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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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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密桢嘱咐人送了许多东西来,全都用红绸子系着。
媒婆手里头提着一个笼子,一对聘雁正乖巧地蹲在里头,时不时发出两声叫唤。
“给姚姑娘道喜了,”她甩着帕子,笑得合不拢嘴,她在临安城里做了那么多年的冰人,头一回遇到像崔密桢这么财大气粗的主,给的赏赐都赶得上她三年的喜钱乐。
她自然也好奇这位姑娘是何方仙女,如今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仙女儿似的,眉眼又干净,说话进退有度,落落大方,这等模样秉性,谁又会不喜欢。
“姑娘和新郎官,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姚清梧正绣嫁衣,闻言出来观望,嘱咐莲花去取一封赏银来。
新娘子打赏,不可不接,比起崔密桢给的,自然是不值一提。
“四婆别嫌少,拿去喝杯茶吧。”她笑着说道。
媒婆哪里会嫌弃,她今日说成了这媒,便能在这一行里稳坐头椅了。
行当里的规矩,不能坏,她于是接了银子,笑道:“多谢姑娘赏赐。”她又赞了新郎官好些话,说他生的如何器宇轩昂,如何英气逼人,只把人夸得天上仅有,地上全无的地步,这才笑吟吟地回去了。
满满当当的聘礼,堆了小半个院子,来来回回的动静,引来周遭邻里观望,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瞧热闹。
“哟,这姚娘子是要嫁人了吗?”邻里媳妇们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你可看见那对聘雁了,我那娘家兄弟是猎户,大大小小的我都见到过,这么大的还是头一回见。”她叹一声,道:“真不知道,这新郎官从哪里找来的。”
“有聘雁,那就是正头娘子,”一旁有个新媳妇,身上穿着桃红的衣裳,看着一箱一箱的金银珠宝,有些眼热,酸道:“该不是给什么乡绅老爷做填房继室吧,这等富贵,我可消受不起。”
“这姚娘子平日不显山漏水的,勾人的本事可不小啊,”她又笑着说道:“我听从前住在这里的人说,咱们杨大人府上的公子整日围着她转,连书也不读了。如今杨大人一家走了,杨公子离了她,听说书读得越发好了。我要是有儿子,绝不能叫这样的狐媚子给祸害了。”
“浑说什么!”郭婆婆举着扫帚,扬起一阵尘土,将门前几个搬弄是非的女子吓退,朗声道:“下作蹄子们还不快滚,张嘴就来,小心下把舌地狱!”
几人自讨没趣,嘴里叫嚷着离开了。
莲花对于眼前的阵仗,亦是吃惊不小,她虽然知道定是那人来下的聘礼,可她也没见识过大户人家的走礼会这般声势浩大。
难道说高门大户里娶妻,是得挖一座金山下聘吗......
“姑娘......”莲花看着这些箱柜,略显得手足无措,道:“这些东西,库房里根本堆不下。”
姚清梧却笑了笑,说道:“你让逢生去找些油布,先盖起来。”
“嗳,”莲花应着,忙招呼人去传话。
见周遭清净下来,她便转身去了铺子里。
崔密桢势必要让她十里红妆,一应物件都已准备齐全,唯独嫁衣需要她亲自准备。她忽然想起当年的那件嫁衣,耗费了她一年的心血,却为了能活命不得已典当了五两银子。
抄家的时候,她将嫁衣穿在里头又罩了一件澜衫,没叫人察觉出异样。
她和家人们被赶到庭院里,远远看着他信步而来,腰间配一把太玄剑,眉宇间尽是阴沉。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少年人身长如玉,已初露锋芒,比从前阴郁,也越发好看得紧。
若无意外,抄家这日就是他们原本成亲的日子,她有些苦涩地笑了笑,落到这步田地,说给别人听当回得到一声叹息吧。
父兄已在午门问斩,留下的女眷成了待宰的羔羊。
母亲递给她和姐姐两包粉末,痛苦地将她们揽入怀中,嘴角沁出鲜血,身体徐徐下坠,气若游丝地喃喃着:“是母亲没用,没能给你们争一条活路。”
那一日,晚霞的光格外鲜红,府中女眷一个个地倒在了地上,遍地尸山血海。
其实,她从始至终,只想做个闺阁女儿,只想凭心而已地活着。
有疼爱她的父兄姐妹,有满心只有她一人的夫君,将来嫁了人,会生个一儿半女,永远幸福下去。
“穗穗,”二姐扔掉捏紧了药粉,眼中蓄满了恨意,她知道若是不了断,会有什么等着自己,却异常坚决地说道:“我想报仇。”
“嗯。”我握紧了手里的粉末,怪道爹爹最疼二姐,二姐的性子最像他。
可她,生来不比二姐坚韧,也没有大姐的柔美,仅有的不过是略有姿色的容颜和随遇而安的性子,活下去,对她而言,是一种绝望。落到豺狼窝里,才叫她生不如死。
遮风挡雨的屋檐骤然消散,温室里的紫阳花就该毫无眷恋地败落。
她站得笔直,朝崔密桢轻轻一笑,便转过身去。
穿过一次嫁衣,他又是从正门进来的,就当是嫁了他一次,不必再遗憾什么。
她有些怕疼,也怕死得不体面,以后叫他想起她时,会做噩梦,所以还是不见为好。
忽而,她的手上一疼,崔密桢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跟前,紧捏住她的右手。
粉末随风扬起,眼前赫然出现崔密桢盛怒的脸。
“就这么想寻死?”他越发捏紧手中纤细的腕子,恨不能捏碎才好。
姚清梧从未见过崔密桢这般模样,脸色阴沉地像要吃人,因他的气势,说不出一句话来,很吓人。
“送去大理寺。”他吩咐道。
只是,随行的行郎将却提醒他,说:“崔堂官,姚府一门通敌大罪,依律得押送天牢。”
崔密桢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不如,本官递一本折子先问过陛下的意思,再作定夺?”
那人额上冒出冷汗,连忙拱手道:“不敢。”
大理寺也关了好些人,但比起暗不见天日的天牢,已然是天壤之别。
她们只是被关在一间屋子里,负责看守的狱承是父亲的旧相识,狐疑地看了一眼崔密桢,叹道:“也罢,送去东四间吧。”
“可惜一件好衣裳,”她坐在绣架前,抚摸着上面鸳鸯戏水图,怎么绣都绣不出同原来一样的两只来了。
“姚姑娘。”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她下意识地抬头,却见小玉儿正一脸喜色的站在那儿,挎着一个包袱朝她笑。
“你怎么来了?”她有些惊喜地说道。
“在京城里横竖也无事,大人说姑娘这里少人伺候,叫人接了我来。”小玉儿从未出过远门,但一想到是来见姚清梧,却十分欢喜。她忽的想起什么事来,将身上的包袱解下来,此面又是一个用绸缎里三层外三层地严密包裹着小包裹。
小玉儿递给她,一双眼睛正经看着姚清梧,说道:“大人特地交代了,叫我亲自给姑娘。”
她心生好奇,接过来,一层一层地翻开,却见里头躺着一件崭新的嫁衣,上头的鸳鸯刺绣栩栩如生,恍如昨日。
“好鲜亮的活计,”小玉儿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又说:“姑姑说,这件嫁衣,大人当宝贝似得挂在藏宝阁的衣桎上,每日都要进去看一看。大人定是盼着有朝一日,姑娘能穿上。”
她见姚清梧看得出神,又笑道:“想来,再过几日,小玉儿就能改口了,唤一声夫人了。”
“你这小嘴,怎的越发甜了。”
小玉儿笑着说道:“不是小玉儿嘴甜,是姑娘本来就是仙女,怨不得人喜欢。”
婚事摆上日程,依着钱塘府这里的规矩,还得去庙里问个吉日。
长风与乘风这几日都不见人影,她给崔密桢煮茶时,也少见他蹙着眉宇,一副出神的模样。
茶水扑腾落在炉子上,随着哧哧声,滚滚烟雾蒸腾而起。
那张隔着水汽若隐若现的脸,越发瞧不清他的心思来。
“怎么了?”清脆的茶盏声打破了室内宁静,她起身走到他身边,伏在他膝盖上,仰头看着他,问道:“他们都出去了,这一回事情很难办吗?”
崔密桢面色疲惫,却还是勾起唇角,带着扳指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安慰道:“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着,又将她拉起来,抱在怀中,脸色却没有因此松泛什么,道:“帖子都写好了吗?”
“写了一些,你的客人实在多,写得我手也酸了。”
头顶传来亲昵的笑,修长的手揉着她的腕子,低沉磁性的嗓音里是无限柔情,心疼道:“娘子劳累了,剩下的为夫代劳吧。”
“可你事多,长风和乘风又不在你身边,这些还是我来做吧。”
他刮了刮怀中人的鼻子,说道:“这是你我终身大事,难道我半点力气都不出么。男人家娶妻,怎好图自己松快的。”他想到了什么,从妆匣里抽出一叠契书来,说道:“这是我在江南的身家,不多,你替我收好。”
姚清梧愣了愣,看了看这些契书,又看了看他,不解道:“这是你的,给我做什么?”
“横竖早晚都是你的,我早些给你,也叫你心里有个眉目。”
“......”
“房契我已吩咐人改了,挂在你的户籍下,你若是高兴外头就挂姚府两个字。”
“牌匾换了,你不怕人笑话,知道的是皇城使大人娶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入赘了。”
崔密桢哼笑一声,说道:“随他们说去,入赘怎么了,原就是我高攀了。”说着,他低头狠狠吻下来,带着些许急切与渴求,只把人吻得面色发红,才肯分开。
“你有心事?”姚清梧伏在他胸口,听着耳边低低的喘息声,迟疑开口道。
“没有,别多想。”他越发搂紧怀中人,似反复确认道:“什么事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