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端》柿子竹

34、第 34 章

　　还有一周就到高考的日子，为了调整高三学生的作息时间，以便提前适应高考，还为了能让他们有个良好的心理状态，这最后一周，学校先是按照高考的考试时间和科目安排，对全体高三生进行了最后一场模拟考试，考完三天就是四天的休息假期。

　　这一周的时间格外宽松。

　　林屿阔又去医院里看望了彭荟几次，但巧合的是，这几次彭荟都在睡觉，从未醒来过，他们也再没有了交谈的机会。
　　可看着病床上沉睡的彭荟，林屿阔却觉得，彭荟的身体状况实在是太差了，状态是肉眼可见的急速下滑。
　　一个半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她真能撑一个半月吗。

　　就在高考前一天晚上，林屿阔在医院见到了张磷。那个男人身上穿着有些脏的深蓝色工装，外套敞着怀，漏出里面蹭满脏痕的黑色T恤。
　　他看起来风尘仆仆，像是刚从外地赶回来，颓废地坐在病床前，双手紧紧地抓着彭荟没扎针的那只手，格外虔诚地将额头贴在她的手背上，仿佛在祈祷奇迹的发生。
　　可他脊背处略微颤抖的弧度，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极度恐惧。

　　他努力了，可还是无法挽回自己妻子即将逝去的生命。

　　林屿阔站在病房门口，透过窗户静静地看着病房内的两人。他本想就那么看一会儿，便离开了。
　　因为张磷的到来也让他更清晰的意识到，他没必要再来了，彭荟的人生早就走向了另一条他无法逗留的道路。

　　彭荟的最后一段时光也不可能属于他这个多年未联系的、有着前夫血缘的儿子。

　　可彭荟的视线还是穿过玻璃，停留在了他的身上。

　　之后。
　　张磷也注意到彭荟的视线，发现了林屿阔的存在。

　　后来，在医院外面，张磷坐在长椅上抽着烟，声音低缓地对林屿阔说：“她其实只剩半个月的时间了，这还是医生保守估计的，她也根本就没有继续治疗下去的必要了，现在打的也不过是一些很普通的营养针，只为了能让张鹤相信她所剩的时间没那么短，继续安心参加高考。”
　　林屿阔坐在长椅另一端，沉默地听着。

　　这句话也代表着一个残酷的真相。

　　或许彭荟剩余的时间连半个月都不到。

　　或许张鹤刚高考完，就会收到彭荟去世的噩耗。

　　人生的大喜大悲也不过如此。

　　张磷显然也知道这种隐瞒对于张鹤来说可能是无法承受的，甚至会成为他人生中的遗憾，哪怕这隐瞒是善意的。
　　张磷同林屿阔说话时，视线始终虚虚地停留在远方某一处，他像是在走神，连一丝悲伤的情绪都无法表达出来。

　　林屿阔陪他聊了半小时，两人互留了电话号。林屿阔就打了辆出租车回家了。回到家后，他直接进了卧室，躺到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蒙起来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格外得沉，也格外得累。

　　梦里仿佛有无数小时候的记忆碎片在闪过，但林屿阔根本无法精准捕捉，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画面如同过山车般在自己面前快速窜出，再消失。

　　高考仿佛成了一道人生的分割线。
　　林屿阔不知未来该何去何从。

　　而这几天，他和段青寂的最后一次交流，就是那天晚上如同决裂般的摊牌。

　　那些意味不明的接触和话语再也没出现过。

　　在高考最后一科考试结束后。
　　林屿阔接到了张磷的电话。

　　他说，彭荟去世了。

　　就在那晚两人坐着的长椅上，彭荟靠着他的肩膀，在等待张鹤的过程中，没了呼吸。

　　彭荟的眉头始终是皱着的，病痛折磨得她难以维持最后的体面。

　　她的身体很痛。

　　林屿阔没去见彭荟最后一面，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

　　他回到家，一开门就听见阵嗡响的吸油烟机声，是阿姨正在厨房里做饭。随着视野转动，林屿阔看见餐桌上摆着一束花，是橘黄色的向日葵。花束旁还放着个棕色的档案袋。

　　林屿阔将它打开。

　　里面是领养协议的解除合同。

　　林屿阔将那份合同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段青寂准备的很充分。
　　林屿阔唯一要做的，就是在合同最后一页，签上他名字。

　　林屿阔拿出那支高考使用的笔，打开笔盖，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下，他彻底没有亲人了，无论是从血缘上论，还是法律上。

　　林屿阔将那支笔扔到了垃圾桶里，就转身上了楼。

　　阿姨还嘱咐了他一句：“排骨还有半小时能弄好，可以小睡一会儿，但不要睡太久，不然排骨凉了就不好吃了。”
　　林屿阔应了声：“嗯。”
　　见他答应，阿姨便放下心，扭头接着调酱料。

　　但林屿阔回到房间后，就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毕竟他已经有过一次离开这儿的经历，他要带的东西依旧很少。
　　除了手机、银行卡，还有身上穿的衣服，其他都是多余的，没必要带上的累赘。

　　他甚至连书包都不用背。

　　银行卡放在床上，林屿阔直接坐在地板上，视线直勾勾地不知在看什么。他原本想点一根烟，但摸遍所有的衣服口袋，他才想起来，两个月前，家里的烟都让段青寂给扔了。
　　段青寂说对身体不好。
　　而他新买的那盒烟也已经空了，现在他想抽烟，只能去段青寂的书房找。

　　林屿阔想想，觉得还是算了。

　　于是他就那么干坐着，准备吃完阿姨做的最后一顿饭，就离开。

　　毕竟上次摊牌后，段青寂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默许了他所说的话。

　　段青寂就像是捂不热的石头。

　　林屿阔想，那他就按照段青寂所期待的那样，彻底断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吧。

　　至少现在，他身心俱疲，不想再折腾了。

　　等以后再说吧。
　　过几天、几个月，甚至几年。

　　等到他有能力和段青寂继续杠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
　　林屿阔倏地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他扭头看过去，发现是段青寂。

　　段青寂没将门彻底推开，就站在走廊里，从门缝里与他对视，两人都沉默着。
　　段青寂身上穿着的套宽松舒适的运动装，他应该早就回来了，或许比林屿阔回来的还要早。

　　林屿阔的视线顺着段青寂的胳膊向下挪动。

　　他看见段青寂的右手里捏着的正是档案袋。

　　林屿阔不想说话，见段青寂也没有开口的准备，干脆重新扭过头，撑着地板站起来，将床上放着的手机和银行卡一起揣进口袋里，就准备下楼。
　　但段青寂就挡在门口，即使看见他走过来，也没有让开的打算。

　　林屿阔突然觉得很累。
　　他嚅嗫了下嘴唇，平静地说：“我吃完饭就走。”

　　段青寂问他：“还回来吗。”

　　林屿阔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分明就是明知故问。于是，林屿阔一字一顿地回答：“不回来了，再也不回来了。”

　　段青寂深深地看着他。

　　林屿阔歪了下脑袋，说：“还不让开吗…..段叔叔？”

　　段青寂闭了闭眼睛，妥协般放低声音，说：“现在你高考完了，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关于…..那天晚上你说的话。”

　　但此刻的林屿阔根本没有和他耗下去的心情。

　　林屿阔扯着唇角，略似讽刺地说：“有什么好谈的，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你当我是个被你拉扯大的孩子，我却把你当成幻想对象，除非我准备叫你爹，或者你愿意让我上，否则咱俩根本没有可以谈的余地。”

　　他这话说得太直白，让段青寂皱起了眉头。

　　林屿阔将他的每一丝反应都看在眼里，嗤笑了声，又向前走了两步，将房门彻底拉开，也拉近了阻隔在他和段青寂之间的距离。
　　林屿阔凑到段青寂的耳边。

　　段青寂听见他说：“段叔叔，我现在唯一后悔的，就是那天晚上没继续做下去，接着留在这儿的话，我怕我哪天脑袋一抽，又干出那种事，别再吓到你。”

　　林屿阔说话时将右手手掌贴到了段青寂的腰上，段青寂往后退，他就往前进。他的手掌摩挲着段青寂的身体，从侧腰一路蜿蜒向下。

　　胯骨。

　　大腿。

　　而后突然上窜，要往段青寂的腿心摸去。

　　也是这一下，段青寂冷着脸伸手将他推开。

　　林屿阔露骨的言语和大胆的动作，足以让段青寂明白他心里藏着的欲望有多么丑陋、不堪。

　　林屿阔踉跄了下才站稳，他笑着看向段青寂那表情无比难看的脸。

　　“段青寂，你看看，你受不了真正的我，我也不可能为了你退让…..不对，我已经退让过了，是你表现出来的暧昧勾引我再次走向了失德的深渊。”

　　林屿阔收起脸上的笑容，面无表情地说：“段青寂，我是错的，难道你就是对的了吗？”

　　“你能百分百确定，你真的不想让我靠近你吗？”

　　林屿阔再次逼近，他用手指戳着段青寂的胸膛，语气咄咄逼人道：“段青寂，你看起来坦诚，其实你才是最虚伪的，你现在来找我是干什么？告诉我你舍不得我？告诉我其实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告诉我不要不知好歹，继续闹下去？”

　　段青寂的心跳像个铁锤，不断敲打着他的肋骨，让他的身体都有些站不稳，而林屿阔的手指就像是高温的烙铁，每戳他一次，他胸膛里的铁锤就会快速融化，直到融化的铁水将他的内脏都腐蚀，林屿阔才停止了逼问。

　　段青寂根本没法回答。

　　因为他说什么，都是虚伪的。
　　是林屿阔厌恶的。

　　林屿阔满脸失望。

　　段青寂张了张嘴，他仿佛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见自己说：“林屿阔，我不是这个意思。”

　　“……..”

　　“我只是想问你考得怎么样。”

　　“还有…..你还想留在哈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