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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红豆桂花汤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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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元罗没有注意到云浔表情和声音的怪异,乍然见到亲生女儿,心情还是太过激动,她急走几步,连云雯的手被拂开了都没注意。
云浔被她抱在怀里的那一刻还有些懵,感受着逐渐收紧的双臂和怀抱的温暖,云浔的眼眶骤然发酸,她很久没有哭了,现在竟然毫无滞涩地落下了两行泪。
不知是为这怀抱的暖,还是为她从未有过的亲情。
云浔抬手附在了季元罗的背上,再次开口,这次的声音带着哭腔:“妈妈。”
季元罗瞬间抱她更紧,连声应她。
泪眼婆娑中,她看到了云雯藏着怒火的眼和脸上那一分嘲讽的笑意。
当眼泪再次滑落时,她看到了走近的宽厚的肩膀,把她和季元罗都揽在了怀中,笑声欣慰:“回来就好。”
云浔抬眼坦然地叫他:“爸爸。”
云天齐温和地应了声:“嗯。”
云天齐这才真正看清了云浔的脸,和自己如出一辙的一双眼睛,清透无尘,和妻子七分像的神态,温和淡漠。
原来这就是血缘的力量。
这些年里云雯不是没有被亲戚开过玩笑说长得和他们夫妻两个不像,那时还不知道云浔的存在,对于长得不像这个事实他不是没有失落过,但对女儿的疼爱让他忽视了这件事情。
此刻云浔站在这里,带着和自己与妻子相似的脸,云天齐心中觉得这感觉很不错,看向云浔的目光更加温和。
他能看出的事情,云雯用一个下午的时间早就看清楚了,她甚至想到了云天齐和季元罗一定会很满意这张脸,这张遗传了他们的脸。
但是过后呢?云浔的粗陋、见识短浅、还有这十三年感情的缺失,光是凭借着一张脸又抵得上什么呢?
云雯很有自信,因为她对云天齐和季元罗足够了解,也清楚他们要的是什么样的女儿。
事实证明,云雯的判断是对的,在昂贵的西餐店,钢琴曲悠扬地响在整个餐厅,包括他们的雅间。
云浔没来过这种地方,也不会用刀叉。
季元罗倒是歉疚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慢慢教她,云天齐就没有那么柔软了,歉疚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随后便是失望占据上风。
云浔将一切收入眼底,其实他们很清楚她不会用,在福利院长大的姑娘怎么会去昂贵的西餐厅呢?
那么为什么她回来的第一顿饭会选在这里呢?
很快,云雯给出了答案:“爸爸,这家店的味道还是和以前一样好,我推荐的不错吧。”
她笑得明媚,甚至好心地问云浔的意见:“妹妹觉得呢?”
原来是她喜欢的,云浔浅笑着回答:“还好。”
季元罗笑着打趣她们姐妹:“你们两个同一天出生,这个大小是怎么分的啊?”
云雯轻笑起来:“我们姐妹之间的小秘密,才不告诉妈妈呢!不过,我理应多照顾小浔的。不是么?爸爸,妈妈。”
她的话说到最后竟多了几分落寞和苦涩。
季元罗心里一紧,连忙安慰:“哪有什么理不理应的,你也是爸爸妈妈的女儿,你们两个要相互照顾才对。”
云天齐也附和说:“你妈妈说得对,你们姐妹两个应该相互扶持。爸爸妈妈希望你们能够相亲相爱。”
云雯眼中含着水光,重重点头,实在惹人心疼。
看着云天齐和季元罗看向云雯怜惜的目光,云浔心中一阵钝痛,她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了,只能听见自己强忍着异样的声音:“我知道了,爸爸妈妈。”
季元罗欣慰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安抚地拍了拍云浔的手。
最后云天齐还是拍板定下来了长幼,云雯是姐姐。
云浔茫然地看了她一眼,只看到了她满眼的得意和果然如此的神色。
云天齐娴熟优雅地切着牛排,看着云浔的目光也软了一点,语气有点随意:“小浔姓云,这下倒是方便些,不用改名了。”
季元罗觉得这话说得有些不重视,于是小心地看了眼云浔,只看到云浔嘴角带了一丝笑容:“嗯,不改名了。”
看来小浔也是不想改名的,季元罗放下了心。
云浔的确不想改名,但她并非看不出来云天齐对这件事情的不重视,放在腿上的左手攥得很紧,云浔痛得恍惚,然后对上了云雯的冷眼。
云雯无声冷笑,端起高脚杯轻轻一抬,像是在为自己的胜利庆祝。
饭后云雯提醒说:“还没有给妹妹买新衣服,我们去逛逛商场吧。给妹妹参谋一下,多挑几身。”
季元罗赞许地看了看她,转向云浔的时候眼中露了几分心疼。
但她和云天齐看到云浔身上的衣服时,都齐齐皱了皱眉,这动作转瞬即逝,若非云浔异于常人的洞察力,恐怕也捕捉不到。
云浔没有错过季元罗给云雯竖的大拇指,于是当着云天齐和季元罗的面朝云雯露出了一个浅笑。
云雯的眼里还是含着讥笑,每一个举动都是刻意想要让云浔的见识短浅,成长中缺失的那些教育和眼光暴露无遗。
她选了最昂贵的服装店,看着云浔坐立不安,在季元罗询问她喜欢什么衣服时难以抉择,又或者是不好意思回答时,心中久违地畅快起来。
她喜欢看云浔的短板在爸爸妈妈面前暴露,而这些恰恰是她的长处。
于是她游刃有余地给云浔选了很多衣服,不出意外,这些都很适合她,季元罗和云天齐也对她的眼光很满意。
云雯得意地笑了笑,她当然不会吵吵闹闹,不会用最愚蠢的办法去争取爸爸妈妈的偏向,她要让云浔被爸爸妈妈看清楚那浅薄粗鄙的真面目,让爸爸妈妈知道,云浔根本不配成为他们的女儿,只有自己,只有被他们精心培养,百般宠爱长大的云雯才足以成为爸爸妈妈的女儿,成为云家的继承人。
她要让云浔被爸爸妈妈厌弃,一定……
于是她笑得温柔,举着一件白色针织裙往云浔身上比划,故作亲昵地挽了挽云浔的手臂,成功在云天齐和季元罗面前扮演了一个好姐姐乖女儿的形象。
云浔被她挽着的手臂打了个寒颤,两个人视线有一瞬间的交锋,随后都默契地移开了。
至少在云天齐和季元罗的面前,她们都愿意维持表面的和平。
云浔接受了云雯的“好意”,一家人带着十几个购物袋驱车回到家。
冬天一向天黑得早,云浔洗过澡就在那张空旷的书桌上做作业。
她现在读的初中不算好,但她的成绩在里面能排前几。原本云天齐的意思是想现在就给她办转学,和云雯去读同一所学校。
只是她觉得还是要有始有终,把这个学期仅剩的几天读完,和原本学校的朋友道别。或许是出于对亲生女儿的歉疚,云天齐和季元罗都同意了。
原本是想让司机送她们两个一起去学校的,只是两所学校实在路不顺,云浔在寒冬腊月的早上再次感受到了严寒,看着父母略显为难的神色,她主动让出了乘车的选择:“我坐公交去学校。”
不等云天齐和季元罗说话,率先出了门。
紧跟着是云雯追了出来,她假意一拦,声音温柔,像是在哄不懂事的妹妹:“小浔,这么冷的天还是坐车吧。”
云浔一笑:“好啊。”
云雯脸色一僵,倒是云天齐和季元罗很为她们的姐妹情深而欣慰。
车上寂静无声,云浔闭目养神,云雯一言不发,司机不自觉地将呼吸放轻,诡异的气氛节节攀升。
车开到十字路口,司机咽了口水,斟酌着问:“是先去哪位小姐的学校?”
云雯不会在外人面前显露自己对云浔的恶意,于是笑着说:“先去妹妹的学校。”
云浔眸中含着嗤笑,声音平淡:“不用,先去你的学校,不是要来不及了吗?”
云雯于是默认,司机立马驱车去了二中。
二中是婺城最好的中学,无论是初中部还是高中部。
云雯虽然才上初一,但是她的家境优越,多才多艺,成绩优秀,平时待人接物也很得体,因此人缘很好。
仅仅是司机师傅掉个头的功夫,云浔再次转头看向窗外的时候,就看到云雯身边已经围上来了好几个女孩。
前面的司机无意间瞥见云浔的目光,于是哈哈笑了两声:“大小姐的朋友挺多的,二小姐应该也多。”
云浔浅笑了一下,然后接着闭目养神。
她一直是天之骄女,云浔默然。
云浔的学校不过三流,管得松散,上课时间也晚,等司机把她送到的时候,正好踩着上课铃进去了。
老师知道她的情况,也知道她下学期就要转学了,对于云浔差点迟到的行为也没说什么,直接让她进去坐下了。
同桌陈瑜是个编着双马尾的姑娘,长相甜美,人也温柔,说话的语气很软。
“浔浔,你今天怎么来晚了,是福利院出事了吗?”
云浔摇了摇头,咬了咬唇:“不是,我爸爸妈妈找到我了。我可能下学期就转学了。”
陈瑜愣了愣,半晌才“嗯”了一声。
然后两个人之间充斥的就是无言的沉默,直到当天放学,陈瑜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云浔在班级里只有这么一个朋友,陈瑜应该是生气了,她想安慰却又不得其法。
当天晚上回去之后,她写了一封道歉信,又用云天齐和季元罗给的零花钱买了一份礼物——捕梦网,打算第二天去道歉。
云浔在第二天早早起来,在云雯还没来得及“邀请”她一起乘车之前先出门去赶公交了。
可能是因为太早,公交站台只有零星的几个人。
寒风呼啸着刮下枯黄的树叶,云浔双手抱臂,百无聊赖地发着呆,她最近总爱这样。
公交车还没来,云浔眼珠乱转的时候瞥见了不远处的中国体育彩票店。
云浔觉得自己被抱错这种概率几乎为零的事情都能碰见,也不知道买彩票能不能中。
本来也没有抱希望,云浔就买了两块钱的彩票碰碰运气。
等云浔到教室的时候,陈瑜已经坐在位置上了。
云浔磨磨蹭蹭地到了位置上,刚把书包放下,还没来得及把书拿出来,陈瑜就已经递了一个漂亮的礼品盒过来。
云浔一愣,惊讶地抬眸看过去,陈瑜的脸颊红扑扑的,眼眶微肿,抿唇道:“浔浔,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吧。这个……”她指了指那个礼品盒“送别礼物。”
云浔忽然笑了笑,然后重重点头:“当然是朋友。”
云浔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份礼物,是一本精美的手账本躺在盒子里。封页印着江南水乡的景色,云浔翻了两页,里面贴了几张漂亮的明信片,无一例外都印着一些美景。
陈瑜不好意思地咳了咳:“我去过的地方少,明信片就只贴了几张,等你以后去的地方多了,就自己贴上更多的美景,最好贴满。”
云浔朝她绽出了最近最灿烂最真诚的笑容,笑着笑着就落了泪,她一字一句:“谢谢你,陈瑜。我也有礼物给你。”
然后她拿出了道歉信和浅蓝色的捕梦网,收获了陈瑜连珠线一样的眼泪和一句“我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你啊,陈瑜。
没上几天课就迎来了期末考试,云浔的成绩在学校里名列前茅,但放在市里就显得一般了。
紧接着就是寒假,在假期中的某一天晚上,当时是在晚饭的时候,云浔默不作声地吃饭,云雯说了点俏皮话,逗得云天齐和季元罗发笑。
笑过之后,云天齐宣布了一件事——他打算在家里办一场认亲宴,倒也不是要怎么样大办,只是要把相熟的朋友亲戚请来,彼此认认人。
云雯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即恢复正常,然后随意笑了笑。
云浔倒是无所谓,看着云天齐和季元罗饶有兴致的样子,又不好说出拒绝的话,于是笑着同意了。
饭后,一家人围在客厅里讨论了要请些什么人,云天齐和季元罗列出长辈的名单,把照片一起交给了云浔,让她认认人,而云雯则是提供一些同龄人。
首先要请的就是隔壁的邻居一家,他们和云家是世交,当家人叫越松,妻子叫刘婉,而他们的儿子就是云雯口中的“循然”——越循然。
住在云家的日子里,云浔已经和隔壁的一家三口打过照面了,虽然她住进来的时间只有一个星期多一点,和隔壁打照面的机会也屈指可数,但是留给她的印象已经很深刻了。
越松叔叔是个看起来很正派的人,平时也很不苟言笑,和云天齐有异曲同工之妙,刘婉阿姨行事雷厉风行,脾气火爆,是个很利落的女人。
而越循然,云浔觉得要么他也和自己一样被抱错了,由于这概率实在太小,云浔更倾向于另一个可能——基因突变。
这货活脱脱一个富二代公子哥,成天招猫逗狗,和越松不像,和刘婉更不像。
但是云雯很喜欢和他一起,之前他出去旅游了——在读书期间请假出去旅游。
前两天回来了,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上云家来找云雯。
当时是云浔去开的门,越循然看着那张和云天齐、季元罗极其相似的脸,一瞬间就猜出来了她的身份。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他顽劣地笑了笑:“你就是那个被接回来的养女。”
云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你谁?”
越循然冷笑了一声:“雯雯呢?”
云浔往后退了一步,回答他:“楼上。”
越循然像在自己家一样,轻车熟路地进了门直奔云雯的房间,还附带冷眼瞪了云浔一眼。
云浔:?
有病吗?招他惹他了?
后来越循然再看见她都会附赠一句“云家的养女”。云浔原本觉得奇怪,非要说养女也是云雯,难道越循然不知道?
后来她知道了,越循然知道,他这样恶劣地说话,只是为了让云雯高兴。
而且,人家只在平辈面前这样说,从不在长辈面前放肆。
这一点,倒和云雯一个德行,怪不得他们能处成青梅竹马。
云浔没反驳,这没有用。他们不会在长辈面前承认,即便长辈们对此心知肚明,也只会把这件事情轻飘飘揭过,在他们眼里,这本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无足轻重……云浔苦涩地笑了笑,哪天晚上越循然留下来吃了晚饭,在饭桌上她故作平静地问了一句:“为什么要叫我养女?”
她清楚地记得云天齐和季元罗那时的眼神,季元罗先是心疼,想要来安慰她,后来却慢慢有些迟疑,然后说了一句“小浔是我的亲生女儿,不是养女”。
而云天齐却更多的是责怪,不是没有心疼,只是更在意他的脸面。
因为那时越循然已经沉下了脸色,还冷笑了一阵,最后说:“我和雯雯从小玩到大,只不过和云浔妹妹开了个玩笑而已,怎么还当真了。”
他的话说得轻松又懒散,好像真得就是开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而云浔就是小气地把这个玩笑当真了。
云天齐顿觉脸面大失,心中固然有对她的怜惜,但也不希望她和越循然因为这件事情闹翻,这样未免太难看,也太没有胸怀。
在他的心中,这只不过是个没用的名头,有或没有都不重要。
他的女儿不必在意这些虚名,因为他会用更多的疼爱和金钱盖过这个无谓挣执的名头。
于是他轻轻揭过,带着一家之主和长辈的威严:“雯雯和小浔都是我的女儿。”
云浔在那天晚上觉得,亲情这种东西对她来说还是太奢侈了,没有从前的感情基础,没有理解,没有靠近,仅凭着那浅薄的怜惜与愧疚,云浔的未来是什么样,这很难看清楚。
这些同辈之间的小打小闹她还可以应付,没有必要闹大,让两家长辈难做,也让她自己难堪。
这短短的几天时间,她早已认清了局势,没有人能帮她。在这个家里,她要防备着云雯,可即便如此,也已经比以前的生活要优越很多了。
云天齐和季元罗在物质上没有亏待过她,零花钱多到花不完,每个月都会给她添置合适的新衣首饰,衣帽间快要塞满了,梳妆台也要放不下了,还给她买了一个和云雯一样的手机,在这样宽裕的生活条件下,她也很乐意在他们面前装扮成一个乖巧的女儿,爱重父母,友爱姐妹。
这实在很简单。相比之下,云雯对她的那点可笑的幼稚的刁难在这样的物质条件下都显得可爱了。
云浔觉得现在的生活很不错,她甚至可以自得其乐。
从回忆和那些纷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看着云天齐和季元罗正热火朝天地罗列着亲朋好友的名单,云浔忽然兴致缺缺,借口困了就上楼回房间了。
云雯在今晚敲响了她的房门,这是她住进来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