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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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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墨的心事落地,自是不远多留,略坐了一会儿就托辞离去。
崔密祯独自坐在南风楼上喝闷酒,冷风从窗外灌入,吹得人头疼欲裂。但借酒浇愁,不就是贪图这片刻的痛快么,像极了饮鸩止渴,不过是用身体的疼掩盖心里的疼罢了。
外头忽然一阵嘈杂而过,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听着外头孩童嬉闹的动静,他苦笑着起身,却一个趔趄,打翻了矮几,伴着支离破碎的碰撞声,他凭着本扶着窗柩,垂眸向下望去。
一身红衣的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脸上洋溢着如同登科一般的喜悦,八人大轿从眼前缓缓而过,所过之处有侍女侍从撒着喜钱瓜果,小孩子们跟着迎请的队伍一哄而上,笑闹哄抢而过。
似曾相识的光景涌入脑海中,许是今日的风雪突然,竟是吹湿了他的眼睛。
“客官,小人听见动静,可要人进来打扫伺候?”
他合上窗子,吩咐道:“再温一壶酒来。”
门外的伙计应了一声,便不再多问,悄然离开。
崔密祯抓了抓胸口的衣衫,喃喃自语道:“穗穗,我该如何是好。”他现下的模样必然不好看,就如困兽一般,蜷缩在阴影里。
长风循着楼梯而上,被眼前的情景看得一楞。
他还从未见过,崔密祯这般不顾体面,烂醉如泥的时候。
“大人......”他怎会不知道主子的心事,默默将衣裳盖在他身上,蹙着眉宇将他扶起来。
他垂着头,一向一丝不苟的发髻松了,溜了几缕发丝贴在两颊,说不出的颓然之态。
“宫里的事,还是崔家的事?”不等长风开口,他便问道,随即沉默片刻,说:“今日不想理事。”
如此醉态,长风自然明白不是议事的时候。
他便将书信收进袖子里,道:“等大人好些,我再呈上来,都是琐事罢了。”
崔密祯抬眸瞥了长风一眼,又问:“小玉儿有消息么。”
长风宽慰道:“和从前一样,没什么大事。只是......”
“只是什么?”
“小玉儿只说,主子下回千万顾忌着,如今杨公子在府上,叫人看见不大光彩。”
崔密祯哼笑一声,脑海里却涌出不少疯狂的念头,他从未将杨璋放在眼里,更别提对付这么一个纨绔。可他如今妒忌的厉害,凭什么他能与姚清梧朝夕相对。
“找个远一点的地方,给他打发了。”
“听说杨进士想外放,兴许是冲着海宁知县来的。”
“海宁知县,他倒是想得美。”崔密祯笑了笑,说道:“既然想做知县,岂能贪图安逸,寒窗苦读数十载,难道不该报答天恩么。”
“那大人的意思是?”长风自然明白,他不会让杨璋占尽天时地利,脑子里转了一圈,迟疑地开口道:“毕竟是天子门生,打发得太远,姚良娣未必肯答应。”
“定海是个好地方,就去历练历练,又何妨。”
长风怔了怔,道:“是。”
定海年年台风,水患天灾屡见不鲜,到了那儿,琐碎之事只把人逼的分身乏术,许多人都避之不及。
崔密祯抬眼看向长风,问道:“你说,她还认得你么?”
长风微顿,苦涩一笑。
上回他从姚姑娘跟前经过时,她眼中漠然之色,分明是早已忘了他这个人了。
“我长听人说起,倘若有一日被人忘记了,那必然是她心里无甚要紧的人,”他苦笑道:“大凡只有念念不忘的,才会叫人记忆深刻。好歹,姚姑娘还记得大人。”
其实他哪里会不知道,被姚清梧一起忘的人,何止是长风。
那杨璋,不过是还有些用处,才能出现在她身边,否则,他宁可姚清梧恨他一辈子,也绝不会放任她出现在别的男人身边。
“章王府那个伶人呢?”他问。
“这两日倒还安分,”长风想了想,又说:“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大人还是要提防着。”那女子瞧着不像个蠢的,只怕日后反咬一口。
“她若是还想回章王府,我自然成全她。”崔密祯手指捏着酒壶晃了晃,漫不经心道:“不想被人知道她的小秘密,就安分守己替咱们办事。”
长风应了一声,便也在青妩这边多留一个心眼。
姚清梧给姐姐去信,提了杨璋外放的事,不多时就有吏部送来的奏授告身,点名是定海知县,即刻上任。
杨璋拿着告身反复看了两遍,蹙眉看向姚清梧,问道:“是不是写错了,怎么是定海?”
“姐姐的意思,海宁知县虽然离得近,但过于安稳升迁不易,何况三年一任京中又不知是什么光景,不如去定海赴任,若是能安稳度过一年,便能往高处走走。”
“我......”
“不过一年罢了,已是机会难得。”
“你陪我一起去可好?”成亲三年,三年分隔两地,如今好容易盼到外放,一去又是一年,他隐隐觉得,就像有人刻意不叫他们夫妻亲近。
“我陪着你一起去自然可行,可青妩姑娘怎么办,难不成把她扔在临安么?”
一个身怀六甲的妾室,经不起长途颠簸,若要留下,便需要主母坐镇。
“......”她看着杨璋满脸郁闷的模样,宽慰道:“只一年,就当是为了前程。”
杨璋左盼右盼,却盼来又一次分别,心里自然是不乐意。
但君命不可违,他必得马上出发。
“夫人,”说话间,便听见莲花来传话,道:“青妩姑娘过来请安。”
二人闻言沉默了片刻,杨璋欲走,却被姚清梧拉住了。
“好歹是孩子的生母,难道你能一辈子躲着吗?”
杨璋面色不愉,撇过眼道,脑海里蹦出一句话,却叫他怎么都开不了口。
庶子生来就矮人一等,他也是庶子出生,自然知道里头的心酸。想他当年再不济,至少父亲也真心疼过一阵,如今到了自己这里,难道比自己当时还不济么。
到底是有些不忍心,做不出禽兽不如的事来。
“让她进来吧。”
青妩穿着一身绿波松花罗群,鬓间贴着蝴蝶绢花点翠,娇俏动人,但细看,还是留着王府里样式,没能脱了原来的习性。
“给夫人请安,”她盈盈一拜,卑微的恰到好处。
三个月的肚子,还不见显怀,姚清梧免了她跪拜之礼,让她坐下。
“住的可还习惯?”她打量着青妩的面容,除却眼眶微微发红,气色比初来时已好了许多。
“多谢夫人关切,吃穿都好,服侍的人也很用心。”
“那就好。”她看着青妩的肚子,难免好奇,她从前见过怀孩子的妇人,她们显怀之后都会圆润一些。如今青妩怎的还瘦了些。
正想着,青妩便忽得捂住嘴,似是害喜干呕了几下。
“夫人恕罪,”桃花忙道:“姨娘害喜有些厉害,不是有意冲撞。”
“不妨事,想是这孩子很健硕。”她看向杨璋,道:“若是能平安产下孩子,姑苏杨大人定会很高兴。”
见姚夫人没有怪罪的意思,桃花心中着实松了一口气。
“青姨娘若是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只管派人告诉卫妈妈,不必委屈自己。”她又嘱咐了两句,看向杨璋,问:“你可有什么话,要嘱咐的?”
杨璋并不看她,道:“你若安分守己便罢,若是敢母凭子贵刁难夫人,即便夫人容你,我也不会轻易放过。”
“是,奴婢都记下了。”她一瞬又红了眼眶,莹莹落泪的模样,看得人有些不忍。
“她怀着身子,你又是何必,有话好好说。”姚清梧劝道:“等你回来,孩儿说不定都走路了。青妩姑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看在孩子的面上,且不必如此。”
“大人要走?”青妩闻言震惊地抬起头,看向两人,下意识地开口问道:“要去哪儿?”
“官人要去定海赴任,”姚清梧平静道:“奏授告身今早收到了,过了晌午就得出发。”
“这么快?”青妩咬着唇,似有些不舍,频频看向杨璋。
即便杨璋不喜欢她,可这是她今后唯一的倚仗,俊秀端庄的郎君,怎会不叫人生出绮念,她相信只要有这个孩子在,她与杨璋始终会有些情谊在。
可他竟然要走,若是又有了旁人该如何......
“可要从家里带个人出去伺候,”她看了一眼青妩,问道。
“让小篆跟着我去就是了,横竖不会逗留太久,我也不喜旁人近身。”他看向姚清梧,声音平和又温柔道:“家里,就辛苦你照拂了。”
青妩怔怔地站在那儿,杨璋全然没将她放在眼里,甚至连个眼神也无。
外面侍从来报说行囊都已准备齐全,姚清梧又嘱咐了几句,便起身送他出门。
“大人,”青妩唤住他,哭得梨花带雨,道:“大人带奴婢一起走吧.....”
这般视死如归的哀求,看得周遭众人面面相觑。
不知道的,还以为杨大人有去无回.....
姚清梧见杨璋面色不善,便吩咐道:“送青姨娘回去吧。”
“清梧,”他看向被人架着离开的女子,叹气道:“孩子生下来,你养在膝下吧,别叫人带累坏了。”
“我会照拂的,你放心。”
若是那孩子唤她一声母亲,他也许会多两分为父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