　姚清梧伏在锦被上看他一件件穿戴，他一贯冰冷的脸上染着潮红，呼吸间还有几分缱绻的欲念，只是眉眼已经悄然清冷了下来。

　　他径自熟门熟路地从箱笼里取出干净的衣裳，随手扯出一件玄色的大氅，忽然回头朝她一笑，说道：“他知道你屋子里有我的衣裳吗？”

　　姚清梧瞪了他一眼，支起身子冲他挑眉一笑：“杨大人会夸我贤惠，只会觉得我改错了他的身量。”

　　“贤惠到屋子里放着别的男人的衣服？”他欠欠地一笑，又说：“穗穗口中的贤惠二字，本官倒是觉得......别有洞天。”

　　一件衣裳随即扔到他头上，她涨红脸，恼道：“闭嘴！”

　　他低声一笑，坐到她的床边，替她拢好衣服，说道：“仔细着凉。”

　　“我要走了，不亲我一下么？”

　　姚清梧微微一怔，下意识开口：“去哪里......”

　　“舍不得我？”他揉捻着手中一缕墨发，绕在指尖缠紧又松开道：“我带你一起入宫......”

　　“当我是三岁孩童么，哄两句就乖乖跟你走。”她别过头，看着他直直望过来的眼神，灯火下亮的灼人，叫人不敢直视。

　　他含笑凑过来，也不开口，只是静静地等着。

　　姚清梧顿了片刻，抬起头在他侧脸上落下一吻，轻声附耳道： “一路顺风。”

　　“穗穗，”他含笑抚摸她的乌发，亲吻发顶，道：“等我来接你。”

　　夜风灌进来时，他推开门扉，小玉儿今日值夜，他嘱咐了几句，回头看了她一眼，便消失在夜色里。

　　姚清梧见她在炭笼里添了几块炭，神情专注，仿佛是回忆着过去的点滴。她曾以为，小玉儿和莲花一样，是长久跟在她身边的人，如今才知道，是崔密祯不放心她才送过来的人。

　　兴许那些事无巨细的消息，恐怕都是经她想法子递消息出去的。

　　“夫人怎么了？”她一抬头，就见姚清梧看着她出身，不免好奇问道。

　　“没什么，在想从前的事。”

　　小玉儿垂眸浅笑，握着火钳的手微顿，火光印在脸上，眼底悄然明灭着些许情愫。

　　她踟蹰半天，却未开口，只是说道：“奴婢去看看，夫人的药还在炉子上。”

　　“小玉儿.....”姚清梧开口叫住她。

　　“夫人，还有什么吩咐吗？”她回头，问道。

　　“南歌也是崔密祯的人，是不是？”

　　小玉儿愣了愣，沉默了些许，道：“是。”她抬起头，蹙着秀眉，却只是沉默着。

　　姚清梧看着她，一向温柔和顺的小玉儿，是她身边最省心的人，有时候连莲花都比不她心细妥帖，如今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少见的外露心绪，眼中带了不易觉察的痛苦之意。

　　她不免轻叹一口气，说道：“做什么一脸愁绪的样子？”

　　“奴婢......”小玉儿眼中蓄泪，想起从前跟在夫人身边，哽咽道：“不是故意瞒着夫人......只是怕.....”

　　“怕我赶走你？”姚清梧拂去她的眼泪，摸了摸她的头顶，说道：“我怎么可能放你走......”

　　小玉儿忽而抱住她，压抑着哭泣：“姚姑娘......”

　　“从我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那个满眼都是我的小姑娘，不会背叛我......”她掏出手帕，替她擦泪，笑着说：“好了不哭了。”

　　小玉儿乖巧地站在一旁，说道：“夫人失忆的时候，大人初时不放心，信鸽每两日都要走一回，我只道夫人大安，只是有些小症候，并无大碍。后来信鸽一月走一回，不过是问夫人饮食日常，可有什么不妥。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杨大人回来的这几日，大人会格外焦虑，恨不能时时刻刻都知道夫人在做什么。”小玉儿苦笑：“奴婢不知该如何应付，只得说，夫人事多，在铺子里。”

　　姚清梧噗嗤一笑，说道：“还是你机灵，这些日子难为你了。”

　　“不过是奴婢分内之事，夫人待我如何，小玉儿自然是明白。”

　　“改日，我把你的户籍文书要过来，敲打敲打他，省得他总是通过你打听我的事。”

　　小玉儿终于破涕为笑，说道：“夫人恩情，奴婢是知恩图报的，只想着一直跟着夫人的。”

　　“可是夫人，”小玉儿垂眸，担忧道：“奴婢见那杨大人，倒是动了真心的，三年之期到了，万一.......”

　　“我知道，”姚清梧想起当时的情景，杨璋的话又在耳边，讽刺又可笑，说道：“可是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承担后果不是吗？”

　　“夫人......”

　　想起那年醒过来时，他对姐姐和东宫说的那些话，都是精心编造的谎言。可望着暖炉中烧红的炭，眼睑微垂，对杨璋始始终没动过的心，如今越发冷却了几分。

　　在没有想起崔密祯的日子里，她也试着去敬他爱他，可就是做不到。

　　“他对殿下还有用，”姚清梧垂眸，终究是理智占了上峰，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这门婚事说来可笑，她和杨璋在金陵成婚，第二日两人一个往北，一个往南，倒像是落难夫妻一般，大难临头各自飞。

　　杨璋是爱她的，她不是无心无情的泥菩萨，自然是明白的。可她的心只有一颗，再容不下旁人。

　　“崔密祯，是不是教过你一些法子，让我可以金蝉脱壳。”她喃喃自语道。

　　小玉儿愣了愣，没想到夫人居然能猜到，只得苦笑道：“大人特地翻了奇门遁甲书，去世外拜访了高人，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太冒险了，”小玉儿说道：“假死药从前有人试过，真真假假，有当真起死回生的，也有弄假成真一命呜呼的，大人实在不敢拿夫人冒险。如果当真要脱身，只怕还得找别的法子。”

　　姚清梧颔首道：“既如此，也只能先观望了。”

　　“夫人.....”小玉儿似思索了一番后，才缓缓握住她的手，说道：“如果可以，小玉儿希望，夫人能光明正大地走到大人身边，而不是如今这般.....处处小心。”

　　她含笑握住小玉儿的手，说道：“我知道，他一定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