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元情书》照柿

17、狗尾巴草

　　蔺姜出门当天久违下起小雨。

　　空气是冷的，潮湿的雨幕形成一层迷蒙的透明光帘。

　　路上行人寥寥，蔺姜撑伞下车，雨花砸在伞面噼里啪啦，几乎是瞬间，她瑟缩脖颈。

　　等候区来客不多，工作人员热情过来帮她把伞放到独立存放区。

　　美术馆空旷宽大，画展所展出的画作各式各样，风格特点鲜明独特。每幅画细细欣赏下来，蔺姜随身携带的小本本已经记录得满满当当。

　　工作日，场馆内人并不多。

　　四周空旷略显冷清。

　　“姐姐，你是不是很会画画？”

　　一个小男孩突然跑到蔺姜面前，年龄约莫五六岁，仰头，捂着嘴巴，一双大眼睛圆溜溜的，好奇而期待看着她。

　　蔺姜失笑，半蹲下，低声说，“你怎么知道？”

　　小男孩笑容灿烂，“我小姨说学画画的人都长得非常漂亮！”

　　末了，他眼珠灵活转转，补充说：“就像姐姐一样。”

　　蔺姜眉眼弯垂，“谢谢，你也很可爱。”

　　她摸摸他脑袋：“你爸爸妈妈呢？”

　　小男孩扭头伸手指向一个方向，“我和小姨一起来哒！”

　　“小姨让我在这边等她，我乖乖的 ，没有乱跑喔——”

　　蔺姜顺势看过去，几个男男女女围在一幅画前，身着正装，神情严肃专注。

　　画前，女人一袭艳红长裙，金色卷发，眉眼间妆容完美，妩媚中流转点点狡黠纯真。

　　交谈间谈吐自信落落大方，气质脱俗明媚。

　　举止言谈无一例外在闪闪发光。

　　某刻，女人偏眸。

　　蔺姜含笑的眼睛刷一下子顿住，她缓缓起身，视线久久停留在那处。

　　-

　　“......学姐？”

　　林织比她大两届，校园常驻风云人物，光荣毕业生校友榜目前还挂着她的照片。

　　身世显赫，绘画天赋极强，据说没毕业就已经举办过几次个人画展。

　　学校无人不知的大神，毕业即到国外著名院校继续发展的存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边，女人有所察觉，倩目偶然侧向，对上蔺姜讶异的瞳孔。

　　她目光浅浅下移，毫不意外定在自家外甥拉住对方的手上。

　　美术馆内到处都是监控，出入口都需身份认证识别才能正常出行，在这里完全不用担心个人安全。

　　隔着人群，她下颚微扬，对蔺姜遥遥颔首。

　　蔺姜则礼貌回之浅笑。

　　小男孩注意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先看林织，后疑惑询问蔺姜：“姐姐认识我小姨吗？”

　　蔺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林织学姐一直是她的偶像，当初林织返校拍毕业照那天，她还曾去和她合过照。

　　但看学姐刚才的反应，很大可能早就不记得自己了。

　　蔺姜想了想，翻开随身携带的本子，迅速照小男孩的模样画一幅简笔画。

　　画完，她撕下递到好奇的男孩面前：“猜猜这是谁？”

　　“这是乐乐——”

　　蔺姜点头，鼓励看他，“乐乐想要这幅画吗？”

　　乐乐重重点头。

　　蔺姜：“那乐乐就乖乖待在这里，不要跑到看不见学......小姨的地方，等小姨过来接你好吗？”

　　“好！！！”

　　-

　　林织介绍完相关内容，第一时间四处寻找自己的小外甥。

　　乐乐从小是个淘气包，喜欢乱跑乱跳，小小年纪比谁都社牛，路边遇到一条狗都能聊起来。

　　要不是她姐姐今天实在没空，带孩子这种苦差事怎么都不会落在她身上。

　　她偏头，果不其然，那小子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乐——”

　　没说完，感觉裙边被轻轻扯住。

　　低头，小男孩眨巴着大眼睛，笑得一脸无辜可爱。

　　“小姨！你在找我吗？”

　　林织有些意外，不过她现在没空仔细问他，匆匆拉住乐乐的小手。

　　“咱们得快点儿了，不然时间来不及。”

　　“我们要干嘛呀？”

　　“哎呀，带你吃好吃的去，你待会儿可得给我乖乖的知道没？”

　　“......”

　　“......”

　　林织将乐乐交给助理，自己迅速拿起随身镜检查妆容。

　　办公楼，会议室。

　　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办公室很大，里面三人已经提前落座，见她过来，直接招手。

　　“林小姐，您看看，这合同有没有细节要改的——”

　　林织扬起工业化笑容走近。

　　家里最近催她相亲，她以事业为重拖延，谁知道家里那些亲戚给老头子出的什么主意。

　　现在不仅自己零花钱断了，连收入都大大缩水。

　　不得已，她只能四处找合作。

　　落坐前，她余光忽然不着痕迹看了眼侧方落地窗。

　　不远处，黑皮沙发正对窗外，高楼大厦广阔无垠尽入眼底。

　　黑衣男生半靠在沙发角落，脊背微弓，怀中的电脑闪烁的微光，隐隐投射至他凝白侧颊。

　　办公室很大，那人距离他们很远，安静无声在角落工作。

　　身形瘦而不弱，侧脸模糊都挡不住的精致。

　　是个极品啊。

　　再仔细定睛一看，

　　林织脸色顿时沉下来。

　　她冷脸收回视线，提包丢在旁边，接过合同随意翻开几页。

　　“合同没什么问题，”

　　几人听此呼出一口气，还没完全放松，又听女声补充道。

　　“不过我突然想起来，最近有事，没办法和贵公司继续合作。”

　　三个人同时噎住，中间戴眼睛的男生脸很圆，微胖，闻言赶紧起身。

　　“林小姐，我们之前都说好的，您这突然反悔，我们——”

　　林织说完不管他们的反应，径直起身，转身拉门离开。

　　“砰——”

　　门重重阖上。

　　三人面面相觑，对视后纷纷不满吐槽。

　　“我靠，tmd，这种大小姐脑子都有坑，临门一脚，后面合作商都商量好了，她现在反悔……”

　　“现在怎么办？”

　　“问问许哥吧，他人脉多，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画师。”

　　“……”

　　“……”

　　林织沉脸下楼，陪乐乐的助理见情况不对，话都不敢说，沉默站在旁边当个木头桩子。

　　圆桌上摆满各种小零食，除此之外，五颜六色的玩具混杂其中。

　　乐乐坐在凳子上，低头认真看着手里的东西。

　　两条短腿悠哉悬在半空。

　　林织压下脾气，站他旁边，居高临下。

　　“你看什么呢？该走了。”

　　乐乐仰头，看不懂大人的表情，只高兴地把手里的画纸和她分享。

　　“这是姐姐画的乐乐——”

　　林织现在不想听到画画，随意瞥了眼那张薄薄的纸片，不耐评价说：“幼稚，丢了。”

　　乐乐嘟嘴摇头：“我不，这是姐姐送我的礼物。”

　　林织轻拧他的小脸，“这东西有什么好，跟我回家，我亲自给你画一张。”

　　“啊！真的吗！小姨也要画乐乐吗？”

　　“嗯，走吧，别待在这，晦气地方。”

　　趁小孩没注意，林织拿走角落被遗忘的画纸，临走前，随手一扬。

　　…

　　红色裙摆翩然舞动，高跟鞋跟啪嗒啪嗒，声音渐远。

　　画纸如羽毛般摇摇晃晃落至桌角。

　　柔软，不堪一击。

　　侧边窗半开，凉风倏地涌入。风尘轻卷，轻飘飘移动，翻滚……

　　裹挟它坠入无尽深渊前，

　　一只手腕及时出现。

　　荀周脊背消瘦，他垂眼，半弯腰，慢吞吞将画纸捡起。

　　黑睫下，他瞳孔无波无澜。

　　深海里的星星暗淡无光，终日躺在昏暗岩石边，偶有鱼群经过，才会小幅度冒出亮光。

　　-

　　“什么？林织？！我真艹了，早知道是她，还不如一开始就找别人——”

　　许成褚忙里抽闲打电话。

　　“许哥，现在怎么办？那边催得紧。”

　　“公司那边怎么说？”

　　“尊重作者意愿，按照之前签订的协议，尽快让作者本人从备选方案里选一个。”

　　许成褚直“哎呦”，似无奈又似觉得好笑，“那小子什么时候管过这种事情。”

　　当初在国外，出版社从头到尾除了必要的场合，从没见过云生一眼。

　　这种细节方面，向来是自己和他们对接。

　　“行吧，我回头问问他。”

　　“对了，他还在那边？”

　　“没有，荀先生没待多久就走了。”

　　许成褚有些意外。

　　荀周虽然脾气差，但对艺术这方面造诣天生高，只要他主动去参加什么活动，那必定是不到结束不出来的那种。

　　霁江这场画展，他从半月前就问过一次。

　　还以为不错，看样子这小子没看上。

　　雨来得急，停止时反而无声无息。

　　天边隐隐约约泛出七彩光晕，空气潮湿清新，路边灰色泥土闪烁莹莹微光。

　　蔺姜手里拿着伞走在回酒店的中途。

　　她现在经济拮据，酒店位置和她买的房子距离不远，比较偏，远离喧嚣只剩无边安静。

　　途径便利店，她正欲走进，里面出来一个男人。

　　男人个子不高，身材中等，头发半长不长，棉袄下露出内里红白格子衫的衣领。

　　他塌鼻梁上挂着一副笨重黑框眼镜，皮肤粗糙，眼神阴郁沉闷。

　　两人很快擦肩而过。

　　男人突然回头，眯眼看着女孩的背影若有所思。

　　蔺姜整理衣袖，把沾满水珠的雨伞靠在角落墙边。

　　“小姜姐！好久没看到你了——”

　　店员热情向她打招呼。

　　蔺姜径直走向零食区，不忘回他，“这段时间比较忙。”

　　结账后，她提着一袋零食回酒店。

　　接到姜婉君电话时，她嘴里还叼着半片芒果干。

　　电话里，姜婉君气急败坏。

　　“蔺尧那臭小子真是不省心，班主任给我打电话，这小子不仅打架，上课玩手机，居然说什么？还有早恋的倾向！”

　　“嗯，你说得……嗯，对。”

　　蔺姜声音含糊其辞。

　　姜婉君噎了噎，“你又吃东西？”

　　蔺姜点头，意识到她看不见又说：“刚好饿了。”

　　姜婉君把不满转移到她身上。

　　“你都多大了，还跟个小孩儿似的，少吃点甜的，对身体不好……”

　　“你弟这成绩和你当初一样，都不让人省心，怎么就不能和你们大哥学学？”

　　“你大哥在国外待的那家医院年薪比我们一家加起来都高，当初你要是再争气点，现在也不用整天日夜颠倒……”

　　蔺姜咀嚼的动作逐渐放慢，她默不作声听着。

　　指尖触碰在手机外壳，有些无力。

　　良久，

　　等到女人终于不再说话，她轻叹一口气。

　　“可是，”

　　“我就是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