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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走顽木(二) ...

  •   让一个脑子有病的去救其他脑子有病的,秦湍觉得不遗余力折腾出这一套的法则真是有病。

      什么【情绪填色】?难道一个人疯了只是因为他的情绪有问题,而不是大脑结构发生异化?又或者是某个莫名其妙的基因又开始死乞白赖找存在感?

      哈,还让他去接触那些脑子有病的,深入挖掘埋藏在他们身上的过往,温暖治愈他们。

      呵,过往?什么过往?丧尸一样扫大街,路人看见了就大老远撒腿跑掉的过往?还是死牛烂马一样随处大小睡,苍蝇跑进嘴巴里还乐呵呵有肉吃了的过往?

      哦,对了,说起来他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表情包成精,而是鬼煞见了都得下跪的镣铐神吧。

      不然怎么描述得好像只要他一出现,那些上一秒还举着大刀撒泼打滚的疯子,下一秒就会立刻变成温顺的小绵羊,依偎在地上乖乖向他倾诉自己的衷肠了?

      嗯……不对,镣铐神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他秦湍明明就是天上地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绝无仅有空前绝后的“包治百病”神啊!

      你看,几十几百代神医都解决不了的精神病问题,他,秦湍,一个初闯世界的新人,哈哈哈哈哈,按照法则的说法,只需要轻轻松松地和病人聊聊天、谈谈心,顺便给脑子里的线稿上上色,上色完了再把成品腾挪到患者脑子里,然后,噔噔噔!——

      嘿,一个正常人立马就出现了!

      我原来是这样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啊~

      对着那一片虚无,他特意拖长了声音。

      怪不得那些怪人要急着要将他塞回母胎里呢,原来是怕他这个空前绝后的大神医治好了他们身上的病,他们就没借口随心所欲地发疯了啊!

      ……

      嗯?

      滔滔不绝的吐槽之中,秦湍突然挑起了眉头:

      【精神稳定值】

      在领会了与这个名词所相关的一切后,他垂下眉头,怀着谦逊、严谨与礼貌微微一笑:

      这世间,还有谁会比他更富有对疯……精神病患者的同情心呢?还有谁会比他更能理解精神病患者内心的苦痛与挣扎呢?又还有谁会比他更拥有一颗柔软而包容的心,愿意倾自己之所有的爱去温暖治愈那些可怜的人儿呢?……

      没有了,没有谁了,除了他秦湍之外,这世界上再也没有谁能够担当得起这样的重任了!

      是的,哎,虽然不愿意这样自我标榜,因为有炫耀的嫌疑,但没办法,就像咳嗽是藏不住的一样,就像他刚刚所说的那般,他的的确确就是这样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谁都替代不了。

      “秦湍?”

      在某人沉迷于自恋不可自拔时,席决困惑的声音响起。

      无神的眼睛重新聚焦,秦湍下意识抹了抹嘴角:“怎么了?”

      等发现手背上并没有白痴状的口水之后他立马又有些懊恼——不过就是走走神而已,他有什么好心虚的?!

      于是下一秒,这嚣张得可怕的懊恼便毫无负担地转化成了对于当下的秦湍来说,最为得心应手的刻薄。

      他先是斜斜盯看席决两眼,而后抬起手来慢悠悠捂住朝向席决一边的耳朵:“如果那马尿里加了什么致聋药的话,恭喜你,可以从药厂商那里大发一笔了!”

      席决淡淡笑着,像是听不懂秦湍在嘲讽他的音量过大。

      也或许听懂了,但他既不认可也不想花费夜晚的时间去争辩,于是没有就此搭话,而只是温和地接起上一个话题:

      “这是傅野在森林里度过的第二十四个年头,也是他独立生活的第七个年头,今年的天气格外寒冷,风雪也格外地大,小镇里的每一位居民都说自己从没见过这样可怕的天气……”

      席决的忽视让秦湍心情微妙了一瞬,但经过刚刚那番规则的洗礼之后,此时他对傅野这个任务对象的好奇心明显压过了一切。

      他仔细听着席决的每一句话,同时更仔细地观察着脑海中画面的变化。

      渐渐地,秦湍琢磨出了一些门道。

      席决在讲述傅野的故事时不可避免会用到一些情绪词,而在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词里,零星一两个竟然真的让【走顽木】发生了变化。

      比如,当席决提起“孤独”的时候,那原本一片光亮的木质茎下静悄悄出现了一小片阴影,使得整幅画看上去更加立体。

      又比如,当席决说起“害怕”的时候,那死板的泥土不知道是被怎么调色的,突然之间就变得蓬松柔软起来,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要捏一把。

      ……

      可是,秦湍看着那始终雷打不动的几片空白叶子,心里渐渐没了耐心。

      他侧过头去盯着席决,眼睛沉下去,表情也沉下去。

      他希望席决是个能知好歹的人,最好是在他开口之前就赶紧结束废话,说出那最为关键的情绪词,好让这幅画完……

      “整”字未出,秦湍突然愣住了——不是需要他亲自与这些患者谈心吗?为什么席决转述的话也可以……

      在他还没想清楚之前,席决也侧过头。

      两个人四目相对,席决那双黝黑的眼睛没有什么情绪,以至于连带着他说出来的话,也让秦湍觉得没有什么情绪:

      “麻木是最好的止疼药。”

      顷刻之间,铺天盖地的绿意将秦湍淹没。

      深绿浅绿、新绿旧绿、光明的绿枯朽的绿、跳跃的绿死气沉沉的绿……就是那最没有情绪的情绪词,让米粒大小的空白之处轰轰烈烈炸开了花。

      一个震撼,一个平静,秦湍和席决彼此对视。

      “这个冬天的确很冷,”席决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个事实,“所以,……”

      “嘶啦!——”

      “他死了。”

      两道声音重合在一起,干脆利落,没有余音。

      寂静里,秦湍看着脑海里闪烁的火焰。

      那画不过全彩了一瞬就复而回归黑白,继而撕碎自己,变成大大小小的“纸币”壮烈燃烧起来。

      他懂了,他全都懂了——人既然已死,这画便只好由他人代笔。

      只是,主人既然已死,那这画自然也应该是个死物,如此两者才能相配。

      于是一切就这样发生了。

      秦湍往前梳理着,傅野的疯在于天性,于是木质茎和泥土变色了;傅野的疯又在于后天加重,于是那几片叶子变色了。

      可是,秦湍看着脑海里消失的最后一丝烟雾,他不明白:“麻木怎么会让人变疯呢?”

      这难道不是最百毒不侵的情绪吗?只要学会“麻木”,不管什么身份都可以在这世上战无不胜,怎么会有人是因为麻木而变疯的呢?

      秦湍不是在向席决询问,但这狭小的空间却不得不让席决误以为秦湍是在向他求助。

      他看着苍白的秦湍,眼底现出一丝怜爱:“或许不是麻木使人变疯,而是人在麻木里一步一步变疯呢。”

      麻木毕竟不是剔除了人的神经,而只是……习惯了。

      就像粗壮的松树被钝锯子年复一年地骚扰,它会习惯那吵闹声,也会习惯那疼痛,可是那并不意味着,它不会在吵闹声和疼痛里轰然坍倒。

      秦湍呆愣看着席决。

      席决伸出手,轻轻整了整他额头上的纱布:“要去看看他吗?”

      秦湍垂下眼睛,抿紧嘴唇一语不发——他凭什么要去看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虽然是未遂,虽然他的脑袋好像也没有那么疼了,虽然这个该死的杀人犯似乎大概还给他带来了那么丁点、好吧,是很大的好处……

      可是,总之,他凭什么要去看他?!

      席决最后碰了碰秦湍的额头:“睡觉吧。”

      秦湍蓦地放大眼睛,他不困!

      席决笑了一笑:“在雪地里找自己的仇人可不容易,你需要休息,需要恢复体力。”

      秦湍瞬间闭上眼睛,是的,他需要一副好体魄去给自己报仇!

      见秦湍沉沉睡去,席决噎在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

      他还是凝视着秦湍,眼底也还是有几分怜爱。

      他这是给自己捡回来了一个麻烦吗?

      ——好像是的。

      那他可以把这个麻烦丢掉吗?

      ——如果这个麻烦是个正常人的话。

      雪还在下着,风却没有那么呼啸了,席决合上眼睛,计划着明天要早起烧一壶热水。

      第二天上午,太阳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假模假样露出一点光亮,昭示白日依旧。

      秦湍扶着大了许多的墨镜,踩着席决留下的坑洞艰难前行。

      从余光里看着四周白茫茫一片,他咬牙切齿:

      该死的傅野!都变成鬼了就不能在夜里来找他吗?!他们在乌漆嘛黑里来个堂堂正正的对决,怎么就不比在这青天白日里玩捉迷藏来得痛快了?!

      还有该死的席决!他以为就他长了两条腿是吗?!所以要拼命疾走好显示自己根本没有浪费这独一无二的天赋,好让那管着腿的神仙下辈子、下下辈子,最好是永生永世,都给他留着这双腿!哼!

      窸窸窣窣里,秦湍一个人龇牙咧嘴跋涉着,最后实在是累得受不了了,索性墨镜一丢,把自己丢进雪里。

      吸吸鼻子,他闭上眼睛双手环胸,觉得就在这里睡上一觉也不错。

      可惜他打的算盘马上就落了空,折返而来的席决蹲下身子,不知道他是怎么操作的,总之等秦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整个人都趴在了席决的背上。

      好吧好吧,秦湍沉默了一会儿后搂住席决的脖子——反正这世界上就只有席决长了腿,他秦湍不会走路是再正常不过了!

      席决先前探好了路,因此这一回没用多久二人就来到了傅野的墓地所在。

      说是墓地,其实也不过是个小土坑,因为大雪的缘故还连全貌都看不见。

      席决浇完最后一点热水:“只能如此了。”

      秦湍看着那混在热水里的泥巴:“你怎么知道他在这里?”

      席决用新鲜的松枝象征性扫扫积雪:“这里的土最软,我只能选了这里。”

      冬天土硬,其他的好地方纵使有心,他也没有能力去做到。

      秦湍短暂安静了一下,而后接过席决手里的松枝,也象征性地扫了扫积雪。

      “你应该请个大力士,将他葬在他父母的心上。”秦湍冷冷说着,这世界上不会再有一个地方比那里更好又更硬的了。

      席决没有接话,只是一如既往地笑着,他不是没有告知,只是……

      “他一个人也挺好的。”

      折腾半生好不容易又各自有了幸福的家庭,他们不愿意再沾上泥点也是很好理解的事情。

      秦湍讥笑:“你倒是个好人。”

      席决笑开:“至少不是个坏人。”

      这话没什么好否认挑刺的,秦湍若有似无地摸一把纱布,不语。

      席决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收回眼神看着地上的泥土:“我会去找金丝桃的种子,等冰雪融化了就带它来见你。”

      秦湍打量着席决:“你怎么知道他喜欢?”

      席决没有马上回答,他拾起空了的热水壶:“你有什么话要和他说吗?”

      秦湍知道这是催促他回家的意思,心里有些不满:“哼!我有什么好说的?他打伤我以后就自己死了,我连仇都没得报,我有什么好说的?”

      席决像哄个小孩子一样:“你把你想说的都说了,回家以后我就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

      秦湍瞥着他:“我有什么想知道的?”

      席决淡定:“比如,我是怎么知道傅野喜欢金丝桃的,再比如,你难道就不好奇吗?傅野是怎么离世的?”

      秦湍嗤之以鼻:“不就是被冻死的。”

      席决但笑不语,姿态间皆是一副另有隐情的样子。

      秦湍被他勾得心里难受死了,最终对着那泥巴说了一句:

      “要是有下辈子,祝你做个命好的正常人;要是没有下辈子,你就安心做个正常鬼吧。”

      他这话倒是也把席决的好奇心勾了起来:“为什么是安心做个正常鬼?”

      难道人变成鬼以后,还自带精神状态修正功能?

      秦湍才不回答,他丢下席决一个人往回走:

      还能是为什么?难道那画自焚只是因为好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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