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端》柿子竹

42、第 42 章

　　“瞧你，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出乎意料，陈北根本没因林屿阔那话产生任何羞恼的情绪，反而笑眯眯地开始了自我介绍：“我是陈北啊，陈北叔叔。”
　　他又放低声音，像说悄悄话那般，音量却刚好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你之前叫我陈北哥的，这别让你段叔叔听见。”
　　他这亲昵的姿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林屿阔是难以割席的数年好友，但林屿阔不吃他这套。
　　如今这场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和段青寂之间存在着某些龃龉，早就不似几年前那般亲近。陈北这突然套近乎，也绝对不能是单纯为了装傻子。
　　林屿阔不愿理会他，但不远处就站着段青寂，他又不愿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走了，只能佯装并未发现异样，任由陈北靠近，还配合着他演戏，恍然大悟般开口说了句：“陈北…..叔叔啊，几年没见，你看着苍老不少，差点儿没认出来，你这几年没少为工作操劳吧？”
　　陈北脸上笑容未变，像是没听出林屿阔话里的挖苦般，自然地接了句：“确实，这几年一直想着怎么说服你段叔叔到我的律所来工作，可惜他一直不肯松口，每次聊天结尾给我的答复都是一样的，不过现在倒是让我看到了点儿希望…..”
　　陈北后退半步，扭头将视线放到唐寅身上，接着说：“你段叔叔为了他带的这个徒弟，居然主动约我，想让他到我的律所来工作。”
　　陈北又转过头，看着林屿阔，眨了下眼，带着笑意意味深长地说：“他为了这个徒弟可是费了不少心思，不比以前照顾你的时候差，你说现在徒弟都来了，师傅还能跑吗？”

　　“……..”

　　夏夜沉闷的晚风温吞地吹刮在身上，燥热无比，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林屿阔的后颈却在此刻突兀地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自然听得出陈北话里的挑拨离间之意，他不必真听进去，但他现在和段青寂不就正处在“离间”的状态之下吗。
　　那些话落在耳朵里，怎么听怎么不舒坦。

　　林屿阔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了唐寅一眼，或许是因为先前在公司电梯里见过面，再加上之后有赵宵程添油加醋地往林屿阔身上套人设滤镜，唐寅对林屿阔的态度还算不错，对视上时，甚至主动冲他笑了下，再微微颔首，算作是打招呼。
　　林屿阔看见他那动作，无甚表示，直接调转视线，看向段青寂。
　　但段青寂的视线根本不往他身上落。段青寂嘱咐完唐寅，便低头看手机。
　　屏幕上的光照在他脸上，将他与周遭的世界彻底分割开，就像林屿阔无数次梦境里那般，只能远远地看着，永远无法靠近。
　　疏远地可怕。

　　他这是不打算同林屿阔打招呼了。

　　林屿阔早有预料，但有他对唐寅的态度做对比，落寞就像是灌酸水浇在林屿阔的四肢百骸，流遍全身的同时还引出种名为嫉妒的情绪。
　　师傅和徒弟，这两个身份实在是太特殊，就像是当初的段青寂和林屿阔一般，足够给下位者充足的理由去向上位者讨关注。
　　林屿阔早就从赵宵程那儿得了消息，唐寅差不多跟在段青寂身边一年半，这区区一年半的时间，难道就足够让段青寂对他另眼相待到亲自找陈北给他铺路了吗。

　　段青寂怎么能这样轻易地将关怀给予别人。

　　林屿阔一动不动地盯着段青寂，像是准备就这么僵持着，直到段青寂肯看向他为止。
　　但还没等段青寂分给他一丝视线，林屿阔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诶，林哥你已经到了啊。”
　　郭铭葚着急忙慌地给司机扫完钱，就关上车门朝林屿阔的方向跑了过来。

　　郭铭葚一巴掌拍到林屿阔的肩膀上，满脸兴奋地挤到林屿阔面前，甚至把陈北挤得踉跄了步都毫无察觉。他长高了不少，现在往那儿一站，就像个没头脑的傻大个，一点儿也看不出他曾经是班级里名列前茅、常常被夸“脑子好”的学霸。
　　林屿阔转动视线，看向他。
　　郭铭葚抓着他的肩膀，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遍，才瘪着嘴，有些鼻酸地说：“林哥，你还说你过得不错，现在一见面，我感觉你像被人抓走遭虐待了一样，变瘦了，还变矮了。”

　　林屿阔：“……..”

　　是你变高了好不好。

　　偏偏陈北这人还站在后面偷笑。

　　郭铭葚眼里只有林屿阔，根本没看见身后那几个人，抓着林屿阔左右晃了下，就像在检查林屿阔身上有没有哪缺一块儿似的。
　　林屿阔有些语塞，原本因为见到段青寂而升腾起的复杂情绪彻底消散，只剩下对郭铭葚这一如从前那般傻里傻气模样的无语。

　　郭铭葚太能破坏气氛了。
　　他自己还毫无察觉，仍旧在那儿自顾自地说：“林哥，你现在穿衣品味还可以，看起来比以前正经不少，不像街头小霸王了，像高端白领，可牛气了，刚才在车上看见你背影，刚开始我还没敢认呢，后来确认了一下你后脑勺形状还和以前一样，我才敢出声叫你。”

　　林屿阔：“……..”

　　他真不想说话了。

　　但经过郭铭葚这么一闹腾，段青寂的视线总算是落到了林屿阔的身上。
　　林屿阔不经意间一抬眼，就和他对视上了。

　　郭铭葚絮絮叨叨的话自动静音，林屿阔视线笔直地看着段青寂，利用有限的时间观察他身上的变化。

　　段青寂好像还是从前那样，哪儿都没变，样貌身形依旧出众，要非挑出来和以前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段青寂身上的气场变得更加沉稳了，是那种你盯他时间久了，就下意识地想挪开视线，怕惊扰到他。
　　林屿阔别开眼，不再去看他那微微皱起的眉头。

　　林屿阔重新看向郭铭葚，扯扯嘴角撑出抹笑，低声说：“走吧，先进餐厅去。”
　　“啊？哦哦，对，外面蚊子多，别吸我林哥的血。”郭铭葚挠挠头，便抬步跟在林屿阔身边一并往餐厅大门的方向走。
　　这下，郭铭葚终于看见了那三人。但这里面他就只认识段青寂，他还不大敢确认，毕竟他之前每次见到段青寂都是在林屿阔身后匆匆看上一眼，唯一一次正儿八经地盯着段青寂多看了几秒，还是在家长会那种尴尬的场景里盘算怎么帮他表姐要微信。
　　后来也没盘算出个所以然，等他表姐再问起也只能打打马虎眼。不过好在他后来考去北京，算是学有所成，他妈没再拜托他表姐帮他琢磨下学业上的事儿，两人也没再怎么联系过。

　　郭铭葚有些犹豫地凑到林屿阔耳边问：“林哥，那是不是你段叔叔啊？你们不会是约好了今天一起聚餐吧，要不别去参加同学聚会了？”
　　林屿阔看他一眼，摇摇头说：“他们一起吃饭，和我没关系。”
　　“啊。”郭铭葚说：“没耽误正事儿就行。”

　　但郭铭葚的视线还是忍不住往段青寂身上打转，恍惚间，他似乎还和段青寂对上了视线，但等郭铭葚再瞪着眼睛仔细看过去时，段青寂已经抬步往远处的停车场走了。
　　不过这也让郭铭葚想起来他原本要问的话：“林哥，你怎么想的去海市工作了啊，那儿不是北上广深，工作机会算不上多，还离哈市这么远，你不想家里啊。”
　　林屿阔走进餐厅旋转门，随意地回了句：“这不挺好的，离家远，能锻炼锻炼独立性。”

　　“咱又不是要野外生存，段练什么独立性啊，人不就是群居动物吗。”郭铭葚觉得林屿阔铁定又是在敷衍他，便满脸不信任地压低声音问了句：“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海市有什么独角兽公司啊，有没有适合我的职业，改明儿个我也去闯荡闯荡。”
　　“有个屁。”林屿阔拍了他脑袋一下，转而问：“这几年你和顾知然还有联系没。”
　　郭铭葚难得沉默了下，才干笑两声，说：“哪有，这几年咱仨群里都没人说话，然儿又走得最远，联系起来更费劲。”
　　停顿了下，他试探性地开始问：“你俩也没联系？”

　　“没。”林屿阔走出旋转门，对接待人员报了下房间号，才接着说：“他那边有时差，聊天跟留言似的，后来都忙起来了，也没什么时间聊那些有的没的了，联系自然也就断了。”
　　“这样啊。”郭铭葚像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生硬地转移话题道：“你这次出差还能待在哈市几天？之后是不是要一直在海市待着了？”
　　“还能待三天。”林屿阔说：“之后…..不一定吧，万一什么时候觉得这工作干着不顺心，突然就想离职了呢，到时候说不准还要直接换个城市发展，毕竟一直待在一个环境里也挺腻歪的。”
　　“行吧。”郭铭葚看起来兴致缺缺，也没再继续问下去。

　　但林屿阔也无心去细想他那不自在的表情，他脑海里还在一遍遍地回放方才段青寂凑到唐寅耳边说话那一幕。

　　太刺眼了。
　　换做陈北站在唐寅那个位置，林屿阔都不会觉得那么刺眼，但偏偏就是唐寅这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男人。

　　因为这场景、这姿态实在太熟悉了。

　　就像当初段青寂无数次嘱咐他时一样，亲昵得让林屿阔心里直犯膈应。

　　他甚至不受控制地想。
　　段青寂会不会早就无数次拿唐寅和他做对比过。

　　唐寅是否比他更贴心，更懂事，更…..惹人怜爱？

　　林屿阔短暂地闭了闭眼。

　　不能再想了。
　　再想下去，他心脏深处最丑陋的妒意就会化作麻痹理智的毒液——控制他跑出去，然后冲到段青寂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