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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新生 ...

  •   南阳,扶凌殿

      浓重的安神香,也盖不住殿内劫后余生的凝滞气息。

      尚杺棠缓缓睁开眼。熟悉的殿顶雕花映入眼帘,被南阳灵气蕴养得温润光洁。身体却沉重如灌铅,每一寸骨骼都残留着被巨力撕扯碾压的钝痛,灵魂深处,更是被强行塞入狂暴力量后的虚脱与空茫。

      昏迷前的景象碎片般冲击脑海:蒲阳行宫的血腥、太子的狰狞面孔、梅黎燃魂的烈焰、铺天盖地的猩红雾气、酆那令人作呕的低语……以及最后,撕裂雨幕降临的那道沛然莫御的纯白灵光。

      是南途。

      那个传说中因百年前重伤闭关的世尊,竟亲自出手,强行压下了吾悦那毁天灭地的燥怒,将他从失控的边缘拖回,又关进了南阳这座华丽的金丝笼。

      尚杺棠扯了扯嘴角,一个冰凉讥诮的弧度凝固在唇边。他抬手,腕间那道暗红血线不再汹涌四溢,再往下些,是一个碍眼的紫色禁制图案。

      血色彻底,这吾悦,终究不会再成白。不言而喻。南阳,尤其是坠玉仙尊,从此刻起,会将他看得比眼珠子还紧。自由?彻底成了奢望。

      不过,从今往后,便是……属于尚杺棠的新生了……

      “殿下醒了!”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呼打破沉寂。

      雨夭夭第一个扑到床边,眼圈红肿,泪痕未干,毫无形象。文若紧随其后,动作稍显克制,眼中满是担忧与劫后余生的庆幸。云示儿站在稍后,脸色苍白,眼神复杂,交织着如释重负的后怕,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弈则抱着她那把从不离身的大刀,如孤狼般静立在外围的阴影里。

      “呜呜呜……殿下您吓死我们了!”雨夭夭抓着尚杺棠受伤的手,眼泪又涌了出来,“世尊带您回来时……浑身是血,气息都快没了……梅姐姐她……”提及梅黎,泣不成声。

      尚杺棠指尖几不可察的蜷缩了一下,心口传来尖锐幻痛。他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情绪,再睁眼时,已换上惯常的不耐烦。

      “喂,”声音沙哑干涩,却强撑着骄矜的调子,“雨夭夭,你家殿下我还喘气呢!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收收泪花,吵得本殿头疼。”他试图抽回手,却没有什么力气。

      雨夭夭被他这一“凶”,反而破涕为笑,胡乱抹脸:“是是是!殿下最厉害了!”她抽噎着,忽然挺起小胸脯,一脸壮烈的对其他三人,特别是拽了拽云示儿的袖子宣布:“梅黎姐姐不在了,以后殿下就靠我们四个守护!我决定了!我要修行!变得很厉害很厉害!再遇危险,我就冲在最前面引开坏蛋,让殿下先跑!”

      尚杺棠:“……”

      看着那张泪痕未干却写满认真的小脸,心头因梅黎而起的尖锐痛楚,竟奇异地被冲淡一丝,旋即又被更深沉的讽刺淹没。引开?凭她?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过是多送一条命罢了。他深知吾悦的代价,缠绕自身的何其不祥因果。守护他?何其天真,又何其……沉重。

      他扯了扯嘴角,没说话,目光扫过其他人。

      文若轻轻拍了拍雨夭夭的肩,眼神温柔而坚定:“夭夭有心了,放心,扶凌殿还有我,我也会护好各位。”

      连一向最沉稳的云示儿,此刻也沉默点头,看向雨夭夭的眼神里,竟也燃起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光芒。“我们一起。”

      梅黎的死,殿下遭遇的绝境,似乎都比她们想象中的要沉重。不过没关系,她们会用自己笨拙的方式,扛起“守护”的重担。

      弈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目光牢牢锁在尚杺棠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尚杺棠心中五味杂陈。讥讽、无奈、一丝不愿承认的微弱暖意,最终都化为更深的疲惫与伪装的决心。他不能让她们卷入更深。

      他撑着身体,去够矮几上的水杯。

      “殿下!”三人几乎同时惊呼,一拥而上。

      雨夭夭动作最快,抢过水杯小心捧到他唇边,眼泪又要掉:“您别动!我来!要什么只管吩咐!”

      尚杺棠就着她的手喝水,清凉水流润过喉咙,带来些许清明。看着眼前四张关切的脸,心中那堵名为“伪装”的墙,砌得更高更厚。

      “行了,都围这儿做什么?本殿只是累,又没废。”他摆手躺回去,闭眼掩去所有复杂情绪,只余恰到好处的虚弱与不耐,“吵得慌,都出去,让本殿再睡会儿。”

      短暂沉默后,云示儿的声音响起,沉稳中带着小心:“殿下,您昏睡这几日,仙尊……她一直守着您,方才见您气息平稳才离开处理要务。她很担心您。”

      尚杺棠眼皮未抬,只从鼻腔里逸出一声极淡的:

      “哦。”

      轻飘飘一个字,无喜无怒,是冰冷彻底的疏离。仿佛坠玉仙尊的担忧,与他毫无瓜葛。

      云示儿看着他紧闭双眼,似又沉沉睡去的侧脸,她张了张嘴,终究无言,眼中复杂更深,轻轻拉了拉抽噎的雨夭夭,示意文若和弈,四人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殿内只余死寂,与浓得化不开的安神香。

      殿门合拢轻响过后,尚杺棠缓缓睁眼。琥珀色眼眸深处,哪有半分睡意?唯余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担心?

      他无声冷笑。担心的是他这个人,还是吾悦?迟来的关切,比虚情假意更令人齿冷。

      躺在软榻上,胸前似有物硌着,他摸索出来,是那块桃花玉石。尚杺棠拿在手中端详,气息熟悉……是花灵?

      思及此,他赤足走进后殿浴池,随手将玉石抛入水中。

      水雾氤氲,他寻了个安静的角落蹲下,如被罚面壁思过的孩子。好在那些人还没有变态到在这里设眼线。

      也许……他终究无法介怀梅黎的死。

      殃恩殿

      殿内,水镜微光流转,清晰映出扶凌殿寝殿内少年苏醒后的一切,包括那声冰冷的“哦”。

      坠玉仙尊端坐云台,面容清冷无瑕,眼神却比往日更添深沉的疲惫与凝重。

      “他醒了。”一个低沉醇厚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南途脸色异常苍白,周身气息内敛如巨大漩涡,吸纳着逸散的灵气维系自身。百年前重创未愈,此番强行压制暴走的吾悦,更是雪上加霜。然其立身之处,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沉凝气度,目光亦落在水镜中少年腕间那抹刺目的红线上。

      “嗯。”坠玉应声,听不出情绪,“情绪……尚算稳定。先生费心了。”

      南途沉默片刻,语气带着洞悉世事的沧桑:“吾悦既醒,他便是尚杺棠了。”

      坠玉仙尊闭了闭眼,再睁时,眸中只剩冰封般的决然:“知晓。无论他是扶凌小殿下,还是尚杺棠,在他彻底掌控吾悦之前,南阳,一步不得出。”她顿了顿,声音淬寒,“至于冥界,自然有人跟他算账。”

      南途目光从水镜移开,投向殿外浩瀚云海,声音低沉如叹:“因果循环,说到底,非你我能左右。何况……百年前的债,终要由他来背负么?”

      坠玉仙尊未答。殿内,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阳光透过窗棂而来,却驱不散笼罩在她身上的阴郁,“他……尚有选择。”

      坠玉仙尊从不轻离南阳。此行为寻尚扶凌而来,久无音讯,私心驱使,她转道去见了陆惜叶。

      时机错失,终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辛周,观星楼

      百年光阴,陆惜叶从未原谅自己弑师之举,却也……从不后悔。为天下众生免于浩劫,她别无选择。只是……代价太过惨痛。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重掌安相,为她的师父聚魂。

      辛周如今的王是辛木梓。陆惜叶守着师父的残魂,而辛木梓,亦守着他的师父……

      婢女引坠玉仙尊至深宫观星楼下,悄然退去。

      坠玉拾级而上。这曾护佑辛周百年的观星楼,如今已被改作巨大祭坛。辛木梓为她……也算倾尽了所有。

      祭坛中央,陆惜叶一身素白,形容枯槁,颓然跌坐。她微侧首,眼中湮灭所有光芒:“百年了……你终究寻来了。”

      坠玉仙尊缓步走近:“若非本尊自商泷口中得知,当真以为阿祥少君就此遁世无踪。少君……何苦至此?”

      “商泷?”陆惜叶回眸,唇角牵起极淡的笑,“他倒是一如既往的……好心。”

      虽不认可,坠玉仍忍不住问:“所以……如何了?”

      陆惜叶眸色一沉,无意隐瞒:“除却当日强留于安相上的那一缕残魂……日日夜夜,从未能唤回他半分灵息。”声音里是刻骨的绝望,她已穷尽所能,山穷水尽。

      “那……少君便从未想过放手?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坠玉声音平静。

      放手?

      让那仅存的一缕残魂也散尽?世间便再无他半分灵息?

      说得何其轻巧。陆惜叶又怎会甘心?岂能……原谅自己?

      ……

      坠玉知晓商泷前些日子来过南阳,之后便回了织阳城。他的心思藏不住,若真如她所料……

      只盼少君手中那缕残魂,真能起那关键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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