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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经年之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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莞城的十二月里,天气严寒,云浔应邀担任历史纪录片的顾问之后,再次接到许多四面八方的邀约与合作。
作家是一个很灵性的岗位,文字是触动人心的刀剑,然而并不是所有作者都热爱文字、热爱笔下的每一个人物。
因此云浔婉拒了制片方的邀请,他们请云浔将一本已经失去道心的书籍编写成剧本,然后投入拍摄。
那本书曾经也深陷各种舆论,书中有两个角色的粉丝一直在书外陷入激烈的争执,同时也为这本书带来了不息的热度。
如此缠缠绵绵二十余年,可作者突然在上个月将其中一个角色的笔墨删减,为了更好地突出另一个角色,这对于读者来说无疑是痛心疾首的。
一个从未尊重过笔下角色的作者,一个对笔下角色持以巨大恶意的作者,云浔不愿意触碰他的书。
因此她选择了另一本书,那是个很有内涵的作者,为了更好地理解书中的立意,云浔和她约着见了一面。
这次不在咖啡厅,而是一家安静古朴的书屋。
这间书屋早就没有经营了,作者提前告诉过她,免得云浔见了被吓跑。
门没有关,云浔进来前就先见到了小院里的青翠竹丛,迎着细雪傲骨铮铮,梅树红艳艳地欲燃不止。
走过青石铺就的小径,直直地进入了屋子里面,登时一阵暖风袭来。
陈设多为实木,摆件古朴厚重,红木架子上立着几件青色瓷器,紫檀木刻的怒目金刚。
一层又一层的书架上放着陈旧、古老的书籍,少说也有二十几年的年头了。
云浔站在屋子里面打量这里的摆设,这时候一道温和清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云浔,好久不见。”
云浔循声看去,先映入眼帘的是那沁人心脾的青绿色,女作家长长的黑发由一支青竹簪子挽起,上身一件白毛滚边的绿色短袄,青绿色马面裙上还绣着一树雪白梨花。
她轻轻浅浅的眼睛眨了眨:“不记得我了吗?”
明明没有笑,但周身气息就是令人很舒适。
乍一看清冷如宋词,再一看清新如茉莉。
“许婧?”
女作家扬起一抹很淡的笑容,请云浔在屋里坐,里面正煮着一壶茉莉花茶。
清香幽远,抚慰人心,云浔莫名生出一种诗情画意的高雅之感。
“说起来,以前我总是觉得我们的选科掉了个个。”云浔提起以前的想法。
许婧斟茶的手行云流水:“我从前也这样想过,但是现在来看,咱们算是殊途同归。”
“这是你的书屋吗?”
缭绕的水汽飘荡在室内,无形中令人舒适。
许婧道:“这是我外祖父的书屋,他走前留给了我。”
云浔点了点头,步入正题:“我这次的来意你也知道,是想知道你写这本书的一些想法。”
许婧勾唇:“当年的文科第一,先和我说一说你的想法吧。”
许婧这本书写的是一位神仙度化凡人没有成功的故事,不算是一个圆满的结局,这和大家与生俱来的正义感有所出入,同时也是云浔想和她讨论的重点。
“我很喜欢里面对于神性与人性的辨析,同时对于这个结局,我也能够理解。”
“如果凡人始终无法理解大爱,无法视众生平等,心中总是有所偏向,无法平等地给予众生庇护,那么无论他经历再多,渡劫千般也难以顿悟飞升。”
“神仙因此渡他失败,重回天庭,凡人则再入轮回。”
云浔的话音落下,许婧的脸上浮现出显而易见的赞许:“云浔,你果然是我的知己。”
“你这次来,想必是制片方希望你能劝说我再写一个圆满结局吧。”
云浔喝了一口茶,莞尔一笑:“可我觉得这个结局已经是最好了。”
“这不算是悲剧,而我是编剧。”
这算是一次友好且值得的交谈,许婧展颜微笑,一双眼睛清浅无垢,目光婉转轻柔地扫过云浔的无名指。
“你结婚了呀。”
云浔浅笑:“嗯,你这些年呢?”
“我很好。你还记得我高中的时候问你的话吗?”许婧抿唇微笑。
“记得。那个时候你问我,一个人可以凭借着回忆活下去吗?我告诉你,可以。”
云浔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但却敏锐地觉得这很重要。
许婧垂眸看着杯中浅淡的茶汤,嗓音轻柔到飘渺,云浔莫名觉得她心里有事,压得她喘不过气。
“你说得很对。”
分别时云浔和许婧约定以后常联络,毕竟她们两个从前现在都算得上是君子之交。
越沛然在书屋门外等她,许婧在云浔旁边也看见了,于是半是艳羡半是揶揄地开口。
“他就是你高中时候说的,那个回忆里隽永深刻的人吗?”
云浔无声地点了点头,和许婧说了声告别就加快脚步往门口去。
越沛然接住了扑过来的云浔,手背碰了碰她微红的脸颊,嗓音低沉:“怎么跑这么着急?”
云浔摇了摇头,反而说了另外的话题。
“越沛然。”
“嗯?”
“我是不是你用一辈子去记住的人?”
越沛然挑了挑眉,显然是不知道她怎么忽然问这个问题。
“此生,来世。你永远在我的记忆里隆重登场,永不落幕。”
云浔埋脸在他的颈窝蹭了蹭,声音轻轻:“我们回家吧。”
“好。”越沛然抱着她,唇角轻扬。
云浔突发奇想要吃火锅,越沛然说早就买好菜了。
云浔问:“你怎么知道我想吃?”
越沛然轻笑一声:“你冬天每天都想吃。”
云浔:“……”
但是一进家门看见的不是一堆原材料的火锅,而是一张黄梨木双面绣屏风。
端庄典雅的女神垂目凝视手臂上停留的金乌,神树自脚边蜿蜒生长,树叶如火般绚烂耀眼,烈日金乌栖息在上面。
披帛飘扬,神光万丈。
烈焰灼灼中,女神悲悯;汤谷水潮涌动间,金乌寂寂。
灼目的鲜红与金黄撞入眼底,在冰冷的冬天里也觉得如火炉滚烫。
每一寸都是用针线细细密密地绣成,但是却精致无比,可见费心费力还费钱。
云浔情不自禁地抚摸女神的眉目,轻声道:“是羲和沐日图。”
越沛然双手放在大衣口袋里,看向云浔的目光和煦又缠绵,笑道:“喜欢吗?”
云浔这才转身,眼里含着惊喜:“你怎么突然送我这个?”
越沛然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笑意盈盈:“也不是突然,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约定吗?”
“什么?”
越沛然忍不住笑了一声,没说话。云浔伸手捶了他一拳,又问:“到底什么啊?”
“记性这么好的文科学霸,也有不记得的事情吗?”
越沛然随口调侃,云浔却红了脸颊,小声说:“我又不是机器,肯定也会有不记得的事情啊。”
“但我想你自己记起来。”
于是云浔一整天都在想,吃火锅的时候想,看电视剧的时候想,连晚上睡觉都在想。
越沛然给她调蘸料的时候,云浔就坐在旁边一边想一边试探:“要不然你给个提示,大概是什么时候啊?”
越沛然把调好的蘸料递给她,低声笑:“就是我们初中的时候啊。”
云浔:“……”
废话,我也知道。
越沛然在茶几旁边削苹果,云浔心不在焉地点播了一部又一部电视剧,换过去换过来。
越沛然忍不住说话:“小祖宗,想好看什么了吗?”
小祖宗:“你给我提示我就想好了。”
越沛然:“那你继续。”
小祖宗:“……”
云浔甚至去书房把自己以前的日记找出来翻了一遍也没找着,还被越沛然在旁边一起把以前的日记给看了几眼。
他当即就炸了:“云浔,你以前果然是可怜我,你还骗我说是欣赏我。”
于是云浔只好再骗他:“是真得欣赏啊,你这么好看这么优秀我肯定欣赏啊。”
仔细想想,也不算骗人。
越沛然果然被她哄好了,但是自作孽不可活,不仅晚上要被咬,更重要的是她彻底失去了提示的可能性。
现在完全靠自己的记忆。
终于,在她把所有记忆都理了一遍的时候,在和那双清凌凌的、锋利迷离的眼睛对视的一刻,她想起来了越沛然的曾经,他曾经也用过那种雾蒙蒙的、瑟缩颤抖的目光看过她,而云浔那时候不忍和他过多对视。
于是在这个静谧的夜晚,云浔在面前这个人的真挚注视下想起来了一个久远的、甚至于她当时是随意的约定。
——“那就送对方一件礼物好啦,没有时间限制,想到合适的就可以送,可以是现在也可以是很多年后,就当是一个小小的约定好了。”
那是多年前,她和越沛然做下的约定,还是她喝AD钙奶赢了的那次。
这实在太久远了,久远到她想了一天才想起来。
可是有人把这个她当时随口说的话奉为圭臬,时刻铭记,然后在今天将他精心准备的礼物捧在了云浔的面前。
于是云浔在和越沛然亲吻缠绵时伸手紧紧抱住了他,最后颤抖着声音在他耳边说话。
“我想起来了。”
越沛然一顿,随后抱她更紧,嗓音沙哑:“我完成得你满意吗?”
“不会再有更满意的了。”
夜里风雪交加,室内温暖如春。
客厅里的那扇羲和沐日屏风像是被点燃了一般,灼目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