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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黎明即起（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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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姐姐。”黎简被唤醒时，嗓子跟堵了棉花似的，开不了口。只能睁眼看着面前的小孩，拍了拍手安慰他，别害怕。
石头额头去触碰黎简的额头，发现她正在发烧，害怕极了，他见过烧傻了的乞丐，没多久大着肚子就消失在街上了。从此，在石头心里发烧是天大的恶疾。
“二哥，二哥。”石头的哭声将汤圆吸引了来。
“黎姐姐会死吗?”汤圆身后跟着两个小尾巴，左右围着黎简看，问道。
汤圆看了看黎简烧的满脸通红，慌张了片刻，看到因为他久久没回答开始哭闹的小孩们，故作镇定的说，“我去拿水来给姐姐降温，你们别怕，没事的。”
汤圆沉稳地否定让他们放下心来，听话的离开，去吃早饭。
待人一走，汤圆舒了口气，红着眼一边道歉一边不停地替黎简擦拭额头换水降温，临近中午，等程思一行人回来请人给黎简看诊，确认人没事，汤圆才敢放声大哭。
黎简是被哭声吵醒的，沙哑着嗓子询问道：“汤圆？怎么了？别哭。”她费力的撑起身子，额头的毛巾掉下。才知道原来自己先前是发烧了。
“姐姐原谅我。”汤圆抽噎着说，“我不敢一个人出门，又不敢带他们出门。”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黎简却听懂了。朝着汤圆招手，“汤圆，来。”轻轻环住汤圆，温声说“姐姐还没谢谢你呢，汤圆只有一个人，把弟弟妹妹和我都照顾得好好。”
“我..别哄我，我已经长大了。”汤圆退出来，故意撇过头粗声粗气的说道。
没听到回答，汤圆担心自己吓到黎简，又急急的朝她看去。刚要开口，只看见黎简原本垂着的眼眸看向他，认真询问道，“所以...汤圆，你能原谅我吗？”
汤圆怔怔地，接着后退了几步，红着脸跑了出去。这场由他单方面开启的冷战在今天彻底结束了。
程思推门进来时，看见黎简竟然坐起身子在看什么。立刻招呼着，“赶紧躺下，你现在可受不得凉。”盯着黎简喝完药躺下后，又摸了摸额头，“虽说退烧了，可也马虎不得，万一没养好落下病根就麻烦了。”
程思嘱咐完又絮絮叨叨道，“这事还是我们疏忽了，没注意枝春的事给他烙下这么深的阴影，仔细想想从那之后他也不带单独弟弟妹妹出去玩了。”说完顿了顿，紧接着舒了口气，“还好你没事，不然我们罪过可就大了。”今天是提交资料给法兰西领事馆审核面试的日子，必须要拿到证明，他们才能去法兰西报读学习，这也是为什么一早家里没人的原因。
“等我们去法兰西了，再想见面就不知得是多久后的事情了。”说到这程思原本还有些伤感和难过，一抬眼就看见黎简闭着眼，已然一副睡熟的模样。顿时失笑，端着空药碗，悄声离开。
其实刚开始黎简努力撑了会儿，但估摸是因为喝了药，有些困觉，只看见程思嘴巴一开一合的，说的那些话是一句也没听进去。不知在什么时候，就沉沉睡去了。
黎简这病反反复复，拖了一个多月才好彻底。推开窗让空气在闷了一晚上的屋子里重新流通。
墙檐处停着三两只鸟雀，石头带着两个小孩儿仰着头嘀嘀咕咕的笑着，随手洒下麸皮，引得麻雀争相到庭院里，见麻雀走进陷阱，他手快地拉动细线，支撑篓子的木棍瞬间倒地。
黎简收回视线，路圣语他们要留洋去，自己也要去北平，元宵自那日后再没了音讯，这四个孩子如今还小，不能不管，但如何安排实在叫他们头疼。
“要不让孩子们自己决定，去冷家新开的育幼院还是留在这儿，咱们出钱让人时不时看顾下。”
“住这儿倒是没问题，不过汤圆到底还是个孩子，让他看顾三个小孩哪行。”文修道顿了顿，“或者送我家去，郊外的宅子有我家的老人，可以叫他们带着，石头几个等大点再送学堂。汤圆年龄到了，他得找个学校读书才行。”文修道越想越觉得可行，“你们觉得呢？”
最近院子里离别的氛围愈发浓，汤圆心里压着对未来的担忧，他知道他们几个小孩成了累赘。
汤圆也想有骨气的带着弟弟妹妹离开，可是他怕，怕哪一天自己没看好他们，就又一次失去他们了。
“哥，你偷听，这不对！”石头看见汤圆躲在门后偷听，风风火火地带着两个小的凑上前，也学他的样子趴在门边。
汤圆看了眼他们红润的脸，呼出口气，“走，跟我进去。”
石头三个小孩懵懵懂懂的跟着汤圆进了屋。
汤圆不待众人说话，快步走到文修道跪下。石头三人见汤圆跪下，也跟着跪下，他们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单纯地同汤圆做一样的动作。
看着一串小萝卜跪在自己身前，文修道赶紧从椅子上起身，连忙拉起汤圆。汤圆挣脱开来，跪在地上不愿起，看着他说，“哥，你让我跪着，听我说完。”
汤圆表情严肃认真，文修道渐渐松开了手上的力。
“我、四娃，五妹，小六同你们无亲无故，原本是街上的乞儿，小六体弱如果不是你们说不定撑不到这个冬天。按说我应该知足带着他们离开的，可...”汤圆止住了话，他不想用这些获得怜悯同情，强忍眼泪继续说道，“哥，我以后会给你养老的，你给四娃他们安排去处，给我安排学堂，我都记着，我给你写欠条，我以后一定挣钱还你，还有其他哥哥姐姐，你们的好我都记着的，我以后一定会给你们养老的。”说完他就开始磕头，石头三个也有模有样的学着。
文修道慌张的拉起汤圆，其他人也同时抱起石头三人。
“你小子，真有骨气就给我起来。”文修道看着汤圆，摸了摸他的头，“你同石头他们原本也非亲非故，你管他们作甚？不用回答，你的答案就是我的答案，我不需要你报答什么，好好读书，好好做人，将来报效我们的国家。”
汤圆早被眼泪糊了一脸，“哥，我答应你，”说完犹犹豫豫的开口问道，“那我能跟你姓吗？”
不知是谁噗嗤的笑出了声，闹得汤圆脸红，“不是给你当儿子，就是...就是想跟你一个姓。”
这句话一扫先前沉重的氛围，笑声越来越多，好像从房间飘到半空去了。彼时的汤圆不懂大家在笑什么，鼻子发酸想哭，环顾着围着自己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又忍不住摸头跟着笑起来。
在多年后，已经是将军的文汤圆，每每回忆此时，将其称为一生最美好的瞬间。那时太好啦，他珍视的人都还在。
汤圆几个小孩离开后，众人重新正色起来。程江率先开口，“审核都过了，你们怎么打算的，我和程思准备回老家陪陪父母，过完年就过去，到时候直接从锦州出发。”
“我也是，从越池出发，和一个老乡约好了，一起走。”
黎简有些愣住了，没想到分别来得这么突然，她以为大家会从华海乘船走。“那..你们什么时候走。”
“同你们跨个新年，元旦一过就走。”程江说是元旦，其实距离今天也就不到一周的时间。
“好，咱们热热闹闹地过个节。”路圣语先反应过来，拍了拍程江的肩。“你们先行，我们法兰西见。”他孑然一身的倒是无所谓多久去，但既要前去，自然须得去北平同老师告别才对。
文修道看了眼路圣语，“我和老路一起出发，不急。”
叶子夏拍了拍黎简的手，“我还早着呢，我跟家里人都说好了，等明年毕业了再说。”
听到叶子夏的话，黎简没有多言，子夏家的情况她是知道一些的。无论是出于何种考量，留洋对她而言都是利大于弊，况且子夏她不学理科，在文科上，华国的教育不逊色于外国，不过是晚一年出去罢了。
从前她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在这里遇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少年的热忱感染着她。渐渐地，黎简习惯无论做何事都是结伴而行，不再孤身一人。可是随着朋友的离开，她又再次意识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和使命，往前走的路，必须得适应自己一个人走。然而与过往不同的是，哪怕身处各方，因为他们追寻的终点是一样的，所以她不会孤单。
黎简回握住叶子夏的手，她的留下，让黎简感到慰藉，至少有一个缓冲，她不必马上面对形单影只的生活。
元旦这天，大家聚在旧厂街，熟识的工人朋友都是住在这边，文修道让人拉了不少肉菜，打算让大家聚在一起开开心心的道别。
夹道两旁的房屋不高，屋顶上空一片橙色，大团大团团状的云绵延铺满整片天空，泄下金色映照在房体上，通体明黄。黄昏将近，街道上也热闹起来，下工的人渐渐往回走。
今天节日，陈景荣说了情，老板人好，说只要完成工作就可以提前下工。陈景荣掐着点，紧赶慢赶总算能提前下工，胡乱地擦了擦手，就带着人急急往回走。
远远地，好几家的烟囱已经工作起来，空气中漂浮着肉香。“快，都回家帮忙，把桌子铺出来。”他是知道的，小同学们今天要一起来吃饭。“小孩也别玩了，去摆碗筷。”说完，陈景荣手也没松开，依旧紧紧拽着邓午，“你小子别瞎跑了，好好去道个谢知道不。”
邓午甩了甩胳膊，没挣脱开。
陈景荣见邓午不老实，另只手拍了拍他脑袋，“他们都要走啦，小简也要走的，你既得了人家帮助，做人不可以没良心的噢。”
“走？黎简也走？她不是不走吗？”邓午听到这话，一时忘了挣扎，冷着的表情有些微变。
陈景荣倒是没注意到邓午的称呼，不然该说他没大没小了，只顾抓着邓午，别像那泥鳅撒手没。“她也要走啦，不过不是出国，去北平找老师去，不晓得还回不回来噢。”
邓午挣脱开钳制，留下一句我去问清楚，就没见人影了。
“这小子...跟个泥鳅似的。”陈景荣笑骂着摇头，转身去帮忙。
邓午找到人的时候，黎简正围在桌子前包汤圆。“嫂子，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吃其他的也一样。”黎简不爱吃汤圆但也不是不能吃，随口聊到在家过节都是吃饺子，立马就给安排上了。
“那哪成，过节就得吃这些。我记得你不爱吃葱对吧。靛菜能吃不？”瞧见黎简点头，吩咐着家里的娃子，“妮子，去扯点靛菜。”
邓午出现打断了黎简的话，陈嫂朝他招手，“小午，来得正好，一会儿包饺子，对了你妹妹呢？”
“刚瞧见跟旦旦他们在玩。”邓午礼貌的打完招呼，回答道。又看这着黎简，故作不经意地说，“你也在啊，我...谢谢啊。”
黎简看着身前这小孩顾左言他，知道他面子薄，但还是忍不住逗逗他，凑上前，学他轻声回复道：“不用谢。”说完，自己先乐出声。
“不成。”邓午耳朵通红，连着晕染到脖子，也泛起了红色。他不认可的看着黎简，一脸严肃地摇头道，“你认真些，我说认真的，你帮我，帮我妹，就是在救我和她，两条命。别看我的命现在不值钱，但总有一天我的命一定会很值钱的。所以你记住我差你两条命，我会还的。”
黎简朝邓午招手，示意他弯腰。等他凑近，黎简毫不客气的弹了他脑门，“臭小子，哪学的，好好学习，带着你妹妹好好生活。”
看着邓午认真的表情，黎简有些不放心，嘱咐道，“我去北平后你也不可以放松学习、锻炼。给你的钱不可以私自存下，必须用在学习和补身体上。我会向你身边人打听情况，别有侥幸心理。”
被邓午面无表情的看着，黎简有些头疼，“你小子，给我听进去，听见没有。”
“你还回来吗？”邓午不等黎简回答，又问“我能给你写信吗？”
黎简也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在哪儿，于是只说，“我不确定自己会在北平待多久，或许不会在北平久留。”
“那你要去哪？”
黎简摇头，“不知道。”说完又补充道，“好了，去洗手帮忙。我答应你，如果我稳定在一个地方，就给你说地址，你就能给我写信了。”
“我得提醒你，我比你小不到多少，别把我当小孩。”邓午说完不看黎简，站直身去洗手。他有些不习惯，等过了年自己都十四岁了，还被当小孩。自从父母走后，他已经很久没当过小孩了。
黎简摇了摇头，果然还是个小孩，既不应答也不反驳，专心包着手里的汤圆。
太阳将近落山，几乎是转瞬即逝的事情，几分钟后，天已经有点发暗了。陈景荣担心不够亮，又借了几盏油灯，油灯被高挂着，屋子被光铺得亮堂。
“开饭啦，开饭啦。”陈嫂的声音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不断地有汤圆和饺子被端出来。配着鱼肉蔬菜，看着好不丰盛。
人挤在屋里吵嚷的声音像煮开的锅，伴着食物的味道，让人只觉得格外的温暖。
大家也不拘束，或站或坐或倚靠着什么，端着碗，游走着夹菜。
举杯共庆佳节，共庆欢聚，共庆...他们将使国家拥有更加美好光明的未来。
“我要去学造飞机，造大炮，我要把侵略者都赶出去。”程江走在回去的路上，突然大声吼了起来。
“好好好，造飞机造大炮，你别乱动。”程思搀着自己大哥，慢慢往前走。
一阵风吹来，吹得文修道也感觉自己脑子有些不清醒，他也高声喊道，“我要学习新技术，掌握新知识，我要让我们的国家重新富足起来，让我们的人民富足起来，再也不受欺负...再也不受欺负...”还没说完，就一阵哽咽。路圣语拍了拍他的肩膀。扬声坚定地高呼道，“我要学习他们的政治模式和革命理论，改造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国家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要学习他们的教育！回国大兴教育，提升国民素质！我们的国家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我要去长见识，我要多学习，哪里需要我我就往哪儿去。我们的国家一定...一定会好起来的！”
大家互相搀扶着，往回走去。路灯下模模糊糊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在暖黄的灯光下，好似也想将他们定格在这个年轻、热烈的时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