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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降雷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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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需要她这个“变数”,不会让她就这么死去。
它一定会出手。
她最后的赌注,似乎并非全无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亮刺破黑暗。
随之而来的是冰冷刺骨的锁链触感和嘈杂的、充满恶意的声浪。
清微殿审。
盛春朝眼皮很沉,每睁一下都要耗尽力气。
盛春朝猛地睁眼,刺目的烛火先撞进眼底。
熟悉的清微殿的烛台摆了两排。
疼。
浑身都疼。
铁链扣着手腕脚踝,冷铁咬进皮肉。
连呼吸都带着经脉撕裂的钝痛。
“醒了?倒会装死。”
吴长老站到她面前,眼神冰冷。
“你出生那天,掌门的金丹就碎了。”
“从前她一剑能劈开山涧,自你落地,连引气都做不到。”
“她为了躲你爹,带着半残的修为来凡间开宗。你倒好,给她惹祸。”
盛春朝想抬颈,脖子却僵住,只能盯着吴长老的衣袍下摆。
“你虽然是掌门之女,可生来就活该就芥蒂。”
吴长老俯身,声音压得低,却带着尖刺。
“会走路起,就干着外门杂役的活计,扫院子,洗药罐,寒冬腊月里徒手搓洗衣物。”
“师姐们嘲笑你,踩你手背,你连躲都不敢躲。”
“……”
“这就记恨上了?”
“就是记恨!就是她下毒!”
尖声突然炸响,内门弟子苏荔挤到前面,手指着盛春朝的鼻子,指甲涂着丹蔻,晃得人眼晕。
“下毒后她就跑,去了诛仙台底下的桃林,找到仇浅仙子不是她偷的是谁?!”
盛春朝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滚烫的血。
她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主位上。
那人穿月白掌门袍,发间嵌着碎玉簪,侧脸线条冷硬,是她的娘,盛芽。
她没见过爹。
只是偷听娘和大长老说过。
说当年她失了金丹,配不上那个能呼风唤雨的人,与其拖累,不如躲开。
“证据在这。”吴长老举起一个染了黑渍的药包,绢布上绣着的小雏菊,是盛春朝洗药罐时常用的帕子,“掌门,此女心思歹毒,留着必乱宗门!”
“按规矩,该打下镇魔塔,受九天雷刑,以儆效尤!”
“打下去!”
“不能饶了她!”
声浪裹着烛火晃,连殿顶的琉璃灯都跟着颤。
有人上前拽铁链,冷铁狠狠蹭过伤口,盛春朝疼得浑身发抖,被拖着往殿外走。
经过主位时,她偏了偏头。
盛芽坐在那里,目光落在她身上,像看一粒沾在袍角的尘埃。
可盛春朝分明看见,她垂在膝上的指尖,悄悄蜷了一下,又很快松开。
眼前又开始黑了。
盛春朝闭上眼,寒风从殿门灌进来,吹得她鬓发乱飞。
原来她的出生,从来都不是欢喜,是娘的劫难,是如今所有人眼里的祸根。
“……证据确凿!盛春朝,你还有何话可说?!”
盛春朝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乾清门庄严肃穆的大殿,穹顶高悬,却仿佛巨大的牢笼。
她虚弱地跪在大殿中央,身体的剧痛依旧,内息紊乱如同刀绞。
一位青袍长老,乃是刑堂执事莫怀远,怒喝。
“罪仙盛春朝!你出生之时便克毁你母亲金丹,断其仙路!此乃不祥!”
另一位女修,玉衡峰的清芷真人冷笑接口:“掌门仁慈,将你养大,你却自甘下贱,与外魔厮混,怨天尤人,心性早已扭曲!”
“岂止扭曲。”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是曾经与她有过节的内门弟子赵师姐,“她在幻音宗时就行为鬼祟,那毒定是她所下!”
“盗取仙骨,更是罪无可赦!”又一个声音加入讨伐,“仇浅仙子天赋卓绝,乃我仙门未来希望,竟遭此毒手!盛春朝,你其心可诛!”
一句句指控,如同冰雹砸下。
盛春朝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唇无血色。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被两名女弟子精心搀扶着的,穿着素白衣裙,面色苍白的“仇浅仙子”身上。
那是她的脸,或者说,是她曾经的脸,属于“仇浅”时的容颜。
可如今,顶着那张脸、享受着众人呵护与同情的,却不是她。
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切割着她的神经。
她的视线艰难地移动,看到了站在人群前方,一身清冷,眉头紧锁的程迎峰。
他信了。
信了那个站在光里的“仇浅”,信了那些所谓“往日好友”的众口一词。
他以为他认错了人,以为在凡间修仙时那个名为仇昭的师兄所守护的小师妹仇浅,另有其人。
而眼前这个跪在地上的盛春朝,才是那个卑劣的窃贼。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全世界背叛的寒意,瞬间淹没了她。
但她清晰地记得,天道说过。
【只要命在,你会看到希望的。】
她在等。
等那无形的规则之力显现,等天道如同在魔窟边那般,再次干预,撕开这荒谬的假象。
她强忍着剧痛和眩晕,目光扫过激愤的人群,掠过母亲复杂却无动于衷的脸。
盛春朝掠过程迎峰挣扎的眼神,最终仿佛投向虚无。
等待着那个漠然声音的响起,还她清白,或者至少保住她这条命。
然而,没有。
只有更加汹涌的唾骂和鄙夷的目光。
“看她那眼神,毫无悔意!”
“此等魔障,留之必是后患!”
莫怀远长老上前一步,对着掌门盛明渊拱手,声音斩钉截铁:“掌门!众怒难犯,证据链完整!盛春朝罪孽深重,按律当诛!请掌门下令,将此女打入镇魔塔底层,受九天雷刑,直至形神俱灭,以正视听!”
“请掌门下令!”
“打入镇魔塔!形神俱灭!”
殿内众人齐声高呼,声浪震得梁柱嗡鸣。
那站在程迎峰身边的“仇浅”,更是适时地发出一声低低的饱含痛苦与恐惧的啜泣,引得周围人对其更是怜惜,对盛春朝的憎恶更深。
程迎峰看着“仇浅”那脆弱的样子,又看着跪在地上、眼神逐渐空洞的盛春朝,袖中的手紧紧握拳,指节泛白。
他脑海中属于仇昭的记忆与属于程迎峰的认知剧烈冲突着。
所有人都说那是真的仇浅。
难道真是他错了?
难道魔窟中的感应,只是错觉?
盛春朝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窖,比被魔气侵蚀时更冷。
天道没有出现。
连他也放弃了。
她看着程迎峰最终偏过头,不再看她,仿佛默认了这场审判。
呵……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了。
看来,是真的要死了。
死在这个被窃取的身份下,死在这些荒谬的罪名里,死在她曾经……或许依旧在意之人的误解中。
也好。
这被篡改的记忆,这被偷换的人生,这令人窒息的污蔑……
或许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
她放弃了挣扎,彻底闭上了眼睛,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迅速被黑暗吞噬。
最后的感觉,是有人粗暴地将她拖起,走向那散发着阴寒与毁灭气息的镇魔塔入口。
而身后,是“仇浅”想要依偎在程迎峰身边低语的模糊景象。
意识在冰冷的绝望和突如其来的生机之间剧烈摇摆 。
盛春朝感受着体内汹涌的陌生力量,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翻涌起那些早已被刻意尘封的、灰暗的童年碎片。
她记得那总是空荡冰冷的偏殿,记得其他孩子簇拥着父母时,她只能远远站在廊柱后的阴影里。
记得练功稍有差错,母亲那毫不掩饰的失望与冰冷的眼神,仿佛她不是骨肉,而是一件有瑕疵、玷污门楣的物品。
记得厨房送来的常常是微凉甚至带点馊味的饭菜。
记得年节时,所有弟子都有新衣和灵石赏赐。
而她只能默默接过管事施舍般的旧袍。
记得那些肆无忌惮的嘲弄“灾星”、“废物”、“靠着掌门母亲才能留下的可怜虫”。
记得被推搡倒地,泥土混着泪水咽下喉咙的咸涩。
为什么?
小小的她,曾在无数个寒冷的夜晚,蜷缩在单薄的被褥里,睁大眼睛望着漆黑的屋顶,一遍遍在心里无声地问。
是因为她出生时让母亲重伤吗?
可那不是她能选择的。
是因为她不够努力吗?
可她比任何人都拼命地修炼,却得不到一句夸赞,她越厉害,反而那些人越唾弃她。
是因为她不够乖吗?
可她从不敢提任何要求,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只是想被看一眼,被轻轻摸一下头,像其他师妹被她们师父那样。
她只是想能理所当然地坐在饭桌上,吃一口热乎的饭菜。
她只是想证明自己不是灾星,不是废物,她也可以很有用。
这份渴望,如同石缝里挣扎求生的野草,微弱,却顽固。
不被爱,似乎成了她原罪。
可她不明白,这原罪从何而来,又为何要由她这懵懂降世的婴孩来承担。
渐渐地,质问变成了麻木。
但她想活下去的念头,却从未熄灭。
反而在一次次冷遇和欺辱中,被磨砺得更加坚硬。
活着,才能知道答案。
活着,或许总有一天,会遇到一点点暖意。
可是她现在不想知道答案了,好像活着好累好累,她好想睡了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