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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陆半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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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太后要求,几人当日就搬回了东宫,这场由安小鱼对皇祖母发起的赌气游戏以太后的投降而宣告结束。和搬出来时不同,再回去时安小鱼带上了肃王府的管家孔源及孔管家举荐的几个得力奴仆。
东宫门前又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由刘辞领着恭敬地在门口等着。
“日后由孔管家负责内宅之事。”安小鱼撩开车帘淡淡说了一声,吩咐马车径直驶进了大门。
东宫不只是一个居所这么简单,它更像是一个微型的朝廷,是为了让太子学习掌政的地方。在东宫内设有詹事府,实际上,詹事府詹事才是统管东宫政务的最高长官。而以刘辞为首的一众宦官则主要负责内宅之事,安小鱼令孔源主管内宅事务,与免职刘辞无异。
车帘落下,安然听到后一辆马车上传来安林眠的声音:“哼!听见没有!刘~公~公~” 刘公公三字被拉的极长,极其的阴阳怪气,安然默默扶额,瞧了一眼脸色同样不善的安小鱼,劝道:“刘叔只是帮祖母传个话而已,并无大错,没必要迁怒于他。”
而安小鱼的回答也很简短有力:“不行。”
安然:“......”
安然这才发现,安小鱼也挺“小心眼”的。陆谦这个名字,和他真是南辕北辙。
“陆谦~陆谦~谦谦~谦~到底是谁给你取了这么个名字?”这几日,安然总是拿陆谦的名字打趣安小鱼,“谦,谦谦,谦虚,你是一点儿也不沾呐。”
虽然满是嘲讽,但安小鱼还是认真地回答安然的疑问:“皇祖父为我取的’谦’字源于《易经》的谦卦中的一句话:谦,尊而光,卑而不可逾,君子之终也。”
安然听后眉头紧锁:“啥意思?”
安小鱼耐心解释道:“谦,是指谦逊、谦卑、谦和的美德。尊而光是说,当你处于尊贵、显赫的地位时,谦逊能使你的德行更加光明、光辉,更能受人敬仰。卑而不可逾是说,当你处于卑微、低下的处境时,谦逊能使你的人格变得不可逾越、不可侵犯,保持尊严和骨气。这是君子修养的最终归宿和圆满结局。皇祖父希望我能成为谦谦君子,才为我取了‘谦’字。”
听过解释后,安然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思索良久后,严肃道:“你只做到了后半句,所以该叫你........陆半谦!”
陆谦:“.......”
此后,“安小鱼”三字在安然口中变成了“陆半谦”。
“陆半谦~陆半谦~” 在陆谦每个表现“不谦”的时刻,安然都要喊上一句,尤其在陆谦对刘辞冷眼冷语的时候。
于是,不过五日,安小鱼便缴械投降了。刘辞再次恢复了管家之职,与孔源共同管理东宫事宜。
在复职当日,刘辞趁着陆谦不在时去见了安然,认真作了一揖,道:“多谢太子妃为老奴说情。” 彼时安然正在看戏,闻言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没拜堂呢,别瞎叫。”
刘辞一怔,旋即笑道:“在公子让老奴转达那些话之后,太后就秘密让礼部和詹时府筹备殿下与公子的婚礼了,是以迎娶太子妃的规格筹备的。”
安然目光倏地转向刘辞,惊讶道:“皇祖母听后没生气?”
刘辞微笑道:“在金国不乏爱国爱民的臣子,不乏为了金国昌盛而对殿下恭而有礼关爱有加之人,但会把殿下放在首位、放在国家、百姓、宗法制度之前的人,唯公子一人。太后听后深为欣慰,当即就同意了殿下与公子的婚事。”
安然咋舌:“那他们还闹了这么久的别扭?”
刘辞笑道:“是做给外人看的。若不向满朝文武展示殿下宁可不做太子也要和公子成婚的决心,徐阁老等人又怎会如此轻易松口。”
和安小鱼说的同出一辙,安然点了点头,转头看戏。戏台上一出《琵琶记》正演精彩处,戏子正唱到“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嗓音婉转悲切而满是无奈。
安然聚精会神地看了一会,才又接着说道:“太后会让陆谦娶侧妃吗?”
刘辞不答反问道:“殿下会愿意娶侧妃吗?”
安然目光依旧望着戏台,却倏尔弯了弯唇:“他敢。我死了他都要为我守寡才行。”
刘辞微微拱了拱手,道:“老奴先行告退。”
安然的目光依旧落在台上,却听身后又传来刘辞的声音:“殿下”。安然这才转头去看身后,就见陆谦望着他抿着嘴笑。
笑得一脸不值钱的样子。安然脑中忽然冒出这个念头,不禁觉得好笑,屁股朝旁边挪了挪,给安小鱼让了空。
安小鱼的在软榻上坐下,眼含温情,目望安然,温情道:“纵使明月照沟渠,我亦将心比明月”。
安然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旁的安林眠惟妙惟肖地学着安小鱼的口吻,含情脉脉地望着安麦,握着安麦的手放到胸前,柔情细语道:“麦麦~纵使明月照沟渠,我心亦如明月~”
“噗嗤--”坐在安麦另一侧的安图捂着嘴憋笑。
安然:“......” 真烦,一群电灯泡。
“你们什么时候去找安顺?”安然果断下了逐客令。
三人装作不懂,安林眠笑嘻嘻道:“等你们成完婚啊。总不能让你没娘家人在吧。”
“我来正要和你们说件事,”安小鱼对刚刚的模仿毫无赧然之色,泰然自若地从袖子掏出一封书信,让下人送去给安林眠三人,边道:“你们不用去找了,安顺快到了。”
“安顺来了?” 安然惊讶道。
“还没,”安小鱼道,“不过他应该会赶在婚礼前到。”
此时,安林眠三人已经展开信开了。三人看了一眼就哈哈哈笑个不停。安然好奇道:“写了什么?”
“你自己看吧,哈哈哈哈哈--”笑着,安林眠捏着信笺顶部推到安然眼前,信笺在安然面前垂直展开。
安然瞬间睁大了眼睛,只见上面赫然一个用黑色墨笔画的大大的乌龟!乌龟旁还有三个加粗的大字“负心汉”!
写信之人的怒气显而易见。
“顺子肯定要来暴揍安小鱼这个负心汉了了。”安林眠幸灾乐祸道。
安小鱼无辜地耸了耸肩。
安麦笑容满面:“那我们就等着他自投罗网。”
“然后来个关门打狗。”安林眠笑眯眯的说道,同时将拳头攥的咔嚓响。连一向单纯地安图此刻也双眼放光,笑得一脸邪恶。
安然默默为安顺捏了把汗,与安小鱼对视一眼,两人心中显然想的是同一件事。
安顺,逃吧,逃的越远越好。
“去年安顺离开后在京中住了半年,把朝中上疏为我选妃的官员全揍了一遍。”安小鱼突然淡淡说了句,在几人的震惊中又补充道:“深更半夜去揍的,最后被人抓了我才知道。”
安然:“......原来这就说皇祖母说的稳重。”安然莫名觉得动容。原先想让杀死他换安乐回来的那个人,不知不觉中也把他视作了朋友,在不动声色的保护他。
安然又想起那位神秘莫测的司天监监正,若这人真如传言般知晓天机,或许能从他口中得到某些答案。
“那位司天监监正,”安然道,“派人去找了吗?”
话出口,安林眠、安麦两人瞬间了然他的意思,两人眼中瞬间升起如出一辙的光亮,安麦脱口而出道:“他有可能知道乐乐的下落?”
安然正欲摇头说“只是猜测”,但话还未说出口,余光瞥见安图瞪大了眼睛望着安麦,忽而咬住了嘴。
安图还不知道他不是安乐,村中人除了安小鱼、爹、娘、安木爷爷、安顺、安林眠、安麦几人,其他人都还是当他是“安乐”,“安然”只是他在外行走的化名。
安麦、安林眠两人不想让安图知道真相,一直在瞒着他。
安麦看到安然脸色变化,也陡然意识到失了口,缓缓转头看向安图。
安图的长相属于圆圆胖胖带着些还未褪尽的婴儿肥的可爱,给人的感觉一直是单纯天真,自认识安图一来,安然就没见过安图露出这样的表情,震惊中更多的是怒气。
“你们果然有事瞒着我!”安图站了起来,对着安林眠、安麦两人怒喊道。
戏台上戏子唱的如痴如醉,配合着丝竹管弦声声入耳,韵味十足。看台一片静寂。安林眠脸色僵硬,动了动嘴唇,却不知该如何解释般的没有发出声音。
“你们都下去吧。”安小鱼打破了沉默,摒退了看台上的一众奴仆。
“安顺哥出来找的人究竟是谁!”又一声怒气值十足的质问声,一声吼完,安图忽然红了眼眶,有水汽在安图眼眶中升起,下一句再出口时却满是委屈:“你们根本没把我当朋友。”说完这句,转身快步走了。
安林眠、安麦两人立马起身追了上去。安然无措地忘了安小鱼一眼,安小鱼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安抚道:“他有权知道真相。”
安然垂眸沉默不语。
安小鱼又道:“交给她俩决定吧。”
安小鱼指的是安林眠和安麦,安然迟疑一瞬,点了点头。
台上水袖翩翩,戏依旧在继续。安然已没了看戏的心思,但也没有叫停,沉默地望着戏台,等着三人回来。
铜锣声渐息,戏已演完,故事以一夫两妻的大团圆结局美满结束。戏台三面换水,生、旦、净、丑齐现台上,隔着水面冲着看台上的两人鞠躬谢幕。
安小鱼摆了摆手,戏子退下。
台上空空荡荡,戏楼只余一片安静。良久,一阵脚步声逐渐靠近,安图、安麦、安林眠三人回来了。
安图眼睛鼻子通红,显然刚刚哭过,安然忐忑而又镇静地望着他。
“监正,”安图站在两人面前,声音中依旧带着嘶哑,“能让乐乐回来吗?”
安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沉默地望着安图。
“肯定能的。”等不到回答,安图自己回答了自己。
安然依旧沉默。
“我会再多派些人去找的。”须臾,安小鱼开口了。
“谢谢。”安图吸了吸鼻子,又看向安然:“安然哥,你真的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吗?”
安然木然地动了动嘴,望着安图道:“我的家乡不在这个世界。”
安然将他的来历毫无隐瞒地清清楚楚告诉了安林眠、安麦、安图三人。三人听完,沉默地回了梧桐苑。
如果说,先前误以为安然只是来自世界的某一处他们所不知的地方,是他们找到安乐的希望所在,那么在得知安然真正的来历后,绝望如汹涌地海浪般将他们卷入了黑沉的深海。
晚饭时安然没见到三人,直到天黑上床睡觉,三人也一直没有出现。寝殿里点着为安小鱼安神的檀香,氤氲香气钻入鼻息,却难以驱散安然心中的不安。
床上,安小鱼将安然拥入怀里,轻声道:“她们不是在怪你。”
安然额头贴在安小鱼胸前,透过单薄的寝衣,安小鱼的心跳声平缓而稳定地传进的脑海,良久,安然低声道:“如果,司天监监正拥有拨乱反正的能力……”
砰砰砰的心跳声快要淹没了他的声音。安然闭着眼,额头紧贴心脏之上,等着心跳恢复平缓的频率。
许久,许久之后,心跳的频率依旧猛烈,仿佛行刑场上等待刽子手挥下砍刀的临刑犯。
安然的睫毛颤了颤,隔着寝衣,安小鱼心口的皮肤感受到了睫毛上湿润的水汽,心跳在一瞬的暂停后忽然间变得极其紊乱,安小鱼难以抑制的颤抖的猛地抓住安然的手,几乎哀求般地说道:“不行,安然,不行。”
安然深深闭目,在眼泪掉出来之下强压了下去,抬头望向安小鱼,竭力挤出一个不成样的笑容:“你总要为我守寡三年吧。”
昏黄的烛火下,安小鱼惨白如纸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红得如血。安然忽然想起了安小金的娘亲,在掉入陷阱的那个瞬间,那头母狼绝望的眼神和此时安小鱼一样。安然眉头控制不住地皱了一下,眼泪猝不及防掉了出来。
“只要三年,”安然低下头,不敢去看安小鱼的眼睛,声音低到不能再低,“最多三年。只能三年。”
“不行,安然,不行。”安小鱼的声音像从声道中强行挤出来的一般,紧涩、嘶哑、颤不成声,“你不能这样对我,安然。”
安小鱼颤抖着抬起安然的下巴,逼迫安然看着自己,红彤彤的四目相对,安小鱼口中只剩呢喃地哀求:“不行,安然,不行……”
安然闭上了眼,哀求声却一声接着一声穿过耳畔,融入血液,回流至心房,似硫酸般一点一点腐蚀着心脏。
“陆谦。”安然再次睁开眼,透过朦胧的水汽凝望那张漂亮的一开一合的薄唇,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温声道: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