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端》柿子竹

54、第 54 章

　　在公司，赵宵程一看见林屿阔，便明显感觉到对方心情不错，不对，何止不错，简直好得不得了。跟组的实习生犯了错，林屿阔也笑眯眯的，三言两语指出人家的错处，甚至还亲自上手帮着修改了一番。
　　前几天这种最低级的错误一旦出现，林屿阔都是沉着张脸，摆摆手直接让人家到一旁坐着休息，再将任务委派给别人。但在公司里，这种刻意被放置的“清闲”是最让人愧疚难耐的，比粗暴刺耳的辱骂还要严重。
　　可现在呢。
　　赵宵程啧啧称奇，当然，他也看见了林屿阔嘴上的伤口，将这一切结合起来，他也能猜到估计发生了什么“大事儿”。
　　譬如，暗恋终于有了好结果。

　　赵宵程心痒难耐，虽然手头工作堆积，忙得焦头烂额，但他还是趁着给林屿阔送零件样图的时候多嘴问了句：“昨晚…..你干什么去了？”
　　林屿阔将视线从样图上收回，笑着看他一眼，拉长尾音说：“你猜。”

　　这下。
　　赵宵程确定了，肯定是成了。否则林屿阔也不会露出这么欠揍臭屁的表情，他现在简直就像初高中时接连投了几个漂亮三分球的男生。
　　赵宵程砸砸嘴，说：“行吧，你真幸运。”

　　他这话听着有些酸。
　　林屿阔却没理他那话里的妒忌之意，他挑挑眉头，来了句更欠揍的话：“老天眷顾，必须幸运。”
　　赵宵程磨了磨牙，问：“样图放这儿，我回去接着弄别的东西去了，回见。”
　　他头也没回地走了。

　　林屿阔没理会他那不愿多待的态度，经过昨晚心理战的胜利，现在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干扰他那难得的好心情。这就像被点名批评良久的差生突然得了回奖状，林屿阔想，换个人来体验这种感觉，估计表现得比他还要夸张。
　　但这种好心情，却在三小时后猝然中断了，因为一通电话——

　　是总公司的同事打来的。

　　近期技术沟通的进度都在进行实时汇报，林屿阔表现得比预想得更出色，他不仅将技术精进的部分进行了最优处理，还提前准备了几分文件，用来进行最终的技术改进汇报。
　　离出差结束还剩一天的时间，公司为他订的是明晚最后一班回海市的航班，但按照他现在的工作节奏来推断，最晚明天上午就能结束一切，至于最早——或许今晚一切便能尘埃落定。
　　而公司对待员工总是抱有利益最大化的态度，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给员工放假，既然原本定下的任务已经完成，那你就应该改签直接回到总公司，继续进组，跟进下一个技术项目。
　　而这通电话，便是让林屿阔加快速度，最好今天便将任务结束，而后在第一时间向总公司进行汇报，改签航班回到总公司来。

　　林屿阔脸上的表情收敛几分，听着手机那端同事的声音，他难得良久得保持沉默，让对面那头落到无人回应的尴尬中去。
　　“林屿阔？”那头的同事催促了几声，希望得到有效回应。
　　林屿阔垂下眸子，缓缓呼了口气，才出声说：“知道了，现在就只剩下系统化处理的问题，应该今晚就能结束…..但我不确定具体几点结束，而且我这几天身体情况不太好，可能会耽误进度，留点儿尾巴到明天再处理。”
　　“这样啊。”同事思忖片刻，才接着说：“那今晚结束工作之后你给我汇报一下进度，我等你一会儿，如果顺利结束了，我再上报。”
　　“好。”林屿阔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说：“麻烦了。”

　　林屿阔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只剩下即将离开哈市的茫然，分明回海市的时间也没提前多久，顶多也就提前一天，但现在他主动找了借口，准备磨慢进度，时间只可能提前半天，转变成具体时间，大概也就是七个小时而已。
　　可现在，他怎么觉得，时间好像提前了整整一年一样，明明接通电话前，他还在畅想今晚应该和段青寂做些培养感情的小事，譬如看电影、聊聊彼此缺席这六年，抑或是更干脆地用肉.体接触来加深联系。但挂断电话后，他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

　　太快了。
　　他马上就要离开哈市，见不到段青寂了。

　　林屿阔再回研讨室，不少人就发现这位做事雷厉风行、能轻易地用最短时间解决最大问题的林屿阔，突然改变了行事作风，他变得有些…..优柔寡断了。
　　譬如很小的技术讨论，明明最优解已经摆在眼前，他却仍要留出充足的时间继续进行无意义的讨论，像是准备通过这一个小问题来求出什么人生大道理一般，最好这个道理能达到出书的标准。
　　但他们只是最基本的技术人员，不是思绪万千、畅晓古今的大文学家，他们知道这些虚头巴脑的大道理有什么用？
　　不过也鲜少有人露出不满的态度，毕竟他们是被安排在了接受指令的位置，乖乖照做就是，林屿阔究竟在想什么，他们又如何能了解透彻。

　　但随着时间线拉长，林屿阔的消极怠工实在是太过明显，还有有人出头提出了异议。
　　“那个…..咱们现在讨论这些有什么意义？”

　　赵宵程是最先作出反应的，他当即将视线对准那位发言人，说实话他肯定也能看出林屿阔是故意在磨洋工，但他觉得现在挺好的，这几天跟在林屿阔身边的高强度工作几乎透支了他全部的大脑细胞，好不容易放低了工作节奏，稍微放松了些，这人还要专门提出来。

　　真是讨厌。
　　赵宵程秉承着“摸鱼即为工作基操”的理念，主动开口说：“讨论肯定是有意义的，适当发散思维，说不准能另辟蹊径，再升级一下技术水平。”
　　但公司里的同事基本都了解他的性格，对他的话也是选择了直接无视。

　　你能指望一个“天大地大摸鱼最大”的人说出什么具有建设性、实际性的发言来鼓励进步吗？

　　显然是痴人说梦。

　　面对众人的注视，林屿阔深吸口气，用指节轻轻地叩了叩桌面，说：“抱歉，是我状态不在线，所以拉慢了进度。”
　　他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昨晚突然发了高烧，虽然已经退烧，但是脑袋还有些迷糊，今早还在浴室里摔了一跤，估计现在是体内病毒再次反扑，有些力不从心。”

　　他这话说得诚恳坦荡，经此加工，他嘴唇上的伤口也被众人默认为浴室摔倒留下的磕伤。

　　“这样，大家休息十分钟，我调整一下状态，尽量恢复先前的工作节奏。”林屿阔的视线一一掠过众人的脸。
　　大家没有理由不同意，毕竟面前这人可是个“患者”，说不准紧逼之下，他再度高烧，工作效率可能下滑得更快，而且他们工作进度确实比预期要利落不少，也不缺这十分钟。

　　林屿阔站起身，推开研讨室的大门，进了旁边休息区内的吸烟室。

　　他点了支烟，才掏出手机，点开和段青寂的聊天框。

　　聊天记录的最后时间还停留在昨晚。

　　林屿阔在输入框里敲敲打打，最后打出了一句[我可能要提前离开哈市]，他盯着那句话良久，又将“可能”两字删除，才选择了发送。

　　对面那头迟迟没有消息，反倒是弹出来几条郭铭葚发过来的信息。
　　经过一晚的煎熬思考，郭铭葚终于准备实话实说，连发了几条六十秒的语音，前言不搭后语、语句格外不通顺地交代了自己和顾知然之间的事儿。

　　林屿阔的直觉很准。

　　果然。
　　郭铭葚和顾知然之间有一腿。但并非他所想的那般两情相悦，按照郭铭葚的话来说，是他先露了破绽，然后被顾知然以一种揶揄的方式戳破了。
　　但顾知然对他只表示了一种似是而非的好感，他似乎是喜欢郭铭葚的，又似乎一切只是郭铭葚的自作多情，郭铭葚自诩情圣，但实际上他根本没有任何感情经历，连对顾知然的好感，他也是因为在顾知然谈了女朋友后对他的过度冷落而感觉有些…..难受，才意识到——他可能喜欢顾知然。
　　加上两人一个在国外，一个在北京，离得实在太远，他才有这个胆子稍加试探。但他本意其实是想让顾知然这个真正身经百战的人来告诉他，他这种感觉到底是不是喜欢。
　　但他的表现实在太过笨拙，直接就被看穿了。

　　至于后来。
　　两人心照不宣，没了后续。

　　但其实郭铭葚一直在关注顾知然，前两天参加同学聚会，也是因为想着顾知然可能会去，想彻底谈清楚，才应了下唐家耿的邀约。
　　结果就是，顾知然没去，林屿阔却回了哈市。

　　林屿阔看着语音转文字的内容，刚准备回复，就听见吸烟室的门被拉开的声音。他抬头一看，就看见了赵宵程的脸。

　　赵宵程站在门口，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才满脸不怀好意地说：“你撒谎了，你昨晚根本没摔倒，也没发烧。”
　　林屿阔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夸了句：“真聪明。”

　　又来。
　　这夸狗的语气有完没完。

　　赵宵程泄了气，走到他身边坐下，说：“其实你就是不想提前离开哈市对吧，我也听说了，要是项目提前结束，你就要直接回海市了。”
　　他正为猜中林屿阔的小心思而沾沾自喜，“好事发生，你舍不得走对吧。”
　　林屿阔不得不承认，他和段青寂之间的事没法同任何人说起，毕竟他朋友太少，根本不知道该和谁探讨，他若是和郭铭葚或顾知然说，这俩人太了解他的过往，他编段青寂的新身份、新姓名还要多费脑子，但赵宵程不一样。
　　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林屿阔只能在他面前敞露心扉。

　　林屿阔掸了掸烟灰，很轻地“嗯”了一声。

　　“我就知道。”赵宵程冲他勾勾手指，林屿阔读懂他的暗语，自觉递给他一支香烟，又替他点上。
　　赵宵程做足了姿态，才有条不紊地开口道：“其实这事儿不难啊，你俩都那啥了，他肯定也是喜欢你的，既然你离不开海市，那到时候让他抽时间去海市看你不就行了。”
　　林屿阔有些语塞，这么简单的道理用他说？

　　但关键是，段青寂也抽不出时间。

　　只要他走了，他俩就像是拴在南北两端的陀螺，除非奇迹发生，磁场消失，否则他们根本没法离开原本所在的位置。
　　林屿阔可以辞了工作，但他现在正是关键期，很快就能再上一阶梯，如果这时候辞职跳槽，等到了新公司，他说不准要再熬多久才能等到类似的机会。
　　但要等他度过这个时期，至少要一年。

　　一年不算长，毕竟六年都过去了。

　　但那六年他们没有联系，所以才相安无事，将全部的蠢蠢欲动强压在心底。但现在，欲望已经出笼，再次重归到难以相见的境地里，就显得太过难捱。

　　这是个很残酷，也很现实的命题——

　　段青寂和未来，选哪个。

　　如果辞职，林屿阔回到哈市也只能继续当那个仰望段青寂的乖小孩儿，他会再次失去自由选择的权利，只能依附段青寂来生存。
　　他长久的努力都成了一场空，至少近十年都没法快速站到和段青寂同阶级的位置上。

　　林屿阔用手撑着脑袋，说：“他根本没时间来看我。”

　　赵宵程错愕两秒，才恍然大悟道：“对，他是律师嘛，律师忙得很。”

　　于是，赵宵程又说：“那也没什么，大不了你俩就每天打视频呗，查岗查勤快点儿，不会出问题的。”

　　就在此刻。
　　林屿阔的手机震动了下。

　　段青寂回信息了。

　　他回了句——

　　［什么时候的航班，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