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端》柿子竹

27、第 27 章

　　林屿阔视线笔直地盯着张鹤，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他和张鹤的全部接触都是因为这张照片，除此之外，张鹤身上没有任何值得他多加关注的地方。
　　这跟他和段青寂相处时的方式有着天差地别。

　　张鹤也明白这个道理。
　　他低垂着眼，不再继续看林屿阔的表情，嚅嗫着嘴唇说：“在路上…..就在那个新开的便利店旁边的胡同里，我去买三明治的时候看见的。”
　　林屿阔盯着他，良久才说：“那真够巧的。”

　　林屿阔将照片攥紧，揣进校服口袋里，似是懒得与张鹤做多余的纠缠，直接就转身走了。在他的脚踏上楼梯第一个台阶时，上课铃也就此响起。
　　清脆而急促的钟玲声从广播里传来，回荡在整座教学楼里。张鹤也在此刻回过神，快步跟上。

　　他还从来没有迟到过。

　　在跟上林屿阔后，张鹤犹豫了几秒，还是选择从林屿阔的身旁直接擦身而过，继续加快速度往楼上跑。
　　就在他错过去时，林屿阔一抬眼也看见了张鹤校服后背洗的有些发白的痕迹。

　　张鹤转过来没多久，校服应当也没洗过几次，如果是在入学时新买的校服根本就不可能出现这种痕迹。
　　这只能说明，他穿的是从别人那买来的旧校服。再联想到上次家长会唯独张鹤的家长缺席，据说是父亲在外地务工，母亲则在老家照顾老人，只有张鹤一个人在哈市，还是住的学校两百块一学期的寝室。

　　他家境不太好。

　　……..

　　在教学楼铃声响起的那一瞬间，段青寂也收回停留在教学楼门口的视线，转身走了。
　　他上了车，踩下油门，直接回了家。
　　说是给自己好好放个假，休息一下，但等他到家换上拖鞋之后，望着空荡荡的房子，一时又不知这突如其来的休息有何意义。

　　用来睡觉？

　　他还不困。

　　去干点儿什么别的事？

　　他又觉得没意思，也没这个想法。

　　最终，段青寂准备好放学去接林屿阔时要带的外套，就直接进了书房，但他还念着“休息”的目标，没把和工作有关的东西拿到眼前，而是转头从书架上选了本之前没看完的书来看。
　　他右手拿着笔，时不时在书上做着批注。
　　林屿阔回到家的时候，推开书房的门，就看见段青寂还在安安静静地看着手里那本书。
　　而此刻段青寂也刚好看到了最后一页。

　　段青寂听见声响，抬头看了他一眼，略显惊讶地扭头去看墙上的钟表。只见时间已然过了林屿阔正常放学的点儿，甚至还超了半小时。
　　这下，段青寂彻底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心思，他合上书，下意识地坐直身子，满脸歉意地说：“抱歉，看书看过了时间。”
　　其实他是定了闹钟的，但段青寂摁了下手机屏幕，发现手机早就在不知何时便自动关机了。

　　段青寂看见林屿阔的脸蛋冻得通红，又想到林屿阔最讨厌别人言而无信，尤其是他的言而无信。段青寂瞬间觉得有些羞愧。
　　他抿抿唇，再次说了声：“我定了闹钟，就忘记自己亲自去多注意时间…..抱歉。”
　　“你说到却不做到。”林屿阔把书包直接放到门口的地板上，将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开，不疾不徐地走到段青寂的书桌前，一只手撑着书桌边缘，身体稍稍向前倾斜。他看着段青寂的眼睛，说：“段青寂，你又做错事。”
　　这句话似乎是不留情面的训斥，但偏偏林屿阔的声音放得低，语速还慢吞吞的，就跟小猫伸爪威胁人似的，让人不自觉地便将自己的错处放大，心中的惭愧也更甚。
　　这也导致，段青寂甚至都没能意识到，林屿阔以前从来都不会用这种模棱两可的字句来对待他，大多数时候要么是不愿理会的冷漠，要么就是针对性的质问。
　　林屿阔也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不等段青寂开口说话，林屿阔便伸手去拿起桌面上的那本书，他简单翻了两页，都是些律法和经典的辩护手法。
　　段青寂看着他的动作，主动说：“都是些很枯燥的内容，你不会感兴趣的。”
　　林屿阔将视线从书上挪开，看向他，问道：“你也觉得它们枯燥吗？”

　　段青寂沉默两秒，才说：“有些时候会。”
　　他似乎觉得这个话题进行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便话锋一转道：“饿了吧，我下楼去给你做饭，冰箱里还剩了点儿阿姨早上煲的汤。”
　　“我不想吃。”林屿阔抓住他的手，制止了他要起身的动作。
　　段青寂看着他，说：“别赌气，你现在正是需要补充营养的阶段，不吃怎么能行。”

　　林屿阔却说：“我买了现成的吃的。”

　　段青寂愣怔了下。

　　林屿阔接着说：“我买了炸鸡。”
　　段青寂下意识表现出反对的态度：“这没营养。”
　　“我想吃。”林屿阔说。

　　“……..”

　　最终，段青寂还是下了楼，坐到餐桌前，戴上劣质的塑料手套，和林屿阔一起吃炸鸡。
　　林屿阔看着他那左右为难，生怕炸鸡上裹着的酱料沾到脸上的模样，没忍住笑了下。段青寂也察觉到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好笑，只得无奈地放下手里的炸鸡腿，说：“我还不太饿。”
　　他这意思是不准备继续吃了。
　　林屿阔咀嚼着嘴里的鸡块，视线笔直地盯他几秒，才咽下食物，开口说：“我自己吃不完，剩下的直接扔掉太浪费了。”
　　段青寂看着他，微微叹了口气，音量放得很低地说：“可你一直笑我。”

　　“不让我笑吗？”林屿阔问。
　　段青寂说：“…..我没有这个意思。”

　　林屿阔突然向前倾身，伸出一只手凑到段青寂面前。段青寂略带疑惑地看向他。
　　“过来一点点。”林屿阔说。
　　段青寂瞬间意识到什么，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但又只能把脸往前凑了凑。
　　只见，林屿阔用手腕在他嘴角快速一蹭。

　　段青寂在感觉到他手腕稍微离开些距离后，便快速用视线扫过林屿阔手腕上的皮肤。
　　他原本以为是自己嘴角蹭上了酱料，却没成想林屿阔说了句：“是炸鸡碎屑，特别多，像一圈老头胡子。”

　　其实没有那么严重，只是沾到了很少一点碎屑，但林屿阔偏偏故意夸大其词。
　　果不其然，段青寂的嘴唇又紧抿了起来。

　　林屿阔就是想看段青寂这无地自容却还要维持镇定的模样。

　　段青寂一时觉得有些尴尬，他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
　　好在，林屿阔主动转移了话题。

　　“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了…..”
　　在林屿阔下半句出来前，段青寂便率先“嗯”了一声，表示他在听。

　　林屿阔笑了笑，继续说完下半句话：“…..高考完我想解除收养协议。”

　　段青寂的表情有一瞬空白，但很快便恢复正常，他只是没想到林屿阔会主动提起这件事，而且表现得这么…..平静。
　　仿佛林屿阔已经考虑过无数次这件事，只不过在此刻正式明确了自己的心意，才决定提出。

　　段青寂觉得这样也好。
　　如果是他来提出，林屿阔肯定会表现出强烈的抵抗情绪，现在他自己想通了就是最好的结局。
　　但解除领养协议也就代表着林屿阔和段青寂之间唯一存在的、由法律支持的关系也彻底结束了。

　　段青寂形容不出来自己的心情，这事如果是在两个月前被提起，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点头表示认可，甚至以最理性的态度分割好他和林屿阔之间的那些“共同所有物”，譬如这栋房子，这个家。
　　其实从法律的角度上来说，这栋房子的主人是段青寂，也只可能是他，跟林屿阔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但从道德层面来说，这也是他们居住了几年的家，不可能直接不留情面地将林屿阔扫地出门。
　　段青寂绝对会尊重林屿阔的选择，如果林屿阔想继续住在这儿，那他们就维持井水不犯河水的平衡，一起住在这个屋檐下，只不过少了那些划分在“必须感情”范围内的沟通。如果林屿阔想搬出去，他也会给林屿阔打上一笔钱，支持他再买一套房子。

　　可现在。
　　段青寂盯着眼前那盘裹着鲜红色辣酱的炸鸡，先是说了声：“好。”
　　过了两分钟，他才再次抬起眼，接着说：“你先专心处理学习方面的事儿，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就好，后续等你高考结束…..我们再谈。”
　　“嗯。”林屿阔像是没察觉到他那忽然变得有些冷淡的语气，伸手拿了块炸鸡，笑着说：“本来我也做不了什么，这些正经事儿肯定要交给你来做。”
　　段青寂又挑了块最小的炸鸡块放在嘴里咀嚼，吃完，他就摘掉手套，用纸巾随便地擦擦手，便起身说：“我先回书房了，你吃完直接回房间睡觉就好，垃圾等明天早上再处理。”

　　他直接上楼了。

　　林屿阔盯着他背影两秒，便重新扭过头，心情甚好地将剩下的炸鸡全部吃完了。
　　他似乎并不在乎段青寂那再次回到原点的态度，脑袋里只有眼前的食物。

　　几分钟后。
　　林屿阔掏出手机，解锁。

　　他在看去通城的车票。

　　那是哈市郊区接壤的一个县城。
　　也是安葬他祖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