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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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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清梧跟着内侍从廊桥上走过的时候,忽见一抹鹅黄的身影,正蹲坐在太液池旁钓鱼。
参天梧桐下站着几位宫人,都静静侯立着。
内侍朝少女躬身行礼,唤了一句公主殿下。
陛下有七八位公主,姚清梧自然不是都认识的,只是跟着欠了欠身。
少女甩着鱼竿子,有些许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小安子,今日又做什么损阴德的事,不怕底下人不痛快,找人收拾你呢。”
安内侍同宫外如同换了一个人,嘴脸也显得格外温和起来。
“公主说笑了,奴婢只是奉命行事。”
“脏事儿干得多了,仔细摘不干净。”
“奴婢赤胆忠心。”
“滚吧。”少女提起鱼竿,不见什么收获,心里有些不大痛快。
“今日太阳大,公主小心晒着,奴婢告退。”
身旁的彩云见人走远了,好奇地开口道:“安公公料理东宫那些不安分的女子,头一回见到这么闷不吭声的主,倒是叫人觉得怪异。”
李思月回过头,朝那女子的背影看去,笑盈盈道:“是挺有意思的。”
她喜欢在这条官道上钓鱼,隔三差五就能听到撕心裂肺地喊叫声,像极了垂死挣扎的困兽,扭曲着,咆哮着,仿佛全天下都欠她一个活命的机会。
她和李照感情淡淡,与太子妃也谈不上亲近,但对太子妃行事手段,总是看得意犹未尽。
“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她这样的蠢人。”
彩云泯唇轻笑,哪里敢议论,只说:“公主觉得是什么,自然就是什么。”
“哎,”她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无趣极了。”
“不如,奴婢陪公主去放风筝。”
“放风筝有什么意思,”李思月将鱼杆扔进池子里,拍了拍手,站起身来,说道:“本宫想去瞧瞧热闹。”
“太子妃那脾气,公主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去掺和,没的招她嫉恨。”彩云含笑,递了一碟子糕点过来,说道:“她要闹,只等着太子殿下回来再瞧热闹,不好么。”
李思月想了想,并未开口,取了糕点嚼了两口,又看向安内侍离开的方向。
她正要起身,忽而有一脚步声匆匆靠近。
来人是白婕妤身边的大宫女杨荟,亦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教养姑姑。
“四公主,”杨荟欠了欠身,说:“婕妤娘娘请姑娘过去一趟。”
白婕妤性子平和,意向不喜争宠,膝下也只得了她一个女儿,于这后宫之中最是和睦,亦是人人可欺的对象。
可她偏偏不一样。
她想要和姑姑一样的封号,想让所有瞧不起她的兄弟姊妹,匍匐在她的脚下。
自幼看多了人情冷暖,她更懂得如何让自己过得好一些。
“莫不是母亲遇到什么不妥?”
她虽然有些不喜白婕妤与世无争的性子,可毕竟是自幼给予她一切温暖的生母,平心而论,哪里能割舍得下。
“倒也不是婕妤娘娘有什么不妥,只是有件事,想求公主帮忙。”
这倒是新鲜了,李思月还从未见过,母亲为了谁去求人。
“回秋月宫吧,”李思月看了一眼彩云,说道:“许久没去给母妃请了。”
安内侍将人带到了东宫正殿,何氏身边的宫人比之从前见到的时候,朴素了许多。姚清梧看着她,不免联想,难道是家中有丧,所以带孝。
但一想又觉不对,宫里忌讳私自戴孝,即便宫人颇有地位,也越不过皇权去。
若说这宫人还算谨慎,她甫一踏入殿内,却被眼前人的穿戴,震惊得说不上话来。
太子还活着不是么,怎的何氏却是一身素服?
“民女姚氏,拜见太子妃。”她深深拜了下去,不敢多想。
何氏看了门口的宫人一眼,宫人会意,将门扉重重合上了。
姚清梧听得动静,只觉周身一股恶寒,似本能地颤了颤身体。
“怕什么,”何氏看着在地上匍匐的少女,心里不知怎么觉得痛快了些,温和的模样却透着几分异样,说道:“难不成,我还能吃了你,瞧你这抖如筛糠的样子。”
丹蔻汁染的指甲,分外艳丽。
何氏伸手,噙着笑意捏起她的脸颊,似欣赏着一件艺术品,喃喃自语道:“姐妹两个,倒是各有风采,你姐姐可比你难对付多了。”
姚清梧不语,只是蹙眉直视过去。
“你可知道我从前,有多恨世家贵女,”何氏回忆着,似有无尽的痛苦:“如同我这样的落魄人家,靠着祖上的功勋沿袭,父亲叔父只一味好吃懒做,毫无建树,从人人捧着到人人耻笑,连我这样的女眷,都要受人讥讽......”
姚清梧是听父亲提起过何家的,常常说的几个字,就是可惜了。
祖上九死一生求来的功勋,上一辈只想着封妻荫子,却没能想的长远一些。
颓败来得如此迅猛,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纨绔子弟,岂会再肯受身体的苦,投军也好,读书也好,皆无持之以恒的人。
“殿下......孟子曰,君子生于小国而非君子之过。”姚清梧垂眸,道:“何姐姐为何,不能为自己好好活着?”
“我年少时,曾十分羡慕你的长姐,”何氏似回忆着过往,道:“你长姐性子良善,聪慧过人,唯独不喜读书。饶是如此,姚大人还逼着她读书,不叫她做个胸无点墨的女子。可我呢,连先生都夸我颇有天赋,我亲生的父母却始终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逼着我做女工,学讨好人的三从四德。”
“殿下,长姐病逝多年了.......”
说到此处,何氏狠狠抓住她的头发,逼着她看向自己。
“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她那么蠢的人,明明陛下已经允了叶将军,她非要跳出来找死......”
姚请梧垂着眼睑,忽然就忽略了头顶传来的痛楚,只是有些意外,太子妃竟然和长姐相识。
“我想过很多回,也许老天爷是公平的,”她苦笑,道:“她享不到的荣华富贵,我替她享了,可我活着,也要替她受罪。一来一回,倒像是赎罪。”
姚清梧盯着她,试图分辨着她这些话的意图。
“姐姐与叶将军青梅竹马,早早就定下了婚事,殿下说的我不明白。”姚清梧问道:“殿下口中说的赎罪,姐姐担不起。”
“你知道,我是怎么选上的太子妃么?”何氏低低地笑着,凑近她耳边,悄声道:“那是我父亲,为了延续家族荣耀,参你父亲谋反的功劳啊。”
“陛下不是昏庸之辈。”姚清梧抬起头,看着她说道:“父亲一生行止端正。”
“那又如何呢,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本宫活到了今天才知道,”何氏说道:“人若是完美无缺,是会遭报应的。”
她松开了手,定定看着眼前的少女,又像在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
她看着姚清梧,好笑道:“伴君如伴虎,你应当明白的。”
“我时常以为世上报应不爽,早晚我也要不得好死,若有什么叫我一个人担着就好,”她的眼神突然变得一片冰冷,看向姚清梧时,也没了温情,说道:“为什么要报应在元朗身上。”
“何元朗?”姚清梧想不明白,她明明记得崔密祯说过,陛下处置何元朗流徙之罪,并非处死,有些诧异地开口:“他死了?”
“别装得好似才知道的模样,”何氏冷笑一声,“一命抵命,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他死了,与我何干?”
“与你是不相关,可与你那好姐姐,好情郎,可脱不了干系。”
姚清梧看向何氏,亦说道:“殿下,堂而皇之将民女掳至宫中来杀,就为了泄愤么。”
何氏笑了笑,说道:“也许吧,本宫见不得这些人就这么痛快的活着,唯有本宫一人,却得背着辱骂夹着尾巴做人。”
姚清梧并不听她说什么,只是失落地笑了笑,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
“这瓶秘药,是替一心求死的贵人准备的,是外头难见的好东西。”何氏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瓷白瓶子,悠悠地说道:“本宫赏你个全尸,你乖乖上路,若是不听话,你姐姐和那小丫头,日后休想在宫中有安生的日子。”
“太子妃殿下,民女竟不知,长姐竟会与你这样的人有交集。”
何氏却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说道:“凭你说什么,既叫我入了这至尊的东宫,总要拿自己当个人来待。这么些年,明里暗里地,本宫总要长进的不是么。”
“殿下就不曾想过,要如何对面太子殿下,殿下为了何元朗的命,舍了姐姐,却选择保全太子妃的尊荣吗!!”
“是啊,殿下对本宫自然是不同的,”太子妃嗤笑道:“毕竟像你姐姐那样的玩意儿,要多少有多少。”
姚清梧忽然只觉脊背爬上一片冷汗,太子妃已然是有些癫狂了。
“那长孙殿下呢?”她垂眸看向太子妃,只道:“殿下并非只有长孙殿下这一个孩子,若是太子妃再不悬崖勒马,只怕将来......”
说着一记耳光重重地落到了她脸上,一瞬火辣辣的疼。
“乱臣余孽!”她呵斥道:“凭你也敢议论长孙殿下!”
忽而,门被人从外头推开,南阳公主带着人站在宫门外,笑吟吟地看着两人。
李思月有些诧异地看着太子妃这身打扮,拿起团扇,遮住嘴角冷笑道:“怎的太子妃今日披麻戴孝的,是诅咒父皇,还是太子哥哥呢?”
她缓缓地走上前来,拉起地上的少女,端详了一番,道:“啧啧啧,打成这样,怕是见不得人了。”
姚清梧愣愣地看着李思月,几年不见,她几乎都认不出来了。
“公主殿下......”她讷讷道。
“免礼吧,”南阳朝她笑了笑,转头看了太子妃手里的瓷瓶:“嫂嫂好气魄,改日也送我两瓶,叫我去王庭时也呈呈威风。”
南阳公主正值盛宠,常能在陛下身边陪伴,决计不是太子妃能得罪的人物。
“公主说笑了。”
“好笑吗?”李思月哼笑一声,说道:“你弟弟死了,你该高兴些,就这等不中用的东西,上不能为君分忧,下不能表率勋贵,哪里配活着。”
“公主!”何氏红着双眼瞪向南阳公主,道:“人死不能复生,还望公主嘴下积德。”
李思月却只是笑笑:“嫂嫂如今的尊荣来之不易,何苦自毁前程。赎南阳多嘴了,太子妃好自为之吧。”
她几乎已经见到了太子回来后的光景,并不想多说什么,道:“人,我要带走了,南阳告退。”
"不行!"太子妃喝道!
外头霎时涌进几人,意图阻止。
南阳公主回头,神色颇有些阴冷道:“嫂嫂,外头可是大内的人。”
何氏咬牙,若是打起来,定会惊动圣上和太后。
如此想着,她便只得松了手,咬牙道:“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