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Chapter 081 冷战度日 ...
-
处暑过了三日，柏油路仍蒸腾着青白色热气。
梧桐叶蔫头耷脑地垂着，蝉鸣比盛夏更聒噪几分，穿堂风卷着菜场的鱼腥气撞过来，落在皮肤上是烫的。
思念请李嫂煲了养胃汤，下午的时候还是如常去了医院。站在爷爷的病房外默默看着玻璃门内，一生正给爷爷擦手，侧脸的线条绷得很紧。
走廊的消毒水味越来越重，她转身想把保温桶放在护士站，却听见李叔喊：“闫小姐，林先生让您进去。”
思念握着保温桶的手紧了紧，还是转身踏入病房。
病房里的沉默比监护仪的滴答声更刺耳。爷爷睡着了，一生把手擦干，坐在床边削苹果，果皮连成完整的一条线，却在收尾时突然断裂。
他把苹果放进瓷盘，推到她面前，手指避开了所有可能触碰的角度，她愣一下，没想到苹果是给她的，默默咬两口，还挺甜。
“爷爷今天问起你。”他的声音像蒙着层布，视线落在被单的褶皱上。
苹果太大她实在吃不下，想找地方放下，一生似乎注意到她的动作，默默把磁盘伸过来，斜眼瞥了眼，他的黑眼圈很重，眼皮好像肿起来一样堆得高高的，指尖在保温桶把手上掐出红印，慢慢放在一旁：“炖了川贝雪梨，爷爷应该可以喝。”
爷爷在睡觉，一生也没继续昨天的话题，她假装看了眼手机，说诊所有事转身就要走。离开时她走得很慢，从病房到走廊，从护士站再到电梯前，脑袋千头万绪的却始终没注意到身后一直有很轻很轻的脚步声。
日子日复一日，爷爷的病情也是反复无常，李岗和陈越负责事情，看她一直那么辛苦，就直接找晨哥汇报了，偶尔停晨哥说两句，但她的心思都不在那上面。她都是每天下午去医院，偶尔爷爷醒着，但跟她说不到半小时就又累了。
最近诊所来了一些异宠的，比如大鸭子、兔子、仓鼠、巴西龟，一姐和陈晨都处理了很多，她负责了一些。还有一些留院观察的，她最近晚上也不想独处，会莫名想起一生，所以都让于佳给她安排值班，偶尔陈晨看她如此，也会提议轮班。
十二点，陈晨和朋友聚餐完，特意带了宵夜过来，看她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调侃她：“这是饿了多久？”
思念懒得搭理他，继续对着电脑整理今天的手术和观察记录，屏幕蓝光映得她睫毛发蓝，敲击键盘的手指突然顿了顿。
“你说那只巴西龟”她转过椅子，声音带着点笑意，“是不是知道咱们在给它清腐肉？我用了圆头刀，它看到了，居然把脖子伸得老长，好像在偷看。”
陈晨正往搪瓷杯里倒热水，闻言笑出了声：“说不定是嫌你动作慢。不过说真的，最后上纱布时，你用胶带在甲壳边缘绕半圈的法子，比我之前直接贴牢靠多了。”他捧着杯子坐到对面，最近胃不好，他都喝热水，水汽模糊了眼镜片，“以前总担心纱布掉，现在看来是我把龟壳当成猫狗皮肤来处理了。”
思念从抽屉里摸出两包冻干草莓，扔给陈晨一包，一边吃着一边说着，“上周那只陆龟的案例没白复盘吧？爬行动物的甲壳和皮肤是两回事，就像你下午给鸭子缝嗉囊时，特意避开嗉囊静脉的手法。我当时就想，幸亏你记得禽类血管分布图。”
“彼此彼此。”陈晨撕开包装袋，草莓干的甜香混着消毒水味漫开来，“你给兔子麻醉时，用保定箱挡着它视线那招更绝。我之前总怕兔子应激，没想到你连它怕强光这点都考虑到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对了，仓鼠肿瘤切除时，你用的6-0缝线规格记下来了吗？我总担心缝得太密会勒坏皮肤。”
即使再忙，即使心情再压抑，她都不会忘记身旁有这样一群小伙伴陪着她一起，她身后也有一群可爱的小家伙们需要她去守护，所以她必须要成长，必须要进步，必须要突破自己。
思念伸手抽过本子，笔尖在纸上划过沙沙声：“针距0.2厘米，进针深度不超过皮下脂肪层。其实关键是术后拆缝线要快，你今天戴的那款细尖镊子就很合适，比我上次用的直头镊子灵活多了。”她把本子推回去，忽然指着窗外笑起来，“你看楼下那只流浪猫，是不是在学咱们给巴西龟涂药的姿势？”
路灯下的橘猫耳朵上缺了一角，正用爪子扒拉一片枯叶，动作笨拙得像在给什么东西清创。陈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忽然想起下午手术时的细节：“说起来，那只仓鼠术后保温箱温度，你调的26℃比手册建议的高了1℃。”
“它术前脱水了。”思念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着，“比正常体温高一点恢复更快，就像你给那只兔子加益生菌时，特意分成三次喂，怕一次性刺激肠胃。”
陈晨低头抿了口热水，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办公室里静了片刻，只有空调外机偶尔发出嗡鸣。他忽然抬头，正好对上思念的目光，两人都忍不住笑了。
“其实给异宠做手术……”思念剥着草莓干上的糖霜，“就像在解一道没给答案的题，有些意思。”
“但咱们俩总能找到同一种解题思路，一姐的手术思路就比较超前，而且术后的恢复情况和指标都不错。”陈晨把空包装袋折成整齐的方块，“比如今天那只巴西龟，你递钝头刀时，我正好想换角度剥离腐肉。”
墙上的挂钟又跳了一格，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低了下去。
思念把整理好的手术记录保存归档，起身时顺手拿起陈晨的搪瓷杯：“再加点热水？说不定后半夜会来个急诊，要是再来只仓鼠，我记得你抽屉里还有小号止血钳。”
“你这个老板真会算，我不过是来送宵夜，就让我陪你一起值班了？”陈晨嘴上虽然这样说，但还是指着热水，随后站起来挡掉衣服上落得食物碎屑，白大褂的下摆扫过椅子腿，瞥了眼桌上的文件，说：“聚维酮碘凝胶剩半支了，应该够给三只巴西龟换药。”
诊所的物资大部分是给宠物猫狗的，看来以后还是要准备一些异宠的才行。
走廊尽头的饮水机发出咕噜声，两个身影在灯光里一前一后走着，脚步轻得像怕吵醒刚做完手术的小生命。
消毒水的气味渐渐淡了，混着夜风里飘来的草木香，在寂静的诊室里慢慢散开。
又安静过了一周，晚上十点，她回到家，刚把包挂好，蛋挞就跳上沙发，把自己团成圆饼，留出旁边的位置。
等她坐下，立刻翻肚皮露出丰富的毛，等着被摸，一边安抚它，思绪又开始飘荡。半小时后，她终于站起来，看满眼都是一些小垃圾，她立马收拾了一番，扫扫拖拖。最后进了厨房，一打开冰箱，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鼻而来。
自从爷爷生病之后，一生除了公司就是医院，偶尔连公司都不去了。
冰箱里的菜应该是之前一生买的，全蔫了，把腐烂的生菜扔进垃圾桶，看见冷藏格里放着一生之前买的补铁药品，他之前看到她的体检报告，说血糖偏低，就特意买了放在显眼处，现在药盒上落了层薄灰，像他们之间突然拉开的距离。
周四晚上暴雨倾盆，思念被雷声惊醒。客厅的窗户没关严，雨水打湿了窗台。
她披衣起身，看见沙发上放着件男士外套，还以为他回来，下意识去房间看了眼，黑漆漆的，人没有回来，把衣服收好之后，又回了房间。
刚躺下，手机突然亮起，是一生发来的消息【天气不好，你注意关窗。】
没有多余的字，很像一个无情的打字机器。她盯着屏幕看了三分钟，打出“注意休息”又删掉，最后只回了个“好”。
第二天去给一生送换洗衣物，顺便还带了一束花，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见争吵声。
一生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难得的火气：“我说了不用你们管。”然后门被猛地拉开，他差点撞到她怀里。
西装上沾着烟灰，他虽然吸烟，但从来不在她面前，并且都是会提前清理干净。思念瞥了眼，随后把衣物递过去，指尖擦过他的手背，两个人同时缩回手。
“怎么了吗？”她轻声问，看见他喉结滚动了下。“没事。”他侧身让她进去，目光却像沾了胶水，黏在她挽起的袖口上，是她昨天不小心撞到的淤青，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已经紫了，她立马袖子又放下去。
一进屋，就看着林爷爷屋内有两个中年男人，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她还是礼貌的问候。林爷爷看到她，立马露出笑容给她介绍，“思念啊，这位是林景明，嘟嘟的大伯公，旁边这位是林承业，嘟嘟三叔叔。”两人都穿着黑色的西装，不过一个比较胖，一个比较瘦，偶尔还能闻到其中一位身上飘着淡淡的中药味道。
林承业看到思念先是疑惑了好一会，直到听到爷爷介绍她的名字，才恍然大悟起来，说着：“你就是闫静和林立女儿闫思念对吧？”
“小时候还看到过你，没想到一眨眼竟然长那么大了啊！”
眼前两个人都很陌生，但思念还是礼貌回复着，“三叔好。”
爷爷还要和两位长辈说话，她把鲜花放下之后就离开了。
冷战在新一周达到顶峰。周二思念去取大赛的获奖证书，吴一玥催了好久，她一直都忘记这回事了。回来时在诊所外看到一生的车。他摇下车窗，雨刮器正来回摆动：“思念等等……爷爷，爷爷想喝你做的艇仔粥。”
“啊？”她下意识想着那个粥其实是她在李嫂的指导下完成的，不过幸好当初她做了记录，看他脸上的胡子都没有刮干净，应该是太忙了。这两周他全身心在照顾爷爷，今天怎么会突然过来找她，左思右想……应该是爷爷撮合的。
虽然在冷战，但思念也不是个不讲理的话，还是跟他就事论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