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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三十五章 生路(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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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厉风行四个字拿来用在姜宝身上真是再恰当不过。景玥没料到一个看似娇蛮任性的公主,做事却相当有计划有头脑。姜宝命令公主府的侍从驾车载着两人直奔皇宫,这回祥庆是想监视都没机会。马车并没有停在宫门处,而是直接进到内廷大门才停下。姜宝让景玥在车上等着,她独自进宫面见国君。本以为这一去要两三个时辰,谁想才半个时辰人就回来了。回来车上,姜宝带着炫耀的微笑在景玥眼皮底下晃了晃那个刺眼的明黄色卷轴。原来圣旨可以来的如此简单轻巧,景玥惊叹之余不忘祝贺一回。然而计划好的行程并未结束,马车出了皇宫直奔胡玉一行在都城下榻的客栈。景玥多少猜到姜宝的心思,大概她是想亲自确认一下自己叙述的那位“情郎”的真假。这样的会面必然是尴尬的,好在老天可怜景玥一番苦心和不易,马车赶到的时候,客栈里没有人在。掌柜也说不清几人的去向,等了一顿饭工夫,姜宝实在没了耐心,干脆打道回府。路上,她还不死心的追问了许多穆赫非的来历身世,好在谎话是现成的,景玥把他曾经用过骗自己的说辞全部搬出来,倒也糊弄得过。姜宝半信半疑,终究派了一名贴身婢女跟在景玥身边,直到她真的离开都城那天为止。自从有了这名婢女,景玥的生活非但没受影响,反而更轻松。欧阳闵没再露面,她偶然想出门买些路上需用的东西,祥庆也不亦步亦趋的跟着。
日子转眼而过,隔天便是启程的日子,景玥正发愁如何在临行前跟高湛见一面,机会就自己找上门了。这天姜宝派人来请她去茶舍一会,等她赶到,姜宝二话不说推给她一只匣子,里面装着那卷圣旨和一封盖着公主印鉴的信笺。原来,这几天里姜宝安排好了霍冰洁离开闵府的事,可她并未直接派人去历城放人,而是把这个权力交给景玥。如此一来,景玥要走,霍冰洁才能获得自由。好个一石二鸟之计,景玥不得不佩服这位公主的心思了。茶舍里,姜宝又听过婢女的回报,才安心离开。送走公主大驾,不等景玥走,竟来了个人一步拦住去路。
“玥儿。”高湛谦逊温和一笑。
景玥心里欣喜,惊讶道:“高兄,你怎么会来这儿?”
高湛没做解释,扫了公主那位婢女一眼,笑道:“多日不见,为兄心中不免惦念。刚刚若非林江眼尖见到你进来这家茶舍,咱们可要错过了。”
“正是呢,”景玥一边开心能轻而易举的见到高湛,一边发愁如何赶走身边监视的婢女,迟疑道:“不知高兄可有空闲?咱们坐下来喝一杯茶可好?”
高湛点点头,请景玥进了屋子。婢女跟在后面,却不见林江的身影。两人落座不及说话,门一响,林江手里端着一支上茶用的木盘走进来。大大的托盘上摆着一枚精巧的茶壶,一只正冒着青烟的香炉。他快步上前,把托盘搁在桌上,迅速的拿起茶壶斟了两杯茶递过来。高湛伸手接了,直接塞了另一只到景玥手里,别有深意的朝她眨眨眼,一仰头干了自己杯中的茶。她看的糊涂,也跟着喝了一小口。谁知他笑着抬手轻轻在她手中的杯子上一推,她只得把杯子里剩的茶全喝了。
“高兄,你这茶喝的也太着急了?”景玥边搁下杯子边好奇一问。
高湛不言语,扫了眼林江,再看向一旁侍立的婢女。景玥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圈,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正想开口,就见婢女脑袋晃了晃,眼睛闭了闭,身子一软侧倒下去。
啊?!景玥低喊一声。
“放心,她只是睡着了,”高湛指着倒在地上的婢女,对林江道:“把东西拿走吧,顺道带她去隔壁歇着。”
林江答了声是,一手把婢女夹在身侧,一手拿起香炉快步走了出去。
“有没有吓到你?”高湛抱歉道:“我也是情非得已,不然你身边总有人在,不得痛快说话。”
景玥想了想,似有所悟道:“该不会……那个香炉有问题?”
高湛赞赏的点点头,伸手一指桌上的茶杯,笑道:“玥儿聪慧,一猜即中。香炉里是迷香,茶里是解药。幸好今日跟着你的只有这名婢女,不然祥庆可没那么容易上当。”
景玥笑着叹了口气,不无调侃道:“想不到高兄竟也会这些手段呢,真是深藏不露啊……”高湛不好意思一笑,摆摆手。两人沉默片刻,景玥想起有重要的话要说,忙开口道:“对了,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瞧这是什么。”说着,把姜宝交给自己的匣子摆在高湛面前。
“这是……”高湛打开盒子见到黄澄澄的圣旨微微一怔,再看了回信笺,一脸震惊和难以掩饰的喜悦。见他这样,景玥顿感欣慰,笑道:“有了国君和公主的旨意,霍姑娘可以重获自由身了。你赶快安排安排,去历城接她回来吧。”
好一会儿,高湛才缓过神儿来,小心翼翼放好圣旨和信,一把抓住景玥的手激动道:“玥儿,我、我不知道该如何谢你,一句道谢的话不足以表示我对你的感谢。玥儿,你是我跟冰洁的恩人,我……”
“好啦,”景玥笑着打断后面的话道:“当初我既然答应你,就一定办到。哦还有,公主的意思是叫我带着这道圣旨和她的书信去历城告诉霍冰洁她这件事,我明天启程,算日子大概六七日也就到了。你算好时间过去,别让霍姑娘一个人等,这样大家都放心。”
高湛哦了一声,随即意识到什么,惊奇道:“怎么是你去历城?欧阳闵会同意?”
话至此,景玥才想起他还不知道自己回玄夏国的事,忙把这段日子发生的事简单讲了,但对于自己跟欧阳闵和穆赫非的瓜葛却避而不谈。高湛自然也不会深究这些,他沉思一回,凝眉道:“原来是这样……玥儿,其实今日我来找你也不为冰洁的事,而是有个消息要告诉你:君上已经封我为赞军校尉,要去欧阳慕和麾下的部队效力。”
“什么?!”景玥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你的身份……你爹怎么会同意你去?”
高湛苦笑一下,“这正是我爹的主意。欧阳慕和的军队军纪严明而且将士们对他忠心耿耿,外人针插不进水泼不进,这次有了圣旨我可以大大方方走到他眼皮底下,机不可失。他们虽会防着我,但也不敢把我怎样。”
景玥附和着点点头,想起上次跟高义的会面,似有所悟,试探着问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高太傅一口咬定南尧国朝堂上跟玄夏相勾结的就是欧阳慕和?”
高湛似乎有些为难,沉吟片刻才解释道:“其中缘故很多。自从老国君在位那一场大战之后,南尧与玄夏修好,关系不算融洽但总能维持安稳。说起来天下太平了将近二十年,你想,一个手握兵权的王爷肯不肯整日赋闲在家?况且他与君上本是一家,脾气性子都是一路的,崇尚武力安国定邦。现在朝堂上有我爹和一众主张休养生息发展农桑的文臣不停劝谏,君上动武的念头才弱下来,学着韬光养晦、修身养性、体察民生。你大概不知道,近几年间前后出了几件大事,可能正是欧阳慕和心有异动的本因。其一,几年前有大臣提议整改军队,让一部分士兵解散归乡,增加可以参加耕种的劳力。虽然欧阳慕和极力反对,但是当时君上正处在整顿国家的兴头上,把他压了下去,这样一来,宣安王戍边的军队一下少了整整两万人。这等同于间接削弱他的兵权。其二,后来又有大臣提议要军权归于大统,让全国的军队归于君上一人节制,而宣安王必须放弃大军的统治权退居其二,只能留下亲兵五万仍旧隶属他直接调度,还要分散到边境各个城镇戍边。虽然碍于各种原因这第二件没有成功,但对于欧阳慕和来说,可是心惊胆战的一次经历。他若不想任人宰割,有所动作也是理所应当的,那把支持裁军的我父亲当做敌人也是顺理成章。我父亲并不想跟他作对,只不过为了国家社稷才不得已而为之。”
这些自然是景玥不可能知道的,不过她有自己的分析,“那时至今日,高太傅可找到确实的证据没有?我不懂朝堂争斗,但凡事总得讲个证据。好像欧阳慕和一定要说你爹是杀我一家的凶手,也找来几个所谓证人。可我明白其中大有可疑,也并未全信他的话。实不相瞒,我跟你爹也见过面长谈过一次,他说杀我家人的是九什么阁的人,可也只是一说并没有实证。那我该信谁不信谁呢?”
高湛皱眉一叹,“玥儿说的没错,没有证据,别说是你不信,就是到了君上面前也难以撼动他分毫,所以我进军营是必须要走的一步。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么。”
景玥不由得担心,劝道:“其实你何必冒险,是真是假,凭你爹的能力一定会查到的。眼下你跟霍姑娘好容易有情人终成眷属,她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冒险啊。再者,你去欧阳慕和帐下效力,万一碰到欧阳闵……”
“哎,这都是天意,”高湛无奈的摇摇头,握了下拳才坚定道:“冰洁是明事理的女人,她懂我。趁着时局尚且安稳,一切还在可以挽回的余地,我不能不去做些事。近段日子南尧和玄夏交界之地流兵散勇挑动事端的事越来越频繁。有时是玄夏国一小队士兵到边境的村庄抢掠,有时是在玄夏国的南尧商人被无故殴打驱逐,他们的将领却没有作为,听之任之。他们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在戍边的宣安王的部队把消息报上来,君上被欧阳慕和一番慷慨激昂的话挑拨的一门心思要宣战。万一不幸战事一起,恐怕太平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到时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南尧百姓受苦。”
景玥深深懂得失去亲人的痛苦,而战争,是比谋杀更可怕的屠杀。两人沉默对坐片刻,她缓缓开口道:“也好。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再见,我祝你一切顺利吧……”
“对了,还有一事,”高湛忽的想起什么,“你刚刚说的九什么阁,可是九灵阁?”
景玥愣了下,点点头。
高湛神色忧虑的出了会神,才继续道:“爹把上次跟你见面的事告诉我了,还是那句话,九灵阁的事也只是猜测,不过你别听我爹的话。等我去了军营会帮你调查,你只要保护好自己,其他不用操心。既然你是他们的目标,那跟他们有关的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景玥心中既感动也无奈,自己哪儿来的能力调查什么呢,不过是周旋在这些大人物之间,寻找对自己有利的时机而已。去做什么不去做什么,还由得了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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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行的时辰定在卯初刻,景玥既兴奋又不安,一夜不曾睡好。天还不亮,就穿好衣服跑去哑叔的住处。仿佛知道她马上要离开,哑叔也没有睡,坐在门槛上仰头望着黑漆漆的夜色发呆。
“哑叔?”景玥怕突然出现会吓到他,特意在远处轻轻唤了一声。
哑叔身子一颤,慌忙扭头看去,就见景玥娇小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他一下慌了,嘴里呜呜的叫着,不停挥着手,却不像在赶她走。
景玥笑了笑,凑过去他身边蹲下,按住他的手臂安抚道:“别怕,没人在,就我一个。你在做什么?怎么不睡觉呢?”哑叔一双眼四周看了几个来回,才默默低下头。这种情形司空见惯,景玥也不在意,索性在他身边坐下,笑道:“你睡不着?我也睡不着,正好我们说说话。天气越来越热了,我跟田嫂给你做了几套轻薄的衣服,你觉得热了就换上。最近风大,天干物燥的,我嘱咐了田嫂每天给你熬些冰糖菊花茶,润润嗓子、降火气。哦还有那天……”她絮絮叨叨说着许多无关紧要的生活琐事,哑叔细细听着,一时讲到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停了下来,紧紧握住哑叔的手,慢慢道:“哑叔,前两天我跟你说过,最近我可能要出一趟门,我……我今天就要走了。”
话音落处,哑叔身子僵在那儿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瞪着景玥,有惊惧有不舍。半晌,她想出言安慰,他却忽的伸出手臂,把她圈在怀里紧紧搂住。第一次,他主动拥抱了她。感到后背传来的压力,她心底暖暖的,轻拍着他的背柔声道:“哑叔,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要保重自己,记得,不许跟田嫂闹别扭,也不要乱发脾气。我会尽快赶回来的……”说着,她心里一酸,并非有意说谎,而是左右权衡之下不得不让他留在都城。与其两人一同回玄夏面临危险,不如让他暂且藏身在闵府,偷得一时苟安也好。谁知他根本听不进这些安慰的话,只一味抱紧她,嘴里不停呜咽着。
“哑叔,别这样,我答应你会早些回来的……”景玥心里不好受,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话来劝慰。
两人正沉浸在愁绪中,旁边屋门一响,田嫂打着哈欠走出来,一眼瞧见坐在门槛上的主仆,吓了一跳,忙乍呼呼跑来喊道:“哎呦我的好姑娘,你怎么在这儿呢?!”说着已是到了跟前,弯腰边掰着哑叔揽着景玥的手臂边道:“瞧你这是干嘛呢!快松手、松手啊!这深经半夜的你怎么还抽上疯了?!人家大姑娘还是你能动手动脚的?!你给我松手。”
哑叔虽然是男人,可到底身有残疾,比力气还是输给身强体壮的田嫂。几下之后,他的手被掰开。田嫂眼明手快的一把拉起景玥,又退开两步,才忍不住抱怨道:“都是姑娘你纵的,他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话音落处,眼见哑叔起身还要抓景玥,田嫂一步拦在头里,抓住他手腕稳稳按住。
景玥叹了口气,忙出言阻止道:“哑叔你别闹了,我答应你,只要你安心在这里等我,我一定很快回来。”说着看向田嫂带着祈求道:“田嫂,我知道你辛苦了,这回又要丢下你一个人照顾他。麻烦你一定要帮帮我,尽心照顾好他。我会留下三百两银子给你,这样即便是住在闵府,你们的生活也可以随心一些。等我回来,我一定好好谢你的。”
田嫂眉头一皱,“姑娘说哪里话,我不要你的银子也不希图你谢我,别怪我是粗人不会说话。我是看姑娘待我真心的好,我才答应的。你放心,有我一日,就帮你看好他。”
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景玥对田嫂的为人还是信得过的,安心的点点头。不等众人再说话,一点亮光在院门出闪现,接着是祥庆的声音:“公子回府了,要见你。”景玥心口腾的一跳,脸颊处闪出一抹绯红。这一瞬的失神却让她忽略了一处非同寻常的细节。
一路来到府内后厅,只桌台上燃着两盏蜡烛,气氛昏暗压抑。欧阳闵站在门口,负手而立,仰头望着墨色的夜空出神。景玥稳住心神,走过去在他面前轻施一礼,没敢出声。夜风聊聊,夹着淡淡春花的香气,吹的人心欲醉。
“我安排了小锦与你同行,”欧阳闵吁了口气,才开口道:“她是你的婢女,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她。”
景玥却觉得这是变相监控,无奈自己只能接受,忙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欧阳闵扫了她垂着的脸庞一眼,忽的一笑,语气怪异的问道:“盼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你是不是希望马上天亮就能跟他远走高飞了?”
景玥心头一紧,垂着眼摇摇头,轻声念了一句“没有”。事实上她心里游荡着一股怪异的情绪,仿佛是淡淡的不舍和牵挂。毕竟普天之下没有哪个女人能对一个已经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不动情。可她不知如何解说自己的心事,更难以启齿。一想到那晚他压抑的怒气和不耐,她的心就凉了一截。
她的沉默落在他眼里,更像是刻意的疏远。不觉脸色阴沉下来,冷冷道:“你可以守着情郎过柔情蜜意的小日子,但你别忘了,此次回玄夏国的目的。你的‘哑叔’还在这里等着你替他找一条安稳的活路。关于他身份的事不能解决,那些人早晚会找上你,你们就算相隔天涯,一样没有好日子过。”
景玥了然的点点头,“公子说的是,玥儿记下了。”说完仍旧垂着头。
眼瞧着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欧阳闵心上像压着块石头似的不痛快,胸口起伏几下,才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既然睡不着了,何不早些启程,省得叫人家久等。”
景玥隐约听出一丝嫉妒的味道,不过她不敢多想,答了声是,转身跟在祥庆身后离开。
“等等,”欧阳闵扬声叫住走到院中央的人,“你就这么走了?”
景玥愣了下,忙行了个标准的蹲身礼,恭敬道:“承蒙公子这段时日的照顾,玥儿感激不尽。请公子受玥儿一拜。”这一拜等了许久也没听见回音儿,她纳闷儿抬眼一瞧。欧阳闵已经站在跟前,指尖拎着一只锦绣荷包,吩咐道:“这个你拿去,记得时刻带在身边。”她接过荷包在手心,又福了一福。他伸手勾起她的下巴,两人目光碰在一处,他静夜般的眼底藏着难以言喻的情绪,她读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