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上弦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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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生命中的每位过客都是独一无二的，他们会留下自己的一些印记，也会带走我们的部分气息。有人会带走很多，也有人什么也不留下。这恰好证明，我们的灵魂不会偶然相遇。——《朋友之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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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到大，商明璟最不缺的就是朋友。
这种好人缘让她在开学第一天就成功竞选上了班长，也成功收获了所有同学的仰慕——在小孩子们的眼里，能当上班委或是能成为老师的帮手，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
面前的新老师叫做苏睿，是教数学的。她看着有快三十岁的模样，人很好，就是名字有一点复杂，所以她告诉她们可以暂时叫她小苏老师。
商明璟记得她，面试的时候，她就在负责问问题的三个老师之中，还帮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呢。因为这个，商明璟有一点喜欢她。妈妈也说，这个苏睿老师是市里的特级教师，很会教学生，还很有耐心，如果能分到她的班就最好了。
结果今天来到校门口一看，商明璟和裴时南真的被分到了苏睿老师的班级，现在她还成为了她的小班长。
不愧是世界上最好的商明璟，就是这样的心想事成。
可当被小苏老师问到要和谁坐同桌的时候，身为从不纠结星人的商明璟却难得的犹豫了一下。
周围都是闪烁着星星眼的小孩，大家似乎都想和班长坐在一起。有些熟识些的，便低声的叫她公主，有的只是曾经见过几面，就叫她的名字，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的声音里都带着期待。
最后，商明璟将目光落到了站在队伍最末尾始终低着头的小孩身上。
而孤零零站在队伍最后的裴时南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过一眼，仿佛已经预料到自己将会被丢下的事实，也从没有过期待，哪怕他们两个已经在城堡中住过一段日子，算是半个“朋友”。
他只是一次次的抬起腿，用脚尖轻轻踢向身旁的墙壁，一下、两下、三下。
其他的小孩在班级里总有一两个认识的小伙伴，就算没有，也能凭借着性格和其他人玩到一起去。可裴时南刚来京林，性格又害羞内敛，所以现在根本没有认识到朋友，更没有人和他搭话。
端茶倒水拿包什么的……还是坐在一起更方便吧？
这么想着，商明璟转过头，冲着苏睿盈盈一笑，声音清脆：“老师，我想和裴时南一桌。”
话音刚落，最角落的小人猛地抬起了头。
“时南，你想和明璟坐在一起吗？”苏睿摸摸商明璟的脑袋，笑着询问起他的意见，“别站那么远嘛，来，和大家站在一起。”
顶着全班人投来的注目礼，裴时南如一条小鱼般越过立在他眼前的层层海草，最终游到了商明璟的身边，然后，重重的点了一下脑袋。
挑选座位时，商明璟选了靠窗的第三排。裴时南自然对此毫无疑义，乖顺的背着书包坐到了她旁边。
大家零零散散的将整个教室坐满后，苏睿微笑着伸出左手，温声道：“现在，看看你们的前后左右并互相介绍一下。老师给你们五分钟的时间哦，时间一到，请立马安静下来。”
最先转过头的是坐在商明璟前面的女生。她眨了眨圆圆的眼睛，将手里捧着的铁盒子放到了商明璟与裴时南的桌上，热情的介绍起来：“你们好呀，我叫康笑行。这是我妈妈烤的饼干，很好吃的，你们可以尝尝。”
商明璟眨了一下眼睛，甚至脑袋都还没动一下，裴时南就立刻尽职尽责的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文具，拿出一块饼干递到了她嘴边。
商明璟自然的张开嘴巴接住，又冲着康笑行笑了笑，“你好，我叫商明璟。”
“好呀，我记住了，”康笑行点点头，大大咧咧的问，“你呢？”
裴时南仔细的用餐巾纸捏掉掉在桌上的饼干屑，回答道：“裴时南。”
“饼干好吃吧？”康笑行看了看双颊鼓鼓的商明璟，很骄傲地说，“我妈妈说了，上学的话呢，学的下去就学，学不下去就多吃点东西补补身体！”
商明璟托着下巴，笑眯眯的附和：“是啊，阿姨说的很对呢，我也这么想。”即使她早上才刚刚在车上对所有人宣布，一定要拿下每一年的第一名。
裴时南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便默默低头开始消灭康笑行带来的饼干。
两个人聊了几个来回，商明璟终于将目光落到了康笑行同桌的后背上。她从始至终都没有侧过脸，更没有开口说过话，只是安静的在伏案写着什么。
怎么看怎么眼熟……她歪着脑袋想了想，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起了一个小小的、有些熟悉的身影，和一个有一点拗口的名字。商明璟努力回想，然后慢慢试探着说：“闻……晏如？”
随着她的这一声，右前方扎着细细一条马尾的女生终于转过半个身子，掀起眼皮，没什么表情的朝着商明璟望来。
小女孩幼儿园时总是绷着的脸与现在小少年近在咫尺的面庞一点点重合，商明璟“啊”了一声，心想没认错人。
“哇，bingo，”她一瞬间扬起笑容，托起下巴，前探了探身，“真是好久不见呀，你还记得我吧？我叫什么来着？”
闻晏如声音没什么起伏：“商明璟。”
在看到面前人用弯弯的笑眼表示肯定后，她垂了垂眸，又将目光转到一旁的人身上，“我叫闻晏如。”
康笑行看了看女生胸前系着的一丝不苟的领带，又低头看看已经被自己折腾得歪七扭八的领子，有点不好意思的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相同的小铁盒捧给她，“你好呀，我叫康笑行，这是我妈妈烤的小饼干，希望你能喜欢。”
“谢谢，”闻晏如礼貌的道谢，将铁盒放到桌上，又将眸子落到裴时南身上，目光中闪过一丝陌生，“你是？”
裴时南顿了顿，小声说：“我叫裴时南。”
遇上话少的，沉默寡言的闻晏如简直是要和他比赛谁的话更少一样，“哦。”
商明璟又捏了半块饼干塞进嘴里，转头笑着向二人发起友好邀请：“他刚来京林没多久，现在在我家住，以后来我们家玩呀。”
两个小孩子同时点了点头。
“好了同学们，时间到了。”讲台上的苏睿适时拍了拍手，“大家坐正，我们要开始上课咯。”
小学的知识比较浅显，更何况第一天上学，老师们也都没有教什么重点知识，大多数是对几门科目做了简单的介绍，又讲了一些课堂上的纪律要求。一天时间很快过去，放学后，有些小学生被家长报名了晚托，需要留在学校写作业，但商明璟和裴时南不用。
早上上学时，商寻真已经约定好要在放学后接她们，并且还答应要带她们去吃庆祝第一天上学的大餐。
康笑行也不上晚托，她快快的收拾完，留下一句“明天见”就一溜烟的跑了。
裴时南还没来得及冲她点头，康笑行的人影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他只好默默的收回视线，垂着眼将桌上的一切仔细收进书包，抬头一看，商明璟还站在讲台上和老师说话。
目光慢慢落到她桌面上仍摊开着的书本，裴时南眨巴了一下眼睛，同样仔细的帮商明璟记好作业、带好要用的课本，反复确保万无一失后才将她的书包也一同背到了自己肩上。
“你都收好啦？”商明璟轻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拆下代表班长身份的臂章，弯腰放到桌洞里，复又道，“走吧……欸？闻晏如，你不走吗？你报了晚托班？”
闻晏如闻声抬起眼，轻轻的点了点头。
商明璟短暂的愣了一下，也没说什么，笑着和她道别，“那我们俩先走了，拜拜，明天见。”
“明天见。”说完，闻晏如就又低下头去，继续握着笔写字。
从教室出来，商明璟看了裴时南肩上的两只书包，想了想，弯着眼睛道：“晚饭你想吃什么？”
裴时南很诚实的摇了摇头——他来京林不过只有一周不到，并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吃的餐厅。
商明璟显得很坚持：“非要说呢？类型也可以呀，西餐、中餐、还是什么？”
裴时南忽然想起了在家时妈妈亲手做的红烧肉，可那样的味道，自己还会吃到吗？妈妈爸爸呢？她们会好起来吗？
他顿了好一会，才低声道：“想吃红烧肉。”
商明璟若有所思的望向他潋滟着细小水光的眼睛，点点头，“好呀，那就去妈妈开的餐厅好了，那里的红烧肉很正宗。”
裴时南也察觉到了自己情不自禁涌上的眼泪，侧了侧脸，用力盯着窗外的天空将它们逼了回去。
走出学校，商寻真早已和陶春站在门口等着了。
扫到女儿和裴时南的身影，商寻真笑着和身旁的家长点点头，下巴往外一点，主动终止了对话：“我家公主和时南来了，孟总回聊。”
女人也笑着点头，说了句“回聊”后便识趣的走开了。
两个小孩子很快扑棱棱飞到身边，商寻真和陶春一手揽住一个，带着她们往车边走。
“今天感觉怎么样？”
上了车，商寻真没着急启动，而是先转向了后座，“上学好玩吗？”
商明璟简短道：“不错。”
陶春跟着问：“有没有不适应？”
裴时南拽着安全座椅的带子，摇摇头，“没有不适应。”
“那就好，”商寻真将身子扭回去，手扶上方向盘，“想吃什么？你们两个小孩子决定了没有？”
商明璟说：“想吃景明的红烧肉，妈妈。”
“时南呢？”
另一边，裴时南的目光不慎被小学门口某个家长手中的小狗吸引了，声音简直和蚊子哼哼一样小：“红烧肉……”
商寻真自诩能在五百人的会议中完美捕捉到一个实习生弱弱提出的完美方案的优秀听力在他面前彻底落败：“时南说什么？阿姨没听清，再说一遍好不好？”
小白狗跑远了，裴时南终于回过神，努力放大声音道：“红烧肉……”
“看来你们两个小朋友已经私下商量好了哦，”陶春笑眯眯的说，“那么，出发，我们去吃红烧肉。”
这家名叫“景明”的餐厅里，装修很漂亮，味道很清新，红烧肉也很好吃，但不是妈妈的味道。
裴时南有些闷闷的扒着饭粒，眼泪又忍不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他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让它们不掉下来。
哭哭很不好，裴时南知道。
他现在离开了家，离开了爸爸妈妈，就应该竭尽所能的避免给阿姨和叔叔添麻烦……哭哭就算是麻烦的一种。帮公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的小事会让他感觉到轻松一点，但也仅仅就是一点。
裴时南家里没出事时，虽然比公主家要差上一大截，却也算过得是很好的生活，钢琴、游泳、马术、高尔夫、私立幼儿园他都有在上，所以他知道要养一个小孩需要耗费多少的时间和金钱。
公主家里很富有，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可以理所当然的享受这一切。他多用一点，公主就会少一点，原本这一切都是公主的，却被他一个外人横插一脚，分出了本不需要缺少的一部分。
她很耀眼，很多同学都想和她做同桌，可她却只是因为自己住在她家而选择了不起眼的他，这都是被他连累的……
商明璟忽然侧过头，看到身边人的碗里还是原本的半碗饭。她悄悄收回目光，和坐在裴时南身边的爸爸对视了一眼。
陶春放下手里的筷子，拿起公筷，给身边的小朋友夹了几根青菜放到碗里，“时南吃呀，别光吃饭，营养均衡多吃才能长个子。”
裴时南感觉自己现在涨红着脸和眼睛的样子一定很丢脸，所以他不敢抬头，只是沉默的耷拉着脑袋，咽下眼泪和苦苦的青菜。
商寻真默然将一切收入眼中，忽然站起身走向陶春，笑着道：“老公，经理发信息给我，说有点事要我处理，陪我去一趟好吗？”
陶春扫了始终不愿抬起头的裴时南一眼，心领神会的放下筷子，点头应了声好，和商寻真一起出去了，留给两个小朋友谈话的空间。
厚重的木门缓缓关闭，商明璟头也不抬，从手边拽过几张面巾纸递给裴时南。
当大人不在，独自面对公主时，裴时南会觉得好一些。他吸了吸鼻子，垂着眼睛接过纸，轻轻擦向自己的脸。
柔软的面巾纸揩过眼眶、鼻梁、脸颊、和嘴唇，裴时南用力平复呼吸，终于感觉到心底翻涌起的那种酸涩开始慢慢往身体里回缩。
这时，他听到身边人慢声慢调道：
“会没事的。”
商明璟收回手，刻意压低了嗓音，声调配合着她那双沉静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显得格外真诚有力，让人下意识的想要顺着她的声音鼓起勇气去面对这一切。
“我们会死吗？”所以，当康笑行哆哆嗦嗦的声音响在耳边时，裴时南攥紧手里的纸巾，郑重的摇了摇头。
山洞外的雨仍旧一直在下，林间浮起一层水汽，显得有些灰蒙蒙的。向后看，四人来时的小路已经被泥泞覆盖，模糊了回去的安全路线，贸然下山，可能会踩脱掉进悬崖。
形势虽然看起来很可怕，但手里的卫星电话已经打过，食物、火源和水也都还充裕，获救只是时间问题。商明璟掌握着充足的野外生存经验，目前倒还算乐观。
——不过，就算是商明璟也没有想到小学六年级的最后一次春游竟然会突然遇上毫无征兆的暴雨，并更加突然的困住了刚好走到山腰、往上走走不去、往下回回不来的商明璟一组四人。
收回目光，闻晏如仍抱着膝盖一动不动的坐在洞口，目光浅淡的望向不远处的山峰，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六年过去，她还是和刚入学时一样话少。看到考试成绩话少、得奖话少、出去玩话少、去家里玩话少、在班级里话少，即便是现在陷入困境，也依旧话少。
去闻晏如家玩的时候，商明璟曾见过闻家的阿姨和叔叔，都是不苟言笑的性格，严肃到有点吓人，也和女儿一样不怎么说话。
看到商明璟，闻家阿姨终于在脸上露出了很淡的笑，看着比招呼自家小孩还要热情一点：“明璟来了，进来坐。”
商明璟看看三个小伙伴，想不通为什么单单点向自己一人。但闻晏如却稀松平常的侧过身，一声不吭的进了门。
以上这些如果都勉强归入“闻家人就是不喜欢说话”的理由，但还有一件事同样很奇怪——她们明明几乎每天都在朝夕相处，可商明璟却从来不确定闻晏如具体喜欢些什么，只隐隐约约觉得她喜欢天文。
但去闻家玩耍的那几次，她却从没有看到过任何一台望远镜，甚至连一张星图都没有。闻家一家三口之间的氛围也很冷清，连家具都是硬邦邦的木头，不像是家……至少商明璟家不是这样。
回到城堡后，商明璟曾认真的问过商寻真关于这件事的答案。
当时，商寻真是这么回答的：“宝宝，这个世界上有无数个小家。而每个家庭里呢，妈妈爸爸的教育方式也都各不相同，有的妈妈爸爸可能觉得小孩读书才是唯一的出路，有的妈妈爸爸可能只是希望小孩快乐长大，这都是很正常的。如果你喜欢晏如、想要和晏如做朋友，那么就只单纯和她这个人玩就好，至于其他的，你都不要去干涉。”
商明璟喜欢和闻晏如一起玩，她身上总是和大树一样沉静内敛的气质是她所没有的。而且在很多大家不慎拌起嘴来的时候，她总是很冷静的提出几人各自的错处，像是一个酷酷的杀手，无情的噗嗤噗嗤发射出小闻飞刀，扎进几人用怒气鼓起来的气球身体——被戳穿之后，大家卸了气，便都红着脸不好意思再吵，只能握手言和。
商明璟想通了，便不再去琢磨闻晏如的家里如何如何，只一心一意的拉着闻晏如一起玩（包括在她话少的时候主动抛出几个话题吸引她看过来）所以，这些年来二人的关系也亲近了不少。虽然有一些时间里商明璟都不知道闻晏如在独自思索什么，但至少在她心里，她们是朋友了。
至于康笑行的家，就是妈妈口中的那种“只希望小孩快乐长大”的家庭。康叔叔是幼儿园的老师，康阿姨自己开着一家公司。他们平时都很忙，却总会在每周特意腾出时间陪康笑行出去玩、给她烤香香的小饼干、每天早晚都坚持亲自接送她上学放学，对待她们三个朋友也很友好。康阿姨还总变着花样给她们做新奇美味的甜点。每次去康笑行家里玩，三个人总会吃的肚皮溜圆才能被“放”回家。因为有着一个非常美满幸福的家庭，所以康笑行愿意给朋友充足的爱……哦，还有吃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商明璟也逐渐想明白了当年妈妈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是什么意思。大家的成长环境不同，自然也潜移默化的养出了不同的性格，就像是分别用不同的阳光、水分、肥料灌溉的四盆植物，它们长出来的模样，肯定也是不一样的。
喜欢一个人，想要和TA做朋友，其实与TA的家庭根本无关，只是因为TA是TA而已。
收回思绪，商明璟的目光忽然落到了闻晏如一直没有贴在一起的手上——仔细一看，只见她的手中拽着的赫然是自己曾简单叠了几折放在洞口的挡雨布。
目光向后，挡雨布的另一角被挂在了洞口的石壁上，只要闻晏如拽住这一头拉紧，便不会有那么多雨水打进来了。
商明璟看着，慢慢的笑了。
看，她说什么来着。
另一边，康笑行终于忍不住出了声。
“真、真的吗？我们真的会没事吗？”她缩成一团靠在山壁上，尾音都在打着颤，“会不会有熊？会不会有老虎？会不会有蛇！它们会不会进来吃掉咱们？！”
雨看起来暂时是不会停的了，现在最关键的是情绪不能崩溃掉。商明璟从地上站起来，坐到康笑行身边，用手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胳膊，低声安慰道：“刚才我打过卫星电话了，我妈妈马上就来接咱们，很快就安全了。再说，你看外面这么大的雨，就算再大的动物也和咱们一样出不来呀。”
好像也对……康笑行仔细顺着她的思路想了想，努力忍住心中的害怕从书包里翻出了一个铁盒，咔吧一声打开。
瞬间，一盒被码得整整齐齐的饼干出现在了商明璟眼前，康笑行拿起一枚塞进嘴里，又招呼其余三人，“我妈妈早上烤的小饼干，可香了，来吃呀。”
……即使已经认识康笑行六年，商明璟还是有些无法理解这个人的脑回路。刚才不是还在为了野兽会不会突然造访发抖吗，怎么突然又吃起饼干了？
不过商明璟还是十分给面子的拿了一块，又顺手给裴时南递了一块。
后者将饼干叼在嘴里，十分自然的倾身过来，摊开掌心虚虚悬在她的下巴处接住从商明璟手指间掉落下来的饼干屑，又熟稔的倒进自己嘴里。
五分钟后，直升机引擎的巨响跨越过层层雨声，终于出现在了四人的耳朵里。
“商总！”
紧接着，一声惊慌到几乎破音变调的声音响在了山洞门口。
一个黑影迅速闪身进来，在看到全须全尾的四人后结结实实地松了口气，这才摘下了头上的帽子。
商寻真的鬓发有些湿，脸色也发白，眼睛里都是焦急和后怕——自从商明璟有记忆以来，好像还没看到过妈妈的这副样子。
她快步走近，旋即猛地张开胳膊将四个孩子搂到怀里，不断低声说着话，却要很努力的竖起耳朵才能听到，不知道到底是在安慰谁：“没事，没事，没事了，走，我们回家。”
坐在回去的直升机上，商明璟眼睛一瞥，忽然注意到了座椅下妈妈的鞋底和裤脚上黏着一层厚厚的泥，狼狈邋遢到有些不像她……还有袖口，袖口也是。身上的衣服和散落下来的头发湿漉漉的纠缠在一起，像一只可怜的落汤鸡。
看着看着，商明璟的鼻子和眼眶就忍不住涌起酸涩。
——她明明不是爱哭的人，却在现在有一点点想要因为妈妈现在的失态和刚才在山洞中背对着她们无声落下的眼泪而掉泪。
但商明璟没有哭，她只是慢慢地伸出手，拽皱了商寻真沾着湿泥的外套。
“嗯，嗯，笑行很安全，我们都在一起，马上就到山下，你放心吧，”商寻真自然也注意到了女儿的视线，也发现了后者因为拽着自己而蹭上的满手泥土，不过她没闪也没躲，更没露出什么责怪她们的目光，只是一直举着手里的卫星电话和人通信，“晏如的妈妈爸爸呢？拜托康总也告诉她们晏如很好很安全，我们一会就回去，好，挂了。”
将电话放到一旁，商寻真转过身，冲着四个小孩子招了招手，而后将她们一同搂进了自己还带着湿润水气的怀抱里。
“你们今天做的很好，临危不乱、及时求救、互帮互助，应该得到夸奖和拥抱，”商寻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晏如、笑行，如果可以的话，你们的妈妈爸爸也很想和直升机一起来接你们回家，但她们的野外经验不够充足，所以只能由我代劳。回家之后，洗个热水澡，吃一顿大餐，好好睡一觉，今天发生的一切，就当是你们只是玩了一部3D游戏。”
她的这一个拥抱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耳边螺旋桨的声音都已经慢慢减弱、久到耳边已经出现了喧嚷的人声、久到直升机的门已经被驾驶员拉开，商寻真才终于松开了她们，柔声开口道：
“好了，现在，摘下3D眼镜吧。”
雨依旧在下，商明璟睁开眼睛，看到了正在朝着这边奔跑而来的人。
直到他跑到自己面前，气喘吁吁的在头顶撑起一片干燥的淡紫色天空，她才终于抬起胳膊，将手里还热着的咖啡杯递给裴时南，有些好笑的看着他额前湿润的碎发，“着什么急啊，我在这又淋不到雨，你买完书再回来接我也一样的。”
裴时南接过她手里的杯子，胳膊却又拐了个弯，径直拿走了商明璟勾在手指上的饮品袋一起提在手里，掀起长长的睫毛，满脸认真道：“还有很多时间，我们一起去书店。”
京林小学具备九年一贯制的资格，学生可以自主选择是否要直升本校初中部，商明璟四人各自斟酌过后，都选择了直升，所以理所当然的享受起一个超长的暑假时光。
康笑行早就同妈妈爸爸开始了环球旅行，完全玩疯了，每天在四人的小群里狂轰滥炸各种照片；闻晏如依旧每天学习、学习、学习，只有在商明璟和裴时南去找她玩的时候才能休息半天；除去简单预习初中的学习内容外，商明璟和裴时南最近喜欢起了游泳，商寻真便给二人找了几个专业教练，负责在家里的泳池附近保护他们的安全。
而今天裴时南忽然提出想去书店买书，左右也没事做，商明璟便陪他一起来了。但也不过就是独自来买杯热饮的功夫，竟然就下起了雨，她在手机上和裴时南说让他买书的时候顺便买一把伞，之后再来接她，结果没想到这人竟然先跑来了。
商明璟看着他的黑眼睛，从善如流的说了句：“那走吧。”
她低下头，和裴时南一起跳过地上的小小水坑，双手空空的在空中晃了两下，最后选择将右手插进了他的的外套口袋里。
紧接着，商明璟有些难以置信的问：“裴时南，你什么时候背着我长高了？”
“嗯？”
裴时南从鼻腔中冒出了一个疑惑的单音节，虽然一时间没意识到她突如其来的这番话来源于哪，但还是下意识地往左偏了偏身，让商明璟在自己口袋里的手能待得更舒服一点。
“我现在为什么都要往上伸胳膊才能够到你了？”商明璟一边推他胳膊让他不要弯着腰，一边据理力争道，“前几天体检我们明明都是一米六八啊！”
裴时南看了看她，又兀自思索片刻，旋即缓缓道：“可能是我今天穿的这件外套有点短了。”
商明璟一听，侧头望向始终和自己一边高的男生，又看了看他几乎快跑到小臂上的袖口，顿时满意了：“是短了，过两天给你买新的。”
裴时南弯了一下眼睛，“好……小心水坑。”
咖啡厅离书店不远，两人走了五分钟就到了。裴时南让商明璟先进去，自己站在门口收起了雨伞，又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塑料袋将伞妥帖包了起来，这才抬步进去找她。
商明璟也没走远，正站在教辅书的书架旁等他。
裴时南走过去，自然的站到了和她并肩的位置，顺便将伞换到了右手，防止有遗漏的水珠掉在商明璟的身上。
她四下环顾一圈，好奇的问：“你要买什么书啊？”
裴时南道：“随便看看，有喜欢的就买一本，没有喜欢的就当是来散步。”
“噢。”
穿梭在层层的书架里，商明璟留心看着，挑了几本家教老师推荐的竞赛书，又随便买了两本小说。
裴时南尽职尽责的跟在商明璟身边默默替她提着篮子，目光有点飘忽的落到那本被放在最上面的《数学奥林匹克小丛书》的封皮上，抿了抿唇，却什么都没有说。
明明是裴时南提出买书，到头来商明璟却变成了消费最多的人。
她收起手机，歪着脑袋看着裴时南将那一大袋书提在手里，善解人意的冲着饮品袋张开手。
裴时南顿了一下，缓缓将自己的左手搭到了商明璟的手心。
？
她低头看了一眼二人交握的手，慢悠悠开口道：“把装饮料的袋子给我。”
裴时南终于反应过来，睫毛颤了颤，默默将自己的手垂落，小声道：“没关系，不重，我可以拿。”
商明璟没有收回手，依旧固执的冲他摊开手掌，嘴巴一张一合：“喝水。”
裴时南这才恍然大悟，将手中的书放到地上，从袋子中掏出热饮，打开饮用口递到她嘴边，“烫，慢点喝。”
商明璟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感觉到热巧克力顺着喉咙滑进胃里，便愉悦的微微弯起眼睛。
从始至终，裴时南一直在旁边小心翼翼的看着她，防止出现一切呛咳的可能。
“商明璟？”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有点惊喜的声音，商明璟偏了一下头，往声音来源的方向扫了一眼。裴时南立刻将胳膊收了回来，兀自低头盖好盖子，将其重新放回到饮品袋里，又拿出自己的那一杯喝了一口。
女生抱着几本书从书架后绕出来，站到二人面前笑着道：“裴时南……是你吧？一直听说你的名字，没想到直到你们小学毕业咱们才终于见上面，原来你长这样。”
裴时南没见过她，不知道该叫什么，所以只轻轻点了一下头。
商明璟倒是难得的露出了一些亲近的神情，一向不喜欢被不熟悉的人触碰（和触碰不熟悉的人）的她竟然主动拽了一下女生的胳膊，笑着给裴时南介绍：“这是武念安，比咱们大两岁，现在在一中上初二……算是学姐吧？”
武念安立刻道：“什么叫算是？你们不是都签了直升单吗？明明就是学姐好吗！”
“随你，”商明璟不置可否的耸耸肩，随便抓住了她正欲藏起来的帆布包，“我看！”
武念安严防死守还是没能挡住，只能无奈的张开手，任由她钻了进来。
自从六岁半来到商家，直至现在十二岁，裴时南已经和商明璟相伴走过了儿时的大部分时光，却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听到武念安这个名字。
他极轻的皱起眉，有些疑窦的望向商明璟毫不客气在武念安的帆布包里翻腾的背影——她是一个极有分寸感的人，虽然面上总是一副淡笑着的和煦面孔，但内里却有着一条泾渭分明的线，对哪些人该肆无忌惮、对哪些人该温和有礼，商明璟始终分的很清楚。
可以说从小到大，裴时南就没见过几个能被她这么“无礼”对待的人。
商明璟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铩羽而归，又站回到了裴时南身边怒视武念安。后者也学着她刚才的模样耸了耸肩，“都和你说了没带。最近忙，没空做话梅糖，等你们开学了当作开学礼物吧。”
话梅糖？说起这个，裴时南终于找到了一点自己也接触过的东西——商明璟的书桌上确实总是摆着一罐话梅糖，并肉眼可见的增多和减少，还经常会出现好几周都空空如也的情况。他曾悄悄拍照识图过，并没有找到商家……现在看来，那些话梅糖都是面前这个人亲手做的，所以才会因为她的时间而变多变少。
裴时南天生就会对能让公主开心的人报有好感，所以即使现在还与武念安不算熟悉，他还是冲她扬起了一个比刚才要真诚许多的笑容。
“一人一袋，一颗都不许少。”商明璟重重的强调着，直到看见武念安点头才肯罢休。
武念安还忙着，不想和小学刚毕业的小学生在一起消磨大好时光，便主动摆摆手，抱着书往收银台的方向走去，“我去结账了，你们俩好好玩吧。”
商明璟侧身给她让出位置，随口邀请了一句：“拜拜，有空来家里玩。”
闻言，武念安站住脚步，慢腾腾的看了看商明璟，旋即摇摇头，压低声音道：“才不要，太中二了。”她今年十四岁，正是处在“对什么都感觉尴尬”的年纪……商明璟那一座招摇的城堡自然也不能免俗，一律被划进了“使人尴尬”的清单。
商明璟：“……”
她咬紧牙关，冲着武念安身后的空气挥了下拳，拽着裴时南走了。
这里离家不远，吃晚饭的时间也还早，二人站在书店门口没有犹豫多久就选择散步回去。
走在伞下，商明璟仰头看了看头顶的一片紫色天空，忽然没头没尾的问：“为什么选了这把伞？”
裴时南轻轻转了一下伞柄，让她看到天空上一朵很不起眼的小花，“因为这个。”
商明璟认真的端详了一下，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便又转头看他。
裴时南该怎么说，总不能说是因为他在看到它的一瞬间就想到了六岁半孤身一人来到城堡里的自己吧？那时的商明璟便像是这一片紫色海洋，面上不动声色，却在无数个细小的动作、无数段短暂的时间里润物细无声的缓慢将他包裹其中，一点点消散了他心中的无措与彷徨。
“……我觉得好看。”裴时南憋了半天，道。
“说谎。”商明璟是个何等聪慧的人，在听到这话后立马就笑了，却又在裴时南躲闪的目光中摇摇头，宽宏大量的放过了他，转而说起另外的话题，“之前你一直没见过武念安，是因为她在小学时就准备走竞赛这一条路，平时的很多课余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连家门都不怎么出，极少数来的那几次碰巧你都不在。武阿姨和武叔叔平时工作非常忙，和妈妈爸爸的时间碰不到一起，所以也没有和她们家聚过餐，你不认识是正常的，我第一次和她见面时还是在幼儿园呢。”
看着裴时南懵懵懂懂点头的样子，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武仓，你听说过吧？”
裴时南努力回想了一下……似乎，是在哪里听说过，具体在哪又想不起来了。
“之前上过新闻的那个特别特别厉害的野生动物学家，将半生都奉献给了野生动物保护的武仓，就是武念安的妈妈，”商明璟一边说着，一边将手塞进他的口袋里放着，笑盈盈的抬眼看她，“所以知道她为什么忙了吧？她丈夫好像……反正也是做生意的，具体做什么的忘了，反正和妈妈一样忙！”
经商明璟这么一提醒，裴时南终于想起了某天晚上出现在电视屏幕上的女人——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身上穿着一件沾满尘土的外衣，从上到下都像是在土里滚过一遍，紧紧盘起的头发上还插着半根干枯的草茎。可她的眼睛却很亮，非常亮，像是燃烧着一团火苗般的亮。女人滔滔不绝地对着镜头说着“动保”、“环境”之类的字眼，像是能大讲三天三夜。
裴时南对此不太感兴趣，便没留心听，只兀自低头写作业。犹记得当时商明璟却听得极为认真，现在想来也许是在为了好友的母亲而感到自豪吧。
记忆彻底回笼，他点点头，在商明璟的目光里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回答：“想起来了。”
于是商明璟便笑起来，很欣慰的拍了拍裴时南的胳膊。
而他也就着她的动作，鼓起勇气说出了那句在心里憋了好一会的话：“你以后也想学竞赛吗？你以后，会……”
会离开京林……离开家……离开……我吗？
商明璟百无聊赖的玩着紫色天空上垂落下来的塑料扣，连头都不偏一下，随意问道：“你这话憋了多久？”
“……”裴时南彻底熄火了。
商明璟叹了口气，忽然站住脚步，拽着他的胳膊站到旁边，“早看出你别别扭扭的想说话，我一直揣着我的答案在等你问，但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能忍这么久……怎么回事啊，难道你还是六岁半那个锯嘴葫芦吗？咱们做朋友这么多年，你就不想自己把葫芦剖开吗？”
她身后的红墙边正开着一丛极其茂密的蔷薇。鲜艳花瓣上沾着的水珠不断扑簌簌携着香气滚落下来，为紫色天空带来一些悦耳的乒乓响声。那朵不起眼的小花很巧的借到了这阵光，不断被水珠放大又缩小，在某一瞬间竟带给人一种错觉。
一种，它可以与天空并肩的错觉。
不过错觉也终究是错觉，不可能成真的。
许是自己看得有点入神，商明璟止住话题，简短的提醒道：“裴时南。”
裴时南终于找回自己的思绪，下意识“嗯？”了一声。
“你一点也不礼貌，我在和你说话，”商明璟严肃道，“不，应该是我在和你谈话，但你却在发呆。”
在蔷薇花丛前谈话吗？裴时南愣了一下，皱起眉，很为自己的无礼行为感到愧疚：“对不起，我……”
“算了，没关系，”商明璟无声的又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握住伞柄，将大半部分都倾斜过来的雨伞往裴时南那边推了推，用这跟金属杆熟练的“剖”开了锯嘴葫芦的肚子，耐心的解释道，“我买那些书，只是因为好玩。也许未来我可能会参加竞赛增加经验，但我志不在此，并不会一路深造，更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离开京林，听清了吗？我们是朋友，你以后可以直接问我，不要自己乱猜，我愿意告诉你。”
裴姓葫芦呆呆的反应了一会，旋即垂下头，小小声道：“哦。”
商明璟手一摊，“还有什么想问的，干脆一口气说了吧。”
裴时南认真的想了想，“没有了。”
商明璟保持怀疑态度：“真的没有了？”
裴时南的睫毛轻轻颤了两下，旋即用力点起脑袋，坚决表明自己的态度。
“看，我说什么来着。”
商明璟笑着冲闻晏如张开手，“大家都支持你呢，去试试嘛。你这么优秀，一定可以选上的。”
今天是京林一中初中部开学的第一天，从小学直升上来的同学们依旧在一个班级。人是熟悉，但总归环境变了，也长了几岁，需要重新将班里的班委换一换。
商明璟这个班长做了六年，事事细致周到，又为班级挣回不少荣誉，毫无意外的获得了大家全票的支持继任。
但除了班长，其余几个班委都要重新竞选。商明璟昨天来帮老师整理竞选名单时在学习委员一栏看到了闻晏如的名字，心里便一直很期待她今天的表现，结果没想到在仅差一个人没发言的时候，她却又不想上台了。
闻晏如看着讲台上站着的女生，她曾许多次打败自己登上年级第二的位置，体育成绩也比自己优秀，是二道杠，又比自己能说会道，全年级没有不喜欢她的人……无论从德、智、体、美、劳还是受欢迎程度哪个角度去看，自己都赢不了她。
闻晏如无法接受这种几乎毫无胜算的失败，所以她想要放弃。只要不去争，自己就可以一直守着自己的那一小方天地。
康笑行也在旁边帮腔：“是啊，是啊，我们都会给你投票的！我把我的三票全都投给你。”
“以上，就是我的竞选稿。如果同学们可以选择我作为学习委员，我一定会积极为大家提供帮助，做好作为班委的职责，谢谢大家。”台上的女生落下最后一句话，换来的是如雷鸣般的掌声。
闻晏如坐在其中，脑袋轰轰乱响。
“下一位……闻晏如，大家掌声欢迎。”班主任已经在叫了，她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当着所有人的面临阵脱逃。忽然，闻晏如感觉到肩上一下扶上了两只手。
这两只手很滚烫，又很有力，只轻轻一搡，便将她从座位上推了起来。
闻晏如按住桌角，回头去看——身旁的康笑行鼓起圆圆的脸，捏紧拳头，满脸认真的望着她；身后的裴时南正在颔首，眼中闪烁的也都是鼓励；而斜后方……斜后方的商明璟捧着脸，眸光一错不错的盯着自己，脸上的神情，似乎是一种名为“坚定”的情绪。她好像在说：就算失败了，又能怎样呢？更何况，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闻晏如看着三个好友，感觉到心中的那一面小鼓慢慢停止了噪音，力量重新顺着沉寂的胸腔灌入四肢，她感觉到自己在向前走了。
曾在心中排演过无数次的发言稿流利的从口中说出时，闻晏如仍没有缓过神。她没有屡屡环视教室，也没有将目光投向一旁的班主任。
从始至终，她只是静静的望着教室中的那三个人，如同一棵恍恍荡荡的树木，终于遇到了可以扎根的肥沃土壤。
掌声在耳边响起的时候，闻晏如表情平淡的向左侧出一步，深深的弯下腰去，无声的说了一句：谢谢。
谢谢你们，给我站上来的勇气。
谢谢你们，让我可以直面一切。
谢谢你们，愿意成为我的朋友。
全部班委候选人发言完毕后，全班人开始了投票，采取的是匿名方式，由班长和班主任一起统计，并直接念出。
尝试过了，便没有遗憾了。闻晏如坐在座位上，微微的阖着眼睛，等待着它的到来。
商明璟的动作很快，五分钟之内就将选票全部统计好了。一个一个的职务和名字迅速被相继念出。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听到了班主任的声音响起：“学习委员是……”
闻晏如用力的闭了一下眼睛，有些煎熬的等待着另一个名字的出现。
下一秒，商明璟带着笑的声音骤然清亮响在了整间教室：“闻晏如，恭喜。”
“哇！！！！！”康笑行的声音里都带上了尖叫，“闻晏如！！！真的是你！！！！”
闻晏如如遭雷击般睁开眼，看到商明璟抬起手，冲她晃了晃手里的袖标，眸子里盈着的也都是笑意，“上讲台来拿标。”
后来的很多年里，闻晏如上过无数谈判桌，与无数难搞的对手斡旋过，很少有败绩。但每当提起“成功”二字时，在她眼前第一时间浮现出的仍然是初中开学第一天的这个场景。
很奇怪吧？但这确实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没有逃避失败，也是第一次在失败中绝处逢生，也是第一次体验到自己主动争取的成功是什么滋味。所以，它值得被铭记。
朋友的意义是什么，闻晏如在这一天真正了解了。
协助老师发完所有袖标，商明璟步伐轻快的回到座位上，笑着拍了拍闻晏如的后背，满脸得意道：“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你行，你就一定行。还好没有放弃吧？”
裴时南笑着说：“以后我有什么题目不会，就要找你请教了。”
康笑行立刻举起拳头，兴奋的叽叽喳喳：“晚上我们去吃一顿庆祝大餐！”
闻晏如摩挲着左臂上的刺绣袖标，嘴角终于扬起了一抹真切的笑，低声道：“今晚，我来请客。”
友谊，是一种生长缓慢的植物。*
看，它正在逐渐长出绿叶，并且，永远不会脱落。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上弦月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