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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往事的闸口 ...

  •   今天的天气不算好,十点早过了还没有阳光出来,没了阳光,便觉得这天气有点阴冷,心里莫名有股怨气在窜。真让人讨厌。
      茶儿刚到仓库,便听得里面吵吵,围着不少的人,娟姐也在。
      “娟姐,怎么了?”
      “嘘,吵架了。”
      “谁和谁吵?”
      “前几月新来的文员和仓库老张。”
      “为什么事儿?”
      “我也才到没多久,不太清楚,也是过来凑热闹的。”
      “走吧,别凑这热闹。”
      “反正现在没事,凑凑热闹好打发时间。”茶儿正想转身回位置去,被娟儿拉住了。“你别走啊,看看再说嘛。”
      “你知道我不爱凑热闹。”
      “这是发生在仓库里的事,对我们也是有警示的,看看也有好处。”娟儿拍了拍一旁围观的另一位文员,问:“阿莹,你来的比我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莹压低声音说:“听说是新来的文员阿花把发货单打错了一个颜色,仓管员老梁取货时没能及时发现错误,发货的老张查出来了,这两人闹了起来。阿花说是老梁没审核出来,是老梁的错。老梁说是阿花自己源头上的错,他又怪老张发现错误没直接找阿花的麻烦,惹上了自己。老张觉得自己最冤。”
      “就这?”茶儿不可置信的说:“这有什么值得吵的?相互道个歉就完事了,非得往大的闹吗?”
      “这可不算小事了,”阿莹说:“这事,阿花和老梁都得罚款的,老张本该得奖励的,但他们仨是一组的,都要一起受处罚。”
      “不应该吧,老张发现了错误应该奖励才是。”
      “要求早改了。发货是最后一道手续了,如果在发货都没有发现错误,那就不是他们这一组受罚了,而是我们整个办公室一起。仓库的要求是,应该在老梁取货时就要发现错误。”
      茶儿吐吐舌头,拍着胸脯直叹庆幸。
      娟姐歪着身子凑近她耳边小声的说:“是吧,我也庆幸,咱俩那次没罚钱,也算逃过一劫,不然年底评优秀员工都没资格了。”
      “才不是为了这事。”边上的小曾靠前来,说:“你们不知道,这只是由头而已,其实根本不是为了这个事吵的。”
      “那又是为了什么?”
      “不太清楚,我是从他们吵架说的话推断出来的,他们这属于‘新愁旧恨’。”
      “哎呀,你们真是越说越玄乎了。大家就在这里,还能传出几个版本来,太奇怪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大家工作上彼此有连接,有时因你连累我,或者我连累了你,本来我认认真真做好了本份,偏要受别人的连累,我凭什么不生气?换成你,你心里能没有一点怨气?累积到了一定程度,便会借题发挥一下。这事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常见啦。不过,能吵成他们这次这么大阵仗,比较少有,一般都会顾及一下脸面的。”
      “走吧。”茶儿硬是把娟儿拉出了围观的人堆。“真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你看吧,这还是一个人情世故的世界吧。”娟儿泡着她最爱喝的冰泉豆浆,小勺子搅伴着。
      “嗯?”
      “你说,阿花为什么非得在这里吵这一架,而不是在上面老梁和老张的仓库?因为这里是她熟悉的地方,她是特意回到她熟悉的地方才开吵的。每个人都有她自己的圈子,圈子里有她的人情世故。且先不论对错。阿花对于仓管来说,是新来的,没人会为了一个新来的人得罪老员工。对于那些不论对错,只论人际关系就能出手帮忙的某些人。沉默,已经是他们能给她的最大的友好,谁让你是新加入的呢?凭什么为你发声?一不脸熟,二没交情。你没有自己的圈子,就应该想到不会有人为你挺身而出的。而对于阿花来说,别人的沉默,其实也是对她的落井下石,而对仓管员来说呢,这些年的共事,他们的沉默又显得是对他的背刺。毕竟,一事儿一人有一人的想法和看法,她只相信她看到的,至于事实是不是她想的那般,她并不在意,也与她无关,她只主张她自己,也不会顾及别人。当事人呢?不管她说再多也无济于事,对于这些看似板上定钉的‘错误’,你是百口莫辩,所以,解释再多只会适得其反,没人在意你的本意,自证是最蠢又最难的事。”
      几天后,不见老张来上班。一问才知道,公司的人事主管炒掉了老张,打探出来的理由好像是:挑拨同事关系。
      “这事说到底跟老张有什么关系嘛!仓库是按照文员打单捡货的。”
      “发货这事确实是阿花的错,但是你别忘了,仓库每个月都有盘点的,货号、颜色、数量对不上,难道也跟仓库没关系吗?要我说啊,都免不了挨罚。”
      “不是人人都跟你一样以事论事的。”
      “唉,这让我想起前些年,我打暑期工,在一家皮具厂上班发生的事。我在厂里也是做文员,管人事。有一天,有个小伙子被人打破了头,经理带着去医院处理好了伤口,挺老实的男孩子,他才18岁。第二天人没在厂里上班了,工资也没从我这过,我找人一问,原来是当天就被经理开除了,打人的小伙当时也一起开除了。我一听这结果,虽然觉得这样对被打的男孩不公平,但是想想‘坏人’好歹也得了该得的处分,这处理结果也算不错了。后来,我才知道,打人的小伙只不过是被调到了另一个分厂上班,他和老板一家是同一个村的,两家的关系细究起来,也许还沾亲带故。可笑吧,本份的人被打了,莫名其妙的受伤,最后因为被打还丢了工作。而打人的呢,什么后果都没承担。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公平,讲来讲去,说的都是‘人情世故’。还没完呢,暑假结束后,老板招了个女孩接替我的工作,可能嫌人家长得像是刻薄很会吵架的人,他竟然在我面前担心他小妹会被她欺负。明明他小妹才是猖狂跋扈的人嘛。这些人,就是我能欺负你,你不能欺负我。”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这天早上,茶儿走出小区。小区外面是一条‘一字路’,往左手边是菜市场的西入口和一所小学,往右手边有家儿童医院,边上十米左右是个小十字路口,往上能去菜市场的南入口。她要穿过马路去菜市场。前面有辆汽车驶来往右转,撞上了停在路口边上的一辆银灰色的汽车,发出一声巨响,当车停下时离茶儿只有约不足2米的距离,惊得她脚底发软,后背冒汗,又故作镇定假装没事。
      “好险!”
      茶儿魂不守舍的走在路上,肩上被人从后面轻轻拍了拍,慌得她提心吊胆,看多了迷香骗钱拐人的小道新闻,她不敢停下,更不敢回头。身后一阵急急的小碎步。
      “哎,你别怕,光天化日的,我不能对你怎么样,何况这边上就是派出所呢。”
      也是哦,我怕什么。“你有什么事?”
      “我,柳儿,我看你很面熟,想想我们应该认识的,来跟你打个招呼。”
      “我们认识吗?”
      “龙头山,你知道吗?小时候在龙头山中学我俩是同班,你那时跟你前桌的男同学吵架,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老鼠标’。太贴切了,我最有印象了。”
      茶儿无语,只静静的听着。
      “对了,你知道你小时候种的无花果树,那建起了医院吗?”
      “是吗?医院叫什么名字?”
      “新靳中心医院。原来那里可荒了,谁能想到后面会规划得这么好。这个医院好大,以前种下的很多植物都利用上了,你种的无花果树,我种的芭蕉苗,还有其他的玉兰花树,都长得老高了。所以,我每次经过那所医院的外墙都觉着有几分亲切。你不记得了?”
      “你叫什么名字?”
      “钱青柳。”
      “我呢?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你姓凌单名一个嫣,凌嫣,你现在还不相信我说的话?”
      “抱歉,你认错人了,我不叫凌嫣,我也不在龙头山中学读书,甚至连它在哪都不知道,我不可能去过。”
      “你开玩笑吧?你真的长得跟我同学凌嫣一模一样,不可能认错啊。”
      “你真认错了,抱歉。我赶着上班。”
      “哦哦哦,对不起,真不敢想象有这么相似的人。”那人满脸狐疑,一步三回头,到底是走了。
      “老鼠标,老鼠标——鼠标。”这两字,怎么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个尖嘴巴尖鼻子,鼻头有颗小黑痣的男生。
      回到了仓库,茶儿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总觉得哪不对劲。
      “你想什么呢?”
      “娟姐,你有没有有过一种感觉,看着某个人,感觉十分的熟悉,不知是以前见过,还是梦里梦见过,反正就是似曾相识。”
      “多了去了。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工作遇到的人形形色色,哪会都记得,大多不过是隐约留了个影子。”
      “我这情况还不一样,我连名字啥的都没印象,唯独记得一点相貌特征。所以,也不太确定是不是人有相似。”
      “茶儿,你看我带了什么过来。”娟儿神秘兮兮的从挎包里掏出一个饭盒,朝她晃了晃:“我带了黄甜粄来。”
      她打开盒盖,露出煎得两面金黄的的黄粄,香甜的气味真好闻。
      “还热着呢。”两人边吃边聊。
      “这黄粄煎过以后,还可以蒸一下,用筷子搅着吃,黏黏的,像麦芽糖,也好吃。”茶儿说。
      “你怎么知道的?你不是第一次吃?你别说笑了,这黄甜粄是梅州的特产,外面没有的。”
      “我读书的时候吃过。”茶儿话一出口,自己也愣住了。
      “也有可能是你上学时,同学带的。你和吴泰也是读书时候认识的?”
      “是的,大学认识的。”
      “不对!你俩当中有人撒谎了。你说是大学认识的,吴泰说是小时候认识的。”
      “不可能!他老家在北方,我家在广东,离得远着呢,怎么可能小时候认识。”
      “那可能是小吴套近乎,故意往小的说了。可是,你们两个说法相差也太大了。”
      “我家吴泰就是心眼多。娟姐,你和你爸的关系好不好?”
      “不好不坏吧,谈不上亲密。他从小到大没对我说过爱,我也没有,平时也挺关心我的,会做我喜欢吃的菜,也给我买衣服,印象里,除了有一次,我爬上了屋顶上的葡萄架上下不来,我爸叉着我的胳肢窝抱我下来,我没有他抱我的记忆。但我们一家从没有一起出去玩过,也可能是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反正除了没说出口的‘我爱你’,他能给的我都有了,毕竟他连我妈爱吃的大肠也不愿意亲自做给她吃呢,都说他们是羞于说爱的一代。”
      “是不是大家都一样呢?”
      “并不。我自己见过的最亲密的父女关系,是父亲给二十四岁女儿剔牙。当时惊到我了,我从没想过,父女之间可以这样亲密。我不知道他妻子心里是什么滋味。父辈那一代都是媒人说亲的多,夫妻俩一辈子在大庭广众下也不一定会有这种亲密的举动。所以当时我内心是很震憾的。也许,也有我自身的原因。我小学四年级开始寄宿上学,一周回家一次,直到现在,生活上很独立,感情上也很疏离。哈哈,说起上学,我是在高中时才知道,睡觉除了穿睡衣,还有裸睡。我真是孤陋寡闻!”
      “我也是。和舍友聊天时,她告诉我她喜欢裸睡,我才知道睡觉也是有其他选择的。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是觉得从来没有意识到睡觉还能怎么样,潜意识里就认为穿睡衣睡觉是约定俗成的,冷不丁有人说喜欢裸睡,才一下被打开了条条框框。”
      “对,就是从没想过,但是我接受不了裸睡。”
      “我也是小学四年级住宿的,一间宿舍住8个人,宿舍楼共3层,刚开始的时候楼层里并没有独立的厕所,厕所在宿舍楼外面,熄灯后,要锁楼下大门的。我们睡觉前按顺序排班,2人一组轮流提桶,桶就放在每层楼的过道里,晚上要上厕所的人就提桶回宿舍用,第二天一大早趁人少,两人赶紧提桶下楼倒屎尿。这是心里阴影了。小学到初中,整整6年。”
      “这么巧?是不是那会的学校都是这样子的?条件差得现在都不敢想。”
      “后面条件好了。每层楼都有一间独立厕所了,只不过是洗澡和拉屎在一块,洗澡没有隔间,顶上几个花洒,上厕所的人可以看着洗澡的人赤条条。那会也没那方面的觉醒,一住宿,来到这人人都是这样的,你别无选择,大家都一样。如今回想起来,挺感慨的。现在应该不行了,手机太普遍了,大家的安全意识都上来了。”
      “集体生活嘛,你只能融入。我们每学期开学报名时,都要上交2把扫把。乡下路边常见的芦苇,你见过吧?小时候我们那地方的大人用它编成扫把再交到学校去,这是条件差的家庭,就是我家这种单职工家庭。双职工家庭是花钱买扫把上交。”
      “我也是,我家就我爸一个职工,我妈是主妇,带两孩子,家里过得紧巴巴的,我记得过年的时候别人给的利是没有一次到自己手上的。”
      “因为家里大人要回礼。”娟姐和茶儿异口同声的说。
      “所以,好羡慕现在的孩子啊,他们的父母可以随时对他们说‘妈妈爱你’、‘爸爸爱你’,我不行,我不光说不出口,听别人说心里也感觉得别扭。”
      “他们还有自己的房间。”
      “对,我也很羡慕。我家两小孩,我和哥哥,我哥比我大5岁,我爸单位分的房子只有两个房间,从小,我只能和我爸妈挤在一个房间里,没有自己的书桌,没有属于自己的衣柜,都是共用的。我没去过别人家串门,没想过别人家是不是跟我们家一样。我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对,因为我在家的时间很少,上学都是住宿,出来上班也没在家里,留我一间房间好像确实不现实。主要是知道家里没钱。直到那年初中毕业,去了一次邻班同学的家里,进了她的房间,给我开了眼界,我才知道,一个独生女的房间是怎样的。她有梳妆台,有护肤品,整个房间粉红色的。我羡慕了,人跟人真的不一样。”
      “孩子就应该有属于自己的房间,按自己的喜好装饰。我小时候也没有,虽然平时我有固定的房间睡,但是家里来了亲戚,我就要让出我的床。那是一大家子的家。所以,我现在的自己的家,从来不留外人过夜,我睡的床从不给别人借宿。我给自己买了实木的梳妆台,可是,我发现,从小养得太贫脊,我不知道我的梳妆台应该摆些什么才显得精致,最后只不过是装了些杂物,已经养不回过去的那个贫瘠的自己了。”
      黄甜粄吃光了。
      “真不敢相信!我们两个女人竟吃完了一斤的黄粄,真服了,你不腻吗?”
      “边聊边吃,不知不觉吃光了。你中午还要吃饭吗?”
      茶儿摸了摸肚子,打了个嗝,说:“吃不下了。”
      “茶,你今天挺能说的,一口气聊了这么多,不聊不知道,咱俩竟有这么多相同的遭遇。”
      眼看要下班了,天空却下起了雨,雨势不算大,打伞好像有些小题大作,不打伞嘛淋得身上黏乎。娟姐要加班。茶儿从最下边的抽屉翻出一件防晒衣,穿好套上帽子,走进了雨里,还好,路边的绿化树大了,一路走着还能挡些雨。难怪这些天尽听见了闷雷响。走着走着,透过蒙蒙的雨,她仿佛看见一片林子,穿过林子,露出后面一整片的芭蕉林,整片地的中央,有一棵树,它不是榕树,这树她不认得,长得好高,细细碎碎的叶子,起初她以为是凤凰木,仔细瞧了瞧,不是,没有豆荚,叶子也不相同。吸引她的,并不是这棵叫不出名字的树,而是树下一团亮光。那亮光从细雨笼罩成的雾气里,直透过来。
      她的脊背有阵凉意。不知走了多久,底下的脚板已经生出了疲累,她的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停下。可是,脑袋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在命令她:走!她的眼前根本看不清前面的路,飘来的雨点淋湿了她额前的头发,贴在额头,遮住了她的视线,雨水从脸上滑下。
      “茶儿!”
      忽然有人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茶儿猛的一下站住了,抬起湿漉漉的脸,茫然的看着对方。
      “是我,吴泰!”吴泰双手抹去茶儿脸上的水:“你别怕,你看清楚,我真的是吴泰。”
      “你怎么在这?”
      “下雨,我来接你下班,我刚才去了仓库,娟姐说你刚走,我就追过来了,想着应该能赶上你。你刚才怎么了?走路不看路的吗?”
      茶儿还是一脸茫然。
      “你看看,前面这桥是个断头桥,你来这干嘛?”
      茶儿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怎么的拐上了一座废弃的桥。
      “你这路痴,每次都会走丢自己。”吴泰上下打量了一下茶儿,又张望了一会四周,说:“看你一身湿的,咱去那咖啡馆暖暖,一会打车回去。”
      “你的车呢?”
      “保养去了。”
      服务员端上两杯热咖啡。
      “喝吧,趁热喝,暖暖身子。”
      茶儿双手捧着杯子,杯子的热度暖着冰凉的掌心,她一点一点缓过神来。
      “吴泰,我们是在大学认识的吧?”
      “是呀,你那会好高冷,装作不认识我。”
      “是你死缠烂打好吧。”
      ——她和吴泰相识在大学。世界真是小啊。
      “正式介绍一下,你好,我叫吴泰。”
      “你好。”欣欣打过招呼便要接着走开。
      “你等一下,”吴泰跨前一步,挡住了她的方向:“你不认识我?”
      “这位同学,请你保持距离。再说了,我为什么要认识你?”
      吴泰一脸惊讶,仔细的看着她的神情,看她并不像在开玩笑。“难怪,你的同学说你冷漠得不近人情。看来,所言非虚。”
      “随你怎么想,请你别打扰我就行。”
      “那请问,你以为我想对你作什么呢?”
      “不知道,我也不感兴趣,我只想好好上学,毕业了各自东西。”
      “你活在真空里?你就不需要朋友?”
      “我不需要朋友,大家是同学就够了。”
      “好吧,我先跨出第一步,”吴泰从书包里拿出一包棒棒糖,不由分说的塞到她手里,说:“一人跨出一步,就是彼此进步一大步。这是我的示好。”
      欣欣拿在手里像烫手的山芋似的,慌得一下子扔在了地上,转身快步离去。
      有一年发生了一件事,在大四那年。
      这天,医学院接回一具遗体,是多年前申请办理了遗体捐赠手续。
      一具怀孕8个月的孕妇遗体。
      翻看病历,她有过3次8月身孕无征兆的胎停,一次在22岁,一次在28岁,这一次是35岁。只是这一次更加凶险,合并了严重的子痫,没有抢救过来。根据她生前的遗愿,遗体捐给了医学院。这其中有多少亲人之间的拉扯,没人得知。看结果,只知道病人的遗愿得到了遵从。
      事情发生时,欣欣就亲身经历了。
      那天,她因为腹痛在医院,医生给她开了阴超单,诊断她是多发性子肌瘤,其中有几个超过3CM,医生建议她住院手术。那天她正办理好手续,躺在手术床上。这手术室好大,摆着好几张手术床和仪器。在里面第二台手术床也收治了患者,这家医院的妇科手术和妇产科手术都在一块,不过里外间隔开来了。
      那天下着大雨,哗哗的,掩盖了许多嘈杂的声音。只是在闪电雷鸣中,她目不瑕接的看见这里的护士跑着进进出出,开始以为是自己的手术有问题,正提心吊胆呢。推着各种设备进来,经过她床边,停在了2号手术床。那里围着好些医生,看着情况不乐观的样子。
      没多久,她的麻醉效果上来了,意识有些迷糊,正要合上眼睡去。忽然一道巨大的闪电,靠窗打下,划亮了整个窗外的黑夜,将整个宽敞的手术室照得惨白一片光。她扭头看了看窗户,2号手术床医生已经散去,只有几位护士在收拾设备。床上,一个光光的孕肚在闪电中一会暗一会亮,闪电闪了3下,她数着呢,后来,她就睡过去了。当她再醒来时,她已经在病房里了。
      吴泰始终在她身边,顺着她的意,在整个大学四年里一直保持着不咸不淡的距离。他俩最终在一起,是毕业三年的事。这次生病住院是仅有的一次不是她一个人面对,吴泰留在了她身边。从那天数起,三年后,他们结婚了。这件事,她在心里一直耿耿于怀,尤其是意识糊模前,医生散尽后,那个孕妇孤零零的躺在手术台上,高高隆起的肚子是那么的光洁发亮。她数次忍不住在吴泰面前感慨。
      “你知道个屁!你以为那个孕妇是手术出意外死的。根本不是,她是自己寻死的!她说要她老公愧疚得不能想起她们,想起就抬不起头来。就为了自以为的惩罚,一尸两命,你说她可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以两条生命为代价,去惩罚一个渣渣的心,想换他愧疚到死。她哪里可怜?”
      “你怎么知道?”
      “你和她在里面,我和她老公、家人在外面,还有警察。外面吵得都快打架了,我能不知道吗?”
      “还不是她男人糟透了,让她绝望放弃了生下来的母性和活下来的希望。求生才是人最基本的本能,任何一个哪怕一心求死的人在临死前十秒内都会激发求生的本能。你在这批判受害人,这背后的罪魁祸首就隐身了?他不是才最该被人唾弃吗!”
      “他渣,他坏,离开他就是了,何必要为了一个垃圾搭上自己?即入穷巷,及时抽身才对。不管为了谁,也不能葬送了自己。她有没有吃过哈根达斯?有没有去过星巴克?有没有买过爱玛仕?买了大金镯吗?买了羊绒大衣吗?这世上有好多好多奢侈的平时够不着的,也许,她只要在每一个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给自己定一个这样的小小目标,她……她可能还是坚持一段路。等下一个要放弃的时候,再定下一个目标。那么,她可能现在还活着。”
      “放弃也只需要一个时机,坚持却要一说再说,好像打气球一样,不停的打气,要赶在它漏气前把气打进去,它才不会瘪。”
      “有没有说她是怎么死的?”
      “听说是,他们暴发了争吵,失控中打了她,她一时想不开,深夜上吊。这是男方给出的说法。”
      “我不信这说辞。”
      “信不信是你的事,是不是真的是别人的事,你的事就是要忘掉它。你看你这几天,为这事重复说了几次了?疯魔了是不是?这对你不是好事!一家里有这么个疯子就是罪大恶极。”
      “你同情男方?”
      “我不同情谁,我只是个看客,这与我有什么相关?倒是你,被这烂心事扰得影响了自己的心情不止,现在还影响了家庭关系的和谐。”
      “难怪有人说过,男人天生就更共情男人,对女人的苦难总会熟视无睹。”
      “吴泰,今天有人错把我当成了她的旧同学,可惜名字对不上。”
      “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啊,她说我的名字叫‘凌嫣’,根本不是嘛。她还提到龙头山中学。”
      吴泰的脸色闪过一丝异样,忙低下头端起咖啡喝着。“后来呢?”
      “哪有什么后来,她道了个歉就走了。”
      “哦。这还好。”
      “为什么这么说?”
      “嗯……我的意思是那人挺有礼貌。”
      “所以,我也没跟她计较。不过,今天跟娟姐说了许多话,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好像嘴不是我自己的,这话源源不断从嘴里溜出来。”
      吴泰无语,眼底掠过些许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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