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品》红伞菇

45、第 45 章

　　恼人的考试周和梅雨季节一起进入休眠期，盛灵也终于可以松口气好好应对大三的实习生活。文宜每个暑假都去学校的附属医院见习，二人便齐齐留在了A城。

　　只是盛灵上班的地方在CBD，离学校很远。好在盛堂年在那附近有一套小公寓，她一个人住进去刚好。本以为距离远了文宜多少会有些落寞，没想到此人竟然拍手称快，他实在是接受不了王冕那啰哩巴嗦比木乃伊的裹尸布还要长的诉苦语录。

　　提前去看房的那天，文宜甚至借口没来。他可是连逛街都要定时接送，只要有可能盛灵不拒绝恨不得24H都粘在盛灵的发梢的存在。

　　公寓从没有人住过，本来是就是为了盛灵读大学准备的。奈何当年某专业突然分数线激飙，心高气傲的大小姐在第一志愿只肯填一个学校一个专业不支持调剂，直接把她甩到了第二志愿里。从城市中心被拖到了城郊绿地苦修。这套公寓也就此搁置了。

　　盛灵各个房间都简单看了一眼，还行，装修也不算过时，还算能住。得她首肯，手下人便如流水般往里搬运她的常用物件和行李。
　　一个人傻站着呆的很，盛灵朝秘书姐姐招呼：“我去对面喝杯咖啡，你们收拾好了告诉我一声就行。”

　　盛灵的粗跟从木地板叩响楼道的奢石的第一声，一串连续的“滴滴”恰如其分的呼应着。她脚步停了一会儿，给他足够多的时间反应过来，之后再不紧不慢地走到电梯边。

　　文宜本以为她会停下来跟自己说上几句，于是连脚上的拖鞋也没换。收到大小姐的信号，踩着鞋跟踉踉跄跄地追出来。

　　盛灵在电梯门的倒影里看到他狼狈的样子，提醒他：“注意下你的个人形象。”他满不在乎，单脚交替站着穿好鞋，正色道：“这还没出家门呢。我特意选了你的隔壁就是为了咱俩联手，垄断这层。”

　　“这儿离医院可不算近，还有早高峰，虽然你是反向的。你要起多早才能赶上？”
　　“一附人接收不了这么多本科生，我换了二附实习。离这儿很近。而且，医生这个行当可不讲究朝九晚五，值班可是直接通宵。你一点都不关心我。”后面这句话隐隐带着渴求的意味。

　　盛灵伸手掐住他的脸颊，胸有成竹：“我不关心你怎么会知道这里有你家的房产，我不关心你怎么会特意搬到市中心来，我不关心你怎么不去质问你今日为什么用拙劣的借口拒绝陪我。”

　　文宜心虚：“很拙劣吗？”
　　“当然。特别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

　　他喜欢这样，在盛灵面前一览无余。

　　盘资产这件事还要从上次去吴家吃饭说起。

　　盛灵接了韦涓的电话，半天摸不着头脑。她不肯说，只是一味地去强调盛灵帮她圆个谎。连到底谎言是什么，盛灵需要做什么也说不清。在要求一个承诺。

　　“就算我现在答应你又如何？等你真的需要的时候还不是要跟我说清楚。”电话那头仍然是沉默的抵抗，不消两三分钟，盛灵也放弃了：“算了，你先告诉我这件事的波及面有多大？跟盛家有关，还是和学校有关，还是和…”
　　“没。和盛家和学校都没关系，只是我而已。我保证我不会伤害到盛家，也许、也许，”她的声音低下去，连呼吸都变得绵长清晰，“也许还用不到你，我只是心慌。”

　　她不说，盛灵从不主动调查她。韦涓的示弱，比起各样的请求更让她心软。像是一株满是刺的玫瑰突然被不具名的狂风吹折在你面前，你不会想要去扶起她也不会摘下，只是在心里默念，再多开放一日就好。
　　“如果我不能为你撒谎，我会保持沉默。”
　　“好，谢谢。”

　　她依依不舍地挂断电话，文宜站在廊下朝她招手。天朗气清，他穿着一件浅蓝的衬衫，年轻的面孔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莹亮的光泽，眼角泛起的笑意让她恍惚间以为那就是永恒。

　　吴雨回了美国，吴清方的院子只剩下这一双常客。
　　文宜去书房里安置自己刚买的小玩意儿，其他两个人帮不上什么忙就先坐在花厅里喝茶。

　　“你这个小丫头最近在忙什么呢？也不来陪我老爷子吃饭了。”
　　盛灵隔代缘浅，吴清方算是认真对待的第一人。换句话说，愿意哄。“这不是来了嘛。况且就算我不来，文宜不是也来了。他都到位了哪还有我锦上添花的位置。”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不来他魂都不在。三言两语就逼的客人离席。”吴清方免不得回想起那日文宜的咄咄逼人。
　　“春节不行，以后也不行。我不会为你或是其他任何人牵线搭桥认识盛家的女孩。我不想这么做，也没有任何理由敦促我这么做。”

　　文宜这句直白的拒绝让气氛火热的场子冷了下来，岑薇一口接着一口地喝着刚盛出来的汤品。
　　吴雨挂不住脸，但又对他的不加掩饰另眼相看。“你就这么看不惯我？”

　　“跟你是谁没关系。重点是另一方。”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吴雨尚在余音中恍惚，岑薇已经率先起身朝吴清方道别。
　　阿姨很快补位进来，收走了桌上多余的碗筷。

　　吴清方透过茶盖的缝隙看向下首的盛灵，泰然自若。
　　“不点评下你的好男友？”

　　她略歪了下头，很是不懂。“点评什么？”她笑了，接着说：“先不说我是一个只会溺爱的人，就换作是我，只会说几句漂亮话然后阐述同一个意思。对文宜来说没必要不是吗？跟岑薇母子搞好关系对他来说只有无穷无尽的麻烦。他们之间本来就是有着天然的裂缝，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吴清方一直沉默着，盛灵话峰一转：“因为他也知道在您这儿得到的没有什么附加条件。”换句话说，他不需要争不需要抢，吴家的一切都是他的。与其播撒无谓的希望种子，不如从一开始就掐断岑薇母子的幼芽。

　　“没有附加条件。”吴清方默默重复了这几个字。而盛灵像是条件反射一样把心里话脱口而出不假思索道：“当然，因为你心怀愧疚。”

　　瓷器碰撞的声音在盛灵的心上砸下重重的一锤。

　　堂外的竹叶簌簌吹遍了整个园子，堂内的两个人不发一言。

　　“这也是他的想法吗？”这位年过古稀的老人在文宜的事情上尤为不自信。“他也觉得我是愧疚才…”
　　“当然不是。”沉默太久的盛灵口干舌燥说话也不灵光：“我，这是我的观察。”
　　她食指绕着瓷器边缘滑动，边缘的、危险的、规律的、散布着未知的，让她感同身受。“他还有一段应该被告知的故事。”

　　那之后，盛灵又是好几次没去吴家吃饭，总是文宜带回来一手消息。譬如吴清方找律师跟他校对家里的财产，譬如直接把他名字挂在集团的董事席，譬如终于告诉他原来他的名字是从母姓，她姓文。

　　在过去这件事上，每个人都很吝啬。

　　盛灵并不像小学老师一样要求文宜对每件事都完整地复述一遍给她听。他愿意说，感叹几句盛灵就放在心上，若是不愿意说她就塞一块海绵蛋糕慢慢咀嚼这里面的空洞和回味。

　　文宜想说，他渴望着那种毫无秘密完全坦诚的关系。
　　那是不可能的。从前他懦弱，现在依旧。
　　所有以爱为名的隐瞒和伪装都是在懦弱的驱动下肆意生长。

　　两人在私人会所的咖啡厅里对坐着。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她还是觉得太巧。“怎么正好是同一层？”
　　“这栋楼的管理权在我爷爷手里。我找人查了产权，很巧这栋楼只有这一户姓盛。于是，我就顺水推舟把隔壁租下来了。”

　　看在他“煞费苦心”准备惊喜的份上，大小姐勉强不和他计较。她愉快地端起眼前的石榴气泡水小口地喝着。

　　文宜在吴家园子淋了雨感冒，所以点了杯温热的饮料。看到盛灵端起杯子，下意识地也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
　　还未送入口，蒸腾的热气先糊住了眼镜。
　　盛灵抱着杯子笑得很张狂。

　　那天也是这样雾蒙蒙的。盛灵不知道哪里惹了爷爷，扭着身子不肯来园子里，文宜只好一个人来。

　　园子里吴清方正在指挥手下人收书。早上太阳极好，他便想把书房里的旧书摊出来晒晒，去去霉味。哪知还没到正午，风云突变，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文宜见状也加入进来。

　　书房里还有不少价值不菲的字画收藏，既然文宜到了，吴清方就免得自己监工，打发文宜吃过饭把书房好好整理一番。自己找个水榭听雨入眠。

　　那张照片像是在等他一样，在一个阳光冲破雨幕的时刻摇摇晃晃飘到地板上。
　　照片上有四个人。两个熟人，一个很像他的陌生人，一个眉眼弯弯的女人。

　　水榭里，吴清方被阳光刺得睁开了眼睛。他是那个十几年来一直在等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