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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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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心居。
“给贺公子送去吧。”萧淮心不在焉地吩咐道。
九川接过好不容易才煎好的药,欲言又止。自家主子这是怎么了?连他都能看出他的不对劲,贺公子的药,比往日晚了近半个时辰。
而且……他朝外头看去,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天边,早就晒屁股了,凌风公子没来就算了,五爷怎么连问都不问一句?
九川是个直肠子:“今日是怎么了?凌风公子一向准时,怎么到现在还没来?”他扭头看向孟东,“我们送药过去正好顺路,要不你去看看。”
“你们同去吧。”萧淮仿佛想到了什么,又道。光九川一人,他有些不放心。
“是。”孟东应了声,攥着他手臂,走得飞快,就没见过这么没眼色的人。
“唉,唉,唉,药要洒了,别拉我……有本事,等我放下食盒……”
孟东充耳不闻。
“你看,那是谢小姐!”九川大喊一声,肩膀上的手突然松开。他意味深长地瞥了孟东一眼,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夸张的“哦”了声,尾音拖得长长的。
谢枕月远远就看见这两人拉拉扯扯。走近见到九川手中的食盒,不由问道:“怎么是你们去送药?他呢?”
萧淮本来已踏上楼梯,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脚步一滞,转身回头,几乎是一步跨了下来。
院中的木芙蓉花开正艳,她穿一身再寻常不过的浅蓝色衣裙,就站在那花旁,却将那花衬得黯淡无光。
“你……”他呼吸一滞,突然失去了言语。
谢枕月感到一道灼热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抬头正对上萧淮复杂的目光。
这是怎么了?没等她开口招呼,身后响起了萧凌风的声音:
“是我来迟了,交给我吧。”他从九川手中接过食盒,眼风不经意地扫过谢枕月,却什么也没说,提着食盒转身就走。
九川回头看看这个,又抬头望向已经远去的萧凌风,一时愣在原地。
“还不跟上?”孟东催促道。他恍然回神,后知后觉地追了上去,心里直嘀咕:今日这一个一个的,怎么都怪怪的?
谢枕月目送三人远去。初见时那个意气飞扬,一见她就笑的萧凌风,到如今的形同陌路。说不难过是假的,他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唯一不问缘由,无条件相信她的人。
他的赤诚,萧南衣的决绝,让她在这个吃人的世界,窥得一丝天光。让她相信总还有些美好的人事,散落在她未曾到达的角落。
他们昨晚要是真的走了,或许还没出城就会被抓回去。运气好些,假设他们出了城门,已经逃脱,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可是又无法走远,她要怎么跟萧凌风解释她的行为?
要怎么告诉他,那些他至亲至敬的人对她做过什么,然后看他痛苦,看他挣扎在他们之间?当然还有最坏的另一种可能……她不想考验人心。
昨晚她望着他近乎虔诚的双眼,有那么一瞬间心生不忍,她想:就停在这吧,让他留在记忆里最美好的时候。
于是,在他问她怎么了的时候,她说:“今晚的事,到此为止吧,那些话是我一时玩笑之言,你不要当真,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休息吧。”
“什么意思?我不懂!”月光冷冷地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清冷的白光。萧凌风仿佛又看见曾经那个对他不屑一顾的谢枕月回来了,他心头一紧,慌忙追上前攥住她手腕,“这怎么可能?”
她曾经那么期待,甚至等不及他去找她,就跑来他房里追问,明明连几天时间都等不了。就在来时的路上,她还拉着他跑得气喘吁吁?
就这么一会功夫,萧凌风凝视着她,他刚才只说了……
“你……不想回来?”他们刚才只说了这个,难道……他刚问完这话,就见眼前的女子蓦地抬起头来,唇瓣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他却等不急,扬声质问,“真是为此?”
“你想让我跟你……一辈子不回来?”
谢枕月默然以对。
他难以置信地摇头:“你的父母固然对萧家有大恩,可是大伯也从未亏待过你,甚至比之云夕也有过之而无不及,究竟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谢枕月低头没看他,人心经不起考验,平常他或许可以无条件的站在她这边,一旦牵扯到血脉至亲,她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只是……突然记起一些之前的事,”她抬眼望向他,“所以……”余下的话她没说下去。
因为萧凌风倏然红了眼眶,她连对视也不敢了。
“所以……你又不喜欢我了?”
这晚她没走成,还与萧凌风闹得不欢而散。
眼下他看起来打算跟她老死不相往来了,不过没关系,有个人她利用起来不会愧疚。谢枕月抬头朝不远处的萧淮望去。
他似乎很喜欢穿白色,有记忆以来,总是一身的白。此刻扶着门扉站在门口,面上是一贯的云淡风轻。
谢枕月朝他走了两步,轻声唤道:“五叔。”
萧淮手指掐进木框,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看她朝自己一点点走近。这个原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突然出现,紧绷了整夜的心弦,骤然松懈,竟有种尘埃落定之感。他喉结滚动,千般滋味涌上心头,过了许久才道:“你与凌风……是怎么了?”
谢枕月诧异地抬头,目光隔空对上,她竟在萧淮毫无起伏的声线里,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关切。
那张俊美的脸上写满了探究,“吵架了?”他又追问了一句。
谢枕月抿了抿嘴:“您怎么知道?”刚才才打了个照面而已,而且他站得那么远。“有这么明显吗?”
“凌风自小跟着我。”他目光在她脸上流连,连最细微的表情都没放过,“为了何事?”
谢枕月缓缓摇头,萧淮什么时候会管自己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了?那些话骗骗萧凌风就算了,可不能拿来忽悠他。要是让他知道自己记得石室的事,那问起缘由来,有嘴也解释不清。
不过……她又朝他看了眼,总觉得萧淮这两日有些怪怪的。
萧淮本也没指望她能告诉他,径直往前走了两步,衣袖不经意地从她身侧擦过:“我去探望贺公子,要同去吗?”
谢枕月闻言,眼睛刷地就亮了。
走投无路之下,她本打算讨好萧淮,哪怕萧嵘与他一母同胞,为了自己跟萧嵘翻脸的概率微乎其微,她也打算先试试。因为他几次坐怀不乱,好歹也算个君子。
眼下看来,或许有更好的选择。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万一太子有机会重返长安,那就是天底下最粗的大腿。
想到这些,谢枕月立即满血复活。
“去。”她答得清脆,眼中闪着莫名的光。
这声答应太过干脆,连萧淮都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谢枕月脸上表情微滞,却见他眉间仿若冰雪消融,唇角竟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她要是没看错,他是在笑吧?
自己跟萧凌风吵架他在高兴什么?
谢枕月一边想着昨晚的事,一边保持几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地坠在他身后,心中百转千回。
谁知道他突然停了下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一头撞上他挺直的脊背。鼻尖触及柔软的衣料,一股清苦的药香瞬间将她笼罩。
“您怎么不走了?”她慌忙后退半步,倒打一耙带着几分质问。
萧淮侧身让开,露出前方的景致,“是谁走路不看路?”他目光扫过转角处的溪流,“是我挡着你下水的雅兴了?”
她这才看见已经走到转角位置,再直行就是潺潺溪流。要不是他及时停下……
“我当然知道要转弯!”她总觉得他还在幸灾乐祸刚才的事,谢枕月不服气地呛声。
萧淮轻嗤一声,没再跟她争辩,示意让她先行。等到她迈步,他则落后半步,几乎跟她并肩。
这么近的距离,她甚至能闻到他衣襟间透出的药香,带着微微的涩意。一如他此刻若有似无的目光。要不是之前几次试探确认,他对自己并无他意,她肯定又要误会多想了。
萧凌风一晚上没睡。他反复回想与谢枕月的争执,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三言两语间,他就跟谢枕月就闹到了那个地步。
今日他强忍着难受,对她不理不睬,心中却没有一刻放下对她的牵挂。往常她一定会像小尾巴一样的跟在他身后,等在门口,现在……是在明心居吗?
他神情恍惚地送完药,正思忖间,抬眼蓦地定住了脚步。
不远处的小径上,两道身影并肩而立。水蓝色的窈窕身姿与身后夺目的素白相映,竟是说不出的和谐。虽然隔着一些距离,但他一眼看出,他万事不过心的五叔,正微微垂首,刻意放缓脚步迁就身旁的女子。
他从未发现,这两人同站一处时,般配的宛若一对神仙眷侣。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就骤然变了脸色。
“五叔。”
萧凌风定在树荫下,远远唤了一声。
两人同时抬头向他看来,脸上如出一辙的表情,让他心头狂跳。
他定了定神,压下心头涌现的荒唐之念,快步上前:“您怎么来了?”
“五叔说要去看望贺公子。”谢枕月抢先开口。如果有的选,她肯定选萧凌风好好过日子。眼下还不知道要这这里过多久……他们总不能一直不说话吧?
“我们一起去吗?”她主动示好。
萧凌风避开她视线,低低应了声。光天化日,他们不过是同行而已,瞧他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
他一时尴尬得不敢抬头去看他们,只默默的跟在两人身后。
院中的银杏树青翠依旧,还挂了许多绿色的小果。谢枕月一到这里,就无端想起那双令人胆寒的眼睛。
她慢下脚步回头去看萧凌风,他却在触及她视线时,将头转向一旁。
再抬眸,萧淮已经进门,她放缓脚步,慢吞吞地跟了上去。
“是萧大夫。”贺孤玄见到萧淮,立即起身,郑重地向他揖了一礼,“贺某此番得以生还,全仰仗萧氏大恩。萧老先生之大义……没齿难忘。他日若有机会,定当结草衔环,以报此恩。”
谢枕月慢吞吞地走上台阶,见屋里一身形高大的男子,侧对着门口方向。
原来太子是这模样。她虽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其言辞恳切,任谁听了都能感受到那十足的诚意。
萧淮静默了一瞬,才略微侧身,避开了贺孤玄的礼,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波澜:“贺公子言重了。家父所为,不过是尽了萧氏的本分,报答二字,萧某不敢受,也受之有愧。”说这话时,他余光往门口瞥了一眼。
这些时日,他刻意避开这个用他父亲的命换回来的太子。贺氏是君,萧氏是臣,百余年来历来如此,他的父亲为救他而死,他不但不能生怨怼之心,还要对此感恩戴德。
眼下他伤势渐渐好转,部下也将至,归期在即,他不得不跑这一趟。
两人客套了几句,谢枕月没想到这太子不但谦和,更是好涵养。萧淮此前一直对这位太子冷脸相待,如非必要,几乎不会上这院子里来,就连此刻,她都看得出来萧淮言语间的敷衍,一国太子却笑脸相迎,将姿态放得那样低。
这太子人真不错,她仿佛看到了希望,站了片刻,便迈步进屋。
萧淮话语一滞,目光又一次落在她身上。贺孤玄顺着他视线回头。
谢枕月瞳孔放大,整个人像被定在原地。
她也算见惯了大场面,萧家子弟个个俊逸不凡,可是跟此人一比,此前所有容颜瞬间黯然失色。
据她所知,太子才十六岁,但那张脸却模糊了年龄的界限。被他那双含笑的眼睛扫上一眼,她只觉得膝下发软,骨头都轻了三分。
萧淮也算长得颠倒众生了,可眼前这人却有另一种风骨。似云中皎月,雪中青莲,只可远观,是让人不敢亵渎的谪仙。
她说不上具体哪里好看,只觉得眼角眉梢,一颦一笑都专为她量身定制一般,每一处都恰好完美的落在她的审美上。
她嘴巴无意识地微张,沉浸在顶级美貌带来的视觉冲击中。
“这位是萧大夫的夫人吧?”贺孤玄似乎早已习惯,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今日终于得见夫人,才知萧大夫这定力从何而来。原来是有明珠在侧,难怪心无旁骛,视外界如无物了。”
他语调和缓,字字清晰,朝谢枕月淡淡笑道,“夫人与萧大夫,确是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