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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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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铺子里无事可忙。
莲花见状,问道:“姑娘这是在找什么?”
“前两日我带回来那盏蝴蝶灯,你可知道放在哪里了?”姚清梧问道:“别人暂放在我这里的,我还要换还回去,千万别丢了。”
“蝴蝶灯?”莲花想了想,忙从偏房廊下取了下来,说道:“我还以为那是小少爷的,就都挂起来了。”
“没丢就好,”姚清梧看着莲花将灯笼挑下来,说道:“小心些,别弄坏了。”
“姑娘,这是谁的灯笼。”
姚清梧就说道:“是杨璋的,他托我交给他母亲。”
莲花自是心知肚明,将灯笼递给她,不再多嘴说什么。
强扭的瓜不甜,她虽有些同情杨公子,但她家姑娘不愿意的事,谁也强求不了。
“奴婢前几日听杨家几位老嬷嬷说起,说杨大人左迁,要往江宁织造上任,除了不愿跟着去的,其余人这几日府上都在收拾物件,准备往江宁去。”莲花苦笑道:“趁这会子,姑娘也好与他们说说话。”
江宁么。
姚清梧垂眸,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马车一趟十多天的路程,水路也要四五天的光景,同属江南,虽风貌相似,却是全然陌生的地界。秋风轻拂,不过是人走茶凉,两相无言的无奈罢了。
“当真,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想着这些年受过杨家不少照拂,不免感慨道。
“今日风大,姑娘穿了斗篷再走。”她关切道:“若是着了风寒,可是了不得。”
姚清梧应了一声,仔细穿戴了一番,便提着灯笼走了过去。
门房远远看见他,便忙打开了侧门,含笑道:“姚姑娘来了。”
她见老人家似乎是等着她过来,好奇问道:“单管事是在等我么?”
门房含笑道:“三公子身边的书童小篆来吩咐过,若是姚姑娘过来,就直接开门请进来就是。”他又道:“不过,姚姑娘即便不过来,小人也要来拜访一趟。”
“江宁织造隶属内务之首,”她笑道:“杨大人此次迁任,是大喜事。”
单管事却道:“虽是喜事,到底舍不得故地,都是三十多年相熟的人家。”
“等到了那边,安心下来后,单管事得空,可时常回来看看。”
“好好,难为姚姑娘盛情。”单管事伸手坐了一个里头请的动作,又说:“夫人这会子回来了,随我来。”
“对了,”姚清梧看向手里的蝴蝶灯,说道:“这个,三公子说让交给苏姨娘,烦劳找个人跑一趟。”
单管事听了,便四处看了看,伸手招呼过来一个丫鬟,嘱咐了两句,便见她拿着兔子灯笼一溜烟跑了。杨夫人正在查看账本,便听的人来报,说清水巷姚姑娘来请安。
“请进来,”杨夫人合上账本,端坐在上首,面色和气道。
姚清梧朝她欠了欠身,坐在一旁的客椅上,道:“还未恭喜杨大人左迁之喜,想着从前受过夫人不少照拂,来瞧瞧夫人。”
杨夫人合上账册,搁置一旁,无奈笑道:“你这么个明白人,怎的也学起旁人打起官腔来了。”
姚清梧不语,只是笑了笑。
“我这把年纪,还要折腾,原以为会在临安一辈子了。”她笑了笑,又道:“虽说是太平富庶之地,却未必能比在临安时自在,都是生面孔。”
“夫人说笑了,”姚清梧听得了然,但也劝道:“虽是新地方,却是百废待兴,杨大人这些年作为,定是得了陛下看重,所以委以重任。”
“也许吧,”吴夫人笑了笑,无奈道:“你说话,总是这么真诚。”
“夫人别嫌我说错话,打我嘴就好。”她规规矩矩地应对着,笑得恰到好处。
吴夫人又吩咐人上茶来,似是想起了什么,似顺口说道:“好在家里人口简单,读书的读书,做官的做官,只有两三个主子姑娘,料理起来也不难。”
“清梧,三郎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吴夫人含笑道:“虽是亲疏有别,但也惦记他喊我一句母亲,将来不会苛待他,你当真不愿意么?”
“夫人厚爱,”姚请梧垂眸,含笑道:“但清梧心有所属,亦愧对三公子一片情谊,只盼三公子将来,能有门当户对的佳人相伴左右,不敢逾越半分。”
这回却换吴夫人沉默了,她曾鄙夷过姚清梧,以为她是苏姨娘之流,可她行事虽有女子温柔,亦有男子果决之风,自此对这个只身浮沉于世道的女儿家多了几分欣赏。
“是我们三郎无福。”她苦笑道:“到底是大家出身的姑娘,是我小人之心了。”
“夫人切莫如此说,”姚清梧浅浅笑着,说道:“如今,不过是区区草民了。”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便有外头庄子上的人来回话,姚请梧趁机起身告辞。
“苏姨娘这几日身子不大好,”吴夫人眉宇轻蹙,道:“你去瞧瞧她吧。”
怪道她方才一直没有看到杨玉芙的身影,原是苏姨娘病了。
姚清梧跟着下人走到了苏姨娘的住处,隔着月洞窗,只见杨玉芙正立在榻前侍汤奉药,红红的眼眶像是图了一圈胭脂,本就不大的年纪,没了素日高高在上的架子,便显露出几分稚气来。
周妈妈正打发人去端水来,甫一抬头,就看见姚清婉站在那儿。
她忙强撑起笑来,迎上来到:“姚姑娘来了。”
听得动静,杨玉芙亦是回过头对视一眼,匆匆揉了揉眼睛,逃也似的离开。
“玉......”姚清梧想唤住她,却见她陡然转身,话也没能说完。
“姚姑娘莫怪,”周妈妈叹了一口气,道:“这几日姨娘身上不好,姑娘急得熬了好几夜,眼睛都哭肿了,想是羞于见人的。”
“没关系,周妈妈。”她浅笑道,又颇有些担忧地问:“姨娘如今可好些了?”
“姨娘这病上月就起了,打从牢里出来,受了惊吓,身子就每况愈下。”周妈妈又说:“那两日忽热热冷的,就着了风寒,吃了大半月的药,也不见起色。中秋那日勉强支持着去给夫人请安,夫人见她实在病得不大好,就免了她请安,只叫好生养着。”
“可又请了大夫不曾?”姚清梧边走边问道。
“夫人拿了老爷的帖子,请了临安最好的大夫,听说以前是宫里当差的老太医,医术了得,只是却也不见十分好,左不过老样子,断断续续的,时好时坏。”
姚清梧听了,难免担忧,又问:“三公子可知道.......”
周妈妈抹了抹泪,叹道:“姨娘不让说。她说,哥儿好容易能安心读书,岂能为她拖累了哥儿的前程。”她又笑了笑,说道:“姑娘来了,也是一样的。姨娘定会高兴的。”
说着,将人让到了里间。
苏氏唇色发白,面色亦有些蜡黄。
平素见惯了略施粉黛的姨娘,眼里闪烁着得意,乍然这她了无生气的躺在榻上,全然如两个人似的,不见半点从前的光景。
“姨娘,姚姑娘来看你了。”
苏氏缓缓睁开眼,注视了一会儿远远站着的姚清婉,忽然眼里亮了起来。
“扶我起来,”她轻轻喘道。
姚清梧略站了站,便有小丫头搬了秀墩来,请她去那儿坐下。
“瞧我这幅样子,上了年纪,小病也成灾祸了。”
姚清梧忙安慰道:“姨娘勿要多心,不过是风寒,愣谁每个十天半月也好不齐全,姨娘只好生吃药,必然一日好似一日的。”
“你呀,怪会安慰人的,”她无奈一笑,随口问道:“你这是打哪里来?”
“方才从夫人那儿过来,夫人说姨娘病了,叫我来瞧瞧。”姚清梧又说:“还有三公子,前儿得了一盏蝴蝶灯,特地嘱咐我叫我送了来。”
“蝴蝶灯么......”苏姨娘浅浅地笑着,有几分病弱的美,道:“那孩子......”
"三公子很孝顺的。"
“怎么会是送我的呢,”她意味深长地看向姚清梧,说道:“有时候,我这个做亲娘的,当真是对你有几分妒忌了。”
“.......姨娘,这话......”
“他小时候,老爷吩咐人送过来一盏蝴蝶灯,那管事传了两次话,中间人传岔了,结果送到我这里。”她苦笑道:“那盏蝴蝶灯原也不是给我的,我那时候年轻得宠,喜欢极了。我便告诉他,这样的花灯,都是要赠给最爱的人的。”
“那后来怎么.....”
苏姨娘挑了挑眉,说道:“是啊,被夫人身边的人拿走了。我气不愤,就找人去街面上买了一模一样的一盏挂上。他至今还以为,那盏蝴蝶灯是他父亲给我的。”
“原来如此,”姚清梧笑了笑,道:“姨娘性子好。”
她看着姚清梧,无奈道:“璋儿这孩子,从小聪慧,我也从来不拘着他。从前,后院里争宠,只想着给孩子争些体面,却从未在读书上强求什么,纵得如今老爷也恼了,到底是害了她。”
"如今三公子勉励读书,也不晚,姨娘只等着日后享清福就好。"
“日后的事,谁在乎呢,”她轻笑道:“我从未想过叫他去争什么,哪怕他一辈子庸庸碌碌也好,只要他开心顺遂,得偿所愿,就知足了。”
她忽而问道:“清梧,其实你不来,我也想叫人请你来。”
姚清梧沉默着,忽的捏紧了手,并不接下文。
"我想过,倘若我时日无多,恳求你随了他的意,你可会心甘情愿,"她瞥了一眼低着头的姑娘,道:“到底还是......卑鄙了些,做不出这些事来。”
姚清梧抬头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只求你,日后若有机会,能照拂一下他。”她拍了拍少女的手,说道:“别叫他太伤心。”
“请梧.....不敢当。”姚清梧心里钝钝的痛,不知怎么,只觉得压抑地喘上气来。
“回去吧,”苏氏背过身去,道:“我有些累了。”
“姨娘好生歇息。”
她不知是怎么回来的,这一日坐在四珍坊的院子里,垂着头,顶着太阳晒着,一言不发。
大抵七日后的光景,再次路过杨府时,听道一个角门里有经幡念往生咒的声音传来。
她靠近时才发现,那里设了一座灵堂,有抽泣声低低传来。
这般简单的丧仪,不像是什么正经主子没了。
她隐隐有些不安地靠近,空气混着浓烈的香烛味,恍惚着眼前的景致。
“府上是哪位主子没了?”她问道。
那婆子不认得她,便说道:“哎,是杨大人一房妾室没了,可怜见的,如今儿女都大了,眼见大人又得了升迁,夫人又疼她,临了了竟是一点福也没能享到。”
说着,众人唏嘘不已。
姚清梧在远处站了站,转头看向灵堂中披麻戴孝的杨玉芙和周妈妈,那种失去至亲的窒息感,扑面而来,眼前黑了黑,勉强站住了。
“姑娘,你没事吧。”身旁人担忧地问她。
她摇摇头,说道:“没什么,可能是日头太毒了。”
说着,她便转身,一步一步远远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