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掌桥》四贱客

2、生局2

　　今尹家四爷妻子韩娟娘因相思成疾已是油尽灯枯之态，什么时候归西也只是时间问题。
　　尹家有规矩，长者先去需有族中近亲小辈去寺庙服孝三年，又因尹家四爷不在家中大儿子也不在身边，二儿子已过继给尹家三爷再替母守孝不合规矩，家族上下不用选也知道尹雪一就是那个要去寺庙吃斋饭的人。
　　替祖上长辈守孝本是一件功德事可在现在这件事儿在尹家却是族人茶余饭后不一样的笑料。因为四奶奶家里没人，她走了老公和儿子都不在，一个人就这么孤零零的走，就连守孝的人也是‘不怎么相干’的孩子。。。
　　一时间街坊邻里各种背后议论个话头都传了出来。
　　老四家这么做是要断后了？
　　不合规矩，一个女娃娃能做什么？不过是充充面子罢了。
　　就是就是，这族里也没个知事的说一句？
　　老三公子怎么舍得断了自己百年身后事？让自己儿子替别人守孝，不过是个孩子拉出来。。。
　　一句句不好听的碎言碎语像风一样四处飞散。
　　一个即将满十二周岁的孩子已经知道这些言语意味着什么，她有自己的判断，三年？去寺庙吃斋念佛抄经书？予外人这是枯燥的无趣的，予尹雪一来说也是枯燥无味，不过能出去看看外面的人情世故换一个生存环境总归是一件值得期待和向往的事情。
　　利弊在心，尹雪一不认为这是家族长辈对自己放弃更不认为这是一次家族里无声而又残酷的优胜略汰的筛选。
　　镇内镇外似乎没人在意尹雪一的想法，她还和往常一样能跟着老药工骑着马去南山采药也能拿着几味香料泡在药铺里制香也还能在书院里偷看各种小人书。。。似乎她的生活和之前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白天似乎是能看到更远处的风景心便不会静下来思考那么多得失，只是夜幕降临时她能感受到族里那压抑的气氛以及自己那无法掌控的未来离她越来越近了。
　　“汪汪。。。汪汪汪。。。”子时还未过尹鹤鸣养的几只大黄犬便对着墙外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叫了起来。
　　刚和衣躺下的尹鹤鸣还未睁眼身边的侍琦娘子便撩起披风起身掌灯，这几天夜里不安静。
　　“哎~”尹鹤鸣叹息一声也跟着起身，他心里也知道隔壁院里一直卧床的亲娘怕是时日不多了，这都连着三天半夜请大夫了“我随你一起去。”尹鹤鸣穿戴整齐伸手携着侍琦开门出去，夜色深重夜风清冷他那里舍得让侍琦一个人去，他知道自己是过继给现在父亲的孩子也感谢妻子给他的支持，他们是相互为对方着想的夫妻。
　　尹雪一也睡不着，她似乎能感知到什么，她听到狗叫声没起床可听到娘亲屋里的声音才起身，她推开窗看着窗外夜色浓浓还有点缀的星星，那小小的人趴在窗户前懒散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从东厢房出来的侍琦娘子看到女儿那娇憨的模样顿了顿，她示意丈夫，女儿这样的状态她不放心。把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做娘亲的怎么能放心？
　　“放心，有狼青，碧眼在家陪着她，”尹鹤鸣说着前门卧着的金刀犬才呜咽一声示意自己的存在，得到夫人的首肯尹鹤鸣才继续迈步向门口走去。
　　见了自己主人刚才一直犬吠的黄毛才乖巧的跑到主人身边蹭一蹭，那模样像是要迫不及待的要把自己掌握的情况告诉主人似的。
　　尹鹤鸣伸手摸摸脚边的大黄示意它好好看家，大黄呜咽几声也摇摇尾巴回应，它很乖巧的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继续自己看家的工作。
　　尹鹤鸣一手提着一盏吊角灯一手拉着娘子侍琦出去。
　　尹雪一趴在窗户上看着窗外那一点昏黄的灯光随着大门关上而消失，那一缕引着她思绪的光彻底断开，眼前又是一片黑暗。趴在窗户边上的尹雪一能感受到夜色掩映下的呼吸声，那里有父亲尹鹤鸣养的土狗，也不只是父亲说的那两只，还有秋黄，红狼，红狮，立耳，大头，峰腰。。。有它们在尹雪一才觉得心中安稳些，只是听着外面哒哒的马蹄声她也想出去看看。
　　尹雪一从小就跟着父亲和药工上山采药，骑马射箭自不在话下，不仅如此她也学了些防身的功夫。她想趁着夜色偷偷出去，此时此刻外面的世界让她充满好奇想去一探究竟。
　　‘汪汪汪。。。汪汪。。。’是暗处看门的狗发出的提醒声，它们是不是也在暗自着急，要不然犬吠声也不会没了章法。
　　一声，两声，三声。。。尹雪一闭眼打开心扉细细的听着周边的声音，她开始听声辨位，她那灵敏的听觉就是这样练出来的，这么明显的声音她早就能判断出准确的位置，只是这声音里还有一些不一样的声音她暂时听不出来，尹雪一并不气馁，这股神秘的声音已经像朋友一般伴随她好几年了，夜深人静之时能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反而更安心些。
　　尹雪一听着街道上慢慢静下来的声音再抬头看着窗外的暗夜，她似乎这时候才意识到生命的琢磨不定。
　　一个人在家睡觉也是经常有的事情，虽然尹鹤鸣有安排但是尹雪一还是从枕头下面拿出一把匕首用来防身，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她能保护好自己。
　　这样静谧的夜晚让尹雪一学会了思考。
　　尹鹤鸣是过继到尹家三爷膝下的孩子，现在长兄不在亲娘又是油尽灯枯的模样他怎么能不劳心，现在人命关天那些闲言乱语随它去吧。
　　尹家三爷尹祥山也不忍心让孩子左右为难，他做主让儿子尹鹤鸣和儿媳妇侍琦搬去照顾弟媳，牡娘虽然心中不悦但也知晓她人微言轻便不再说什么。
　　牡娘这几天心里一直有些心慌，这老四媳妇儿要是真走了，这家里去守孝的不就是雪一了，这一个娃娃？正想着尹雪一便背着书袋从学堂回来，看着拎着书袋回来的尹雪一杜娘出神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一一，去你四奶奶那里看看。”
　　杜娘总归是心软的。
　　尹雪一的反应呢？她对伸手摩挲自己手腕上的镯子出神的奶奶点头答应。她知道爹爹是过继过来的孩子，现在四奶奶病重爹爹和娘亲要回到亲娘那里尽孝，这样做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不知道背后又要传出什么闲言碎语来。
　　尹雪一把自己书袋整理好给爷爷请了安也和奶奶告了别才出门。
　　尹雪一能感觉出背后那一双一直追随她的眼睛。虽然不是第一次这样可她心里还是更喜欢四奶奶，四奶奶虽然身体不好可她眼神很温柔，对爹爹是温柔的对娘亲是温柔的对她也是温柔的，四奶奶不仅是对自己家人温柔对其他人也是温柔的。
　　或许是知道自己所剩时日不多四奶奶那双眼睛里有太多不舍，也有太多十几岁孩子读不懂的情绪。
　　“时间不早了，回去吧。”坐累了的四奶奶散了一头灰白的头发随意挽了云髻一只金镶玉的玉钗仅作点缀，她伸手扶扶玉钗想休息，可她那双眼睛却一直看着起身的尹鹤鸣，她心中应该是想留孩子吃饭。
　　“奶奶，”一直默默坐在一边守着四奶奶的尹雪一开口说话了“爹爹和娘亲来的时候族里人都知道，孙儿自学堂归来族人也知道。。。”
　　尹雪一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一边端茶的娘亲眼神示意不可多言，不是她童言无忌，这些都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咳咳咳。。。”四奶奶虽然咳嗽可蜡黄的脸上却挤出一抹笑意来“罢了，这把岁数了竟还没有一个小娃娃活的通透。。。咳咳咳。。。也罢，”四奶奶说着伸手示意自己身边侍女去准备“晚饭一起吃也好，虽不是团圆。。。”
　　听到‘团圆’二字，一直忙碌的尹鹤鸣忍不住的手都抖了，这一顿饭后怕是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光景了。
　　感受到自己丈夫的情绪波顿侍琦娘子停了手上忙着折叠的衣衫也接过话匣子道“好，这就差人准备。”
　　四奶奶的情绪很稳定，似乎对吃团圆饭面上也没有表现出多高兴的兴致，但是尹雪一感觉的出来四奶奶是高兴的，她言语间多了几分轻快，这感觉虽不多但足以让外人感受的到。
　　侍琦娘子起身去准备，似乎周围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尹雪一静静等待着吃食，她也饿了呢。周围也很安静，一时间无事可做的她竟然还有几分无聊。
　　安静是那一瞬间的事情。
　　尹雪一抬眼看着眼前正端坐的四奶奶还未起身便被身后破空而来的短箭偷袭！她听出破空而来的金属暗器的具体位置！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尹雪一背后发凉的感觉还未升起便是一阵天玄地暗。
　　尹雪一这辈子也忘不了她抬头看向正位上端坐的四奶奶那镇定自若的模样，那不曾害怕不曾眨眼的模样，那应该是像一尊寺庙供奉起来的神佛一样面带慈祥，是悲悯众生还是看淡生死？她怎么能这样从容呢？尹雪一来不及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