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信我的遗世倾爱》乄杺与玥

113、造访

　　尚扶凌几乎是冲出鹤豫之的院子，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落在他身上却透不出一丝暖意。

　　又是商泷！先前怎不觉得江岂扬在南阳有多少存在感？怎么想避那人了，破事一茬接一茬。

　　扶凌殿外池塘边，雨夭夭正拿着网兜，一脸苦大仇深的在水里搅和，嘴里念念有词：臭鱼、破鱼……

　　“殿下？您……怎么了？”雨夭夭眼尖，瞧见自家殿下这副阴云密布的样子，吓了一跳，手里的网兜险些掉水里。

　　尚扶凌凑过去，探头瞧她在干嘛，“捞鱼？”

　　“别提了殿下，”雨夭夭瞬间垮下脸，又是那副熟悉的疑神疑鬼的调调，“我怀疑咱们殿里又招了什么不干净的玩意儿！就这几天功夫，池子里凭空冒出这么多黑鱼！模样丑陋不说，食量还奇大，把殿下您原来养的那些漂亮锦鲤都快挤得没地方了，水草也啃得乱七八糟……”

　　她一边抱怨，一边奋力又捞起一条挣扎扑腾的黑鱼，嫌弃十足扔进旁边的大木桶里。

　　尚扶凌垂眸盯着桶里那些挤挨的黑影，眼瞳深处戾气翻涌，又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茫然。他又想起了那日的妖，虽不知有何居心，不过这份“礼物”倒真是别出心裁。

　　雨夭夭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晦气”，他却充耳不闻。“捞不完就换池水！碍眼！” 说罢，头也不回进了殿内。

　　自己体质特殊，出门尽惹祸，可尚扶凌实在不想见那人，遂难得安分的待在了南阳。

　　他把自己关在扶凌殿，每日躁动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尝试看书，字迹模糊不清；想喂鱼，鲤鱼撑得翻起肚白；连平日里最爱的糕点也尝不出滋味。脑海里翻来覆去就是鬼巷里那只温热的手，以及对商泷此人不堪的流言。

　　与此同时，江梦城。

　　商泷静坐于窗口，看着指尖的毕岳灵息又一次彻底消散，心思复杂汹涌。

　　他为什么从来不以商泷的身份见尚扶凌？一方面是他的脸，另一方面，商泷心知尚扶凌在刻意疏远有关南戚的一切。

　　而那日用巫咒术法带他离开鬼域，商泷就存了被他发现身份的心思。如今看来，他是真的……抗拒自己。

　　只能……慢慢来。

　　寒西柃来时，商泷已敛去心绪，恢复了以往的清冷，正垂眸研究那日册子上的密语。

　　“主人。”寒西柃的声音沉稳了许多，褪去了曾经的青涩，躬身行礼。

　　“伤好些了？”商泷的目光仍落在册页上，声音平淡无澜。

　　“是。劳主人挂心。”寒西柃站直身体，眼神沉稳，“西柃……可是让主人忧心了？”

　　“若非席令将你背出来了一半，”商泷终于抬眼，“你未必能支撑到我去接你。”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陈述事实的冷冽。

　　寒西柃立刻单膝跪地：“西柃知错，不该擅作主张孤身潜入。”姿态恭谨，心思却异常复杂。

　　关于席令，他心中总有莫名的芥蒂。明明皆是寒氏古族，族人遇难，现在只剩他们相依为命了，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何抗拒。说到底，席令早已因半妖身份被逐出，心中无怨恨就罢了，还次次助他，或许，是因为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吧。

　　“罢了。”商泷合上册子，“你发现了什么？”

　　寒西柃回神，正色道：“地宫之中，墙壁、石柱上皆刻有数字暗码，排列组合极尽繁复。属下推断，这样的地牢恐不止这一座。至于巫咒秘卷……西柃已仔细搜寻，并无发现。极可能仍在幕后之人手中。”

　　商泷神色未变：“蒲阳王氏？”

　　“正是！修建如此规模的地宫，所需财权非同小可。何况……”寒西柃目光一凛，“原本一切顺利，我能脱身，却……西柃一时迷了方向，撞上了南阳之人。”

　　“巧合？”

　　“算是。南阳执事鹤豫之，为追查蒲阳城连环杀人案而来，线索皆指向蒲阳王氏。”

　　“嗯。如今蒲阳局势如何？”

　　“百年来，蒲阳城与邻国辛周边境冲突不断。老皇帝病重卧床已久，朝堂如今主要分为两大势力。一方以二皇子蒲枭恩为首，其人骁勇善战，在军中威望甚高；另一方则力保太子蒲枭羽。太子殿下……素来体弱，储君之位，很大程度上是长公主在背后支撑着。”

　　“栎忱长公主？”商泷眼中掠过一丝了然。

　　“正是。”寒西柃确认道。“蒲辰悦。”

　　“知道了。”商泷微微颔首，“你且安心养伤。”

　　南阳。

　　尚扶凌急于转移注意力，整个南阳，唯一能让他有些兴致的，也就只有沉默寡言的鹤豫之了。

　　于是，扶凌小殿下又开始了对浮双殿的频繁造访。

　　鹤豫之的伤确实不轻，大部分时间都在静养。

　　尚扶凌会突然出现在鹤豫之的书房窗外，也不进去，就懒洋洋趴在窗棂上，手里捏着根刚折下来的桃花枝，有一搭没一搭晃弄残影。

　　等鹤豫之无奈看过来，他便绽开一个灿若朝阳的笑：“豫之，外面桃花开得可好了，闷在屋里多没意思，出来陪本殿赏花！”

　　鹤豫之看着朱色窗廊与他，心中顿时格外美满，“殿下，窗内亦可赏一方景。”

　　尚扶凌也不恼，直接爬上花树，躺得腰酸背痛了，便笑嘻嘻的把桃花枝精准丢在鹤豫之正在看的卷宗上：“喏，送你！去去这屋里的药味儿和死气沉沉！” 说完，也不等回应，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走开了。

　　陈瑾夜将一切看在眼里，只得提着小酒将最喜爱的桃花树拱手相让。

　　没过几日，厌了花色。尚扶凌提着一小坛“佳酿”，大摇大摆的闯进鹤豫之养伤的静室。无视鹤豫之“殿下，伤患忌酒”的劝阻，自顾自斟上两杯，将其中一杯不由分说塞到鹤豫之没受伤的那只手里。

　　实则不过是桃花米酒罢了，稍烈的酒，哪敢在他面前出现。

　　“喝一点嘛！活血化瘀，好得快！” 他盘腿坐在鹤豫之榻边的软垫上，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狡黠的怂恿，“这可是好东西，豫之，可要记得本殿的好哦！” 他自己先抿了一小口，再熟练的拿起桌上的糕点捣碎，掺拌了吃，全无平日里的阴鸷戾气。

　　鹤豫之拗不过他，又怕他闹起来牵扯伤口，只得象征性的沾了沾唇。尚扶凌便满意了，开始天南海北地胡扯，从哪株桃树开得最艳，到雨夭夭捞鱼捞得如何崩溃，再到抱怨毕岳这东西分明通灵，竟格外烦人……

　　只有在话题不经意滑向“奕阳界”、“巫咒”这类字眼时，他才会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刹住，眼神倏忽一闪，迅速岔开，又强自恢复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鹤豫之大多时候只是安静的听着，偶尔应一声“嗯”或“殿下说的是”，目光沉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在自己面前难得显露出几分少年本真心性的殿下。

　　他能感觉到尚扶凌笑容下那份刻意维持的欢愉无邪，于是，他状似随意的问：“殿下近来，可是遇上了什么人？”

　　尚扶凌瞬间愣住，“哪会，要真遇上人，本殿才不来你这浮双殿……”

　　这日午后，尚扶凌又溜达过来。鹤豫之正在外间小厅的桌案前，小心翼翼的给自己肩背的伤口换药。绷带解开，露出底下狰狞的伤口，深可见骨，边缘泛着不祥的暗紫色，皮肉翻卷，显然那巫咒傀儡留下的侵蚀之力极其顽固，愈合得异常缓慢。

　　尚扶凌推门进来时，正撞见这一幕。他脚步顿住，脸上的嬉笑瞬间褪尽，眉头紧锁，几步就凑到了桌边，几乎将脸探到鹤豫之的伤处上方。

　　“嘶……这伤……” 他倒抽一口凉气，琥珀色的瞳孔里是真切的惊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看着比前几天更骇人了！豫之，你确定你上的是正经药吗？怎么颜色这么怪？” 他伸出手指，似乎想碰碰那暗紫色的边缘，又在半途停住，只是虚虚指着，“这淤滞的黑气……看着就邪门，发烂了可咋整！”

　　鹤豫之动作一滞，迅速拉拢衣襟，遮住伤口，声音竭力保持平稳：“无妨，只是余毒未清，需些时日。殿下不必忧心。”

　　“真的？” 尚扶凌撇撇嘴，显然不信。他眼珠一转，忽然来了兴致，“等着！” 顷刻，像阵风似的刮了出去。

　　鹤豫之刚松了口气，以为他终于消停了。没过多久，就见尚扶凌又风风火火的冲了回来，怀里抱着一个巴掌大的白玉小盒。

　　“喏！给你！” 他把小盒啪的一声拍在鹤豫之面前的桌案上，一脸得意，“玉髓生肌膏，坠玉仙尊给的！比你这臭烘烘的药强上百倍！” 他献宝似的打开盒盖，一股清冽沁人的异香瞬间弥漫开来，盒内是半透明的碧色膏体。

　　鹤豫之认得这药膏，极其珍贵，仙尊确实只赐给过尚扶凌。他连忙推拒：“殿下，此物太过贵重，我……”

　　“啰嗦！” 尚扶凌不由分说，直接上手去扯鹤豫之刚拢好的衣襟，动作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蛮横，眼神却亮得纯粹，“本殿那都快堆不下了！快点，衣服脱了，本殿给你涂！” 他兴致勃勃的取来一支药勺，挖了一小坨，作势就要往鹤豫之伤口上敷。

　　鹤豫之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殷勤”弄得手足无措，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身体僵硬的半推半就，耳根染上薄红，无奈低唤：“殿下！我……我自己来……”

　　谁人不知这位小殿下怕脏，虽说近来收敛了些，可保不准待会就上演个变脸，算了算了。

　　“哎呀，豫之让本殿试试嘛，保不齐哪日本殿伤了，也能知这玩意到底管不管用。”说着，一副跃跃欲试。

　　可鹤豫之的脑回路就似长出了脑门，无比严肃的应了一句：“殿下，南阳不会让您受伤的。”

　　语落，尚扶凌骤然愣住，“那又如何，本殿这破身份，谁知道还能闹腾到哪天。”他用药勺瞄向鹤豫之，眼眯起一条缝，将面前的人影涣散，“豫之，你知道吗，本殿有时候，真想如了他们的愿，做个无忧无虑的傻子。”

　　“殿下……”话到嘴边，他竟不知该如何开解才好。

　　尚扶凌倒好，完全看不出有多少难过，“所以豫之，还不快给本殿体验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