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花月》夏侯先生

69、第三十三章 明暗（2）

　　真相大白之日，往往并非我们所期待的时刻。残酷的现实、迷茫的未来、曾经追寻答案的痛苦，凝聚在这一瞬间，可能我们宁愿不知晓自己奋力所求的到底是什么。
　　审问结束，亲兵把两个“证人”一并押走，高湛没有出言拦阻。欧阳慕和说有事要跟欧阳闵单独谈，父子俩去了后厅。剩下景玥和高湛在前厅，这样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
　　“这是做什么用的？”景玥走去高湛跟前，看着他手中紧紧捏着的令牌，问道：“你真的确定这个东西是你父亲所有？”
　　高湛嗯了一声，紧皱着眉头似有不解，缓缓道：“这令牌是太傅府执行特殊任务的人佩戴的身份牌，一共只有三十枚。凡是能佩戴此牌的人，都是父亲身边得里的人，是高手中的高手。从我有记忆起，父亲很少动用这些人，或者……他也不曾告诉我。也许他真的瞒着我做过不少事吧……”
　　景玥却不敢认同，质疑道：“高手中的高手？可为什么会把贴身腰牌让人抢走？刚刚那个叫什么旗的，难道是高高高手不成？该不会这牌子是假的？那个人根本在说谎。”
　　呵呵……高湛被逗得一笑，叹了口气道：“玥儿就是聪明。不过这里面有些事你可能不清楚……”说着一顿，抬眼看了看通往后厅的空洞洞的通道，刻意压低声音道：“现在我能确定的是，莫旗确实是我父亲派去找哑叔的人，李平见到的也正是他们一伙。莫旗并没有说谎，追杀他的人正是我父亲派去的。至于他被追杀的原因，正如他自己所说，天不凑巧，他早不去晚不去，偏偏赶上那晚遇到那些打着我父亲旗号的杀手。你明白了吗？父亲要杀他是因为他根本没完成任务甚至帮错了人。”
　　话音落处，景玥心下骇然，张口刚要说话，就被高湛伸手在嘴前一挡。见他摇头轻声道：“我父亲寻找哑叔的原因我并不知晓，所以他现在并不能洗脱是凶手的嫌疑。我倒是担心你……玥儿，那张诗签我看过了，正如你所说，后事难料，前途渺茫，有所依靠又无所依靠。我不敢也不想让你全信我，只求你心里对周围的一切保持一份警惕，保全自己即可。”景玥一阵感动，听他叹了口气继续道：“还有一件你要放在心里，用心去观察。我爹虽然身居太傅之职，掌握全国军政大权，但也有力所不能及之处。有些人的实力远在他之上。你看这金灿灿的令牌，在大多数人眼里是夺命的利器，可未必人人都怕它。南尧国，有更可怕的存在，不然，莫旗怎么可能逃生、怎么可能拿着令牌来这里作证人。”
　　“更可怕的存在……”景玥喃喃念着，猛然想起温泉遇刺那天的所闻所见，一个恐怖的事实似乎隐藏在背后，呼之欲出。她整理一回心中所想，刚开口说了“难道……”两个字。就听一阵脚步声近，欧阳父子俩已经从后厅出来。
　　“玥儿，时辰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欧阳闵走到景玥身边，身子稍稍一侧，不着痕迹的挡在她和高湛之间。
　　景玥愣了下，正想着该如何再跟高湛见面。高湛已然起身，笑道：“闵兄稍候，不如我们一道回去，我还有些话想跟你谈谈。”
　　欧阳闵看也不看他，哦了一声道：“有什么话改日再说不迟。我跟玥儿还有事要办，失陪了。”说着，拉起景玥的手往厅外走去。她来不及跟欧阳慕和行礼就被带出院子。
　　高湛暗暗一叹，转身向欧阳慕和行礼道：“小侄也不打扰了，王爷保重。告辞。”
　　欧阳慕和嗯了一声，笑道：“贤侄，帮我带一句话给你父亲。景家的事还没有结束，他若是执意要跟本王作对，那本王也不会再做退让。顾念同僚之谊，请他三思。”
　　高湛眼光一闪，低头答了声是，转身离开。
　　厅内一时安静下来，欧阳慕和坐了片刻，扬声道：“来人啊，请欧阳将军过来。”
　　一盏茶工夫，欧阳德进来行过礼道：“父王，儿已经派了妥当之人往玄夏国去送信，十日后就能有回信。请父王安心，静候佳音。”
　　“嗯，你办事向来稳妥，父王自然放心，”欧阳慕和想了想，语气迟疑道：“倒是另一件事，为父不免担忧啊。”说着，眼光不由自主的扫了下刚刚景玥落座的地方。
　　欧阳德顺着看过去，心下了然，笑了笑，劝解道：“父王向来最疼爱二弟，不免多虑。若非这次事情走到这一步，二弟和这位景姑娘也不会有今日的局面。更不用提及日后如何的话。父王不是说，上元节宫宴之时君上开口提到指婚的事了么，说不定就在这几日了。旨意一到，纵然二弟有什么别的心思，也定下来了。”
　　欧阳慕和思索一会，点点头道：“闵儿是做大事的人，父王信他。不过话说回来，最近他难免分心，九灵阁那边你要帮他盯着些，嘱咐祥庆，照顾好他主子的安危，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父王放心，”欧阳德笑道：“祥庆忠心耿耿，经过上次，绝不敢掉以轻心。再加上日夜暗中守护的人，不会再有差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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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着暖融融的阳光，欧阳闵跟景玥走在都城繁华的街道上，信步闲逛。尽管有心事，景玥还是开心的，毕竟到达都城这一个多月一直闷在屋子里。再不出门走走，她怕自己会忘了外面世界的样子。两人也不说话，并肩沿街走着。忽的，一道耀眼的阳光晃了她一下。抬眼望去，几步开外，立着一间豪华店铺，硕大的招牌居然是纯铜打制的，上面三个用翠玉宝石镶嵌的字体：花孞堂。她正琢磨这店名很是耳熟，仿佛在哪里听到过。走在前面的欧阳闵却已经迈步进去了。她忙跟着进去，放眼看去，深觉奇怪。平常店铺的装饰会根据经营的物品统一风格，尤其是体面的大店铺，从店外的招牌开始，便可以让人一眼瞧出店家在卖什么。可这花孞堂，堂内居然空无一物，除了几道挑的高高幔帐，只剩正面一架白玉屏风。
　　“贵客光临，有失远迎，公子恕罪。”一个娇媚却不失庄重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接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欧阳闵轻松一笑，“是我唐突了，英夫人不要见怪。”话音落处，英夫人已然站在众人面前，容色尚属中等，但眼波烁烁、身姿绰约，画出一幅天然温婉多姿的女儿形态。
　　“公子说笑了，英莹怎么敢当。”英莹腰肢微动行了小小拜礼，眼光却带过景玥脸上。
　　欧阳闵伸手在景玥腰间一带，笑道：“玥儿，这位是鼎鼎大名的花孞堂老板英夫人。”
　　不等景玥见礼问好，英莹似笑非笑的扬起嘴角，话中有话的娇嗔道：“公子今日一口一个‘英夫人’，莫非是想提醒英莹已经老得不能见人了？”说着刻意叹了口气，边打量着景玥边道：“依我看，这位姑娘的年纪倒是该跟我不相上下呢。只可惜英莹遇人不淑，同样是花样年华却没遇到该遇到的人……”语气里带出一丝幽怨。
　　景玥听得一头雾水，一时不知如何对答。
　　欧阳闵似乎也无意多说，岔开话题道：“上次我托人捎信儿来让你准备的东西做好了么？”
　　英莹目光一沉，随即换上温和的笑容，点头道：“都好了。公子请去那边宽坐，我叫他们把东西拿上来。”说着，转身退到屏风后。
　　这边欧阳闵拉着景玥，挑起一道幔帐走了进去。原来幔帐之后别有洞天，一张黑红织花地毯，一张楠木红几案并两张坐席。一旁摆着香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从里面飘出来，有梨花的清甜。
　　“花孞堂……”景玥边四周看着边念道：“想不到能经营这么大生意的居然是个女人……”
　　虽然声音小，却听进欧阳闵耳朵里。他饶有兴味的问道：“哦？何以见得花孞堂是个大买卖？你是不是听到过关于英莹的什么事？”
　　景玥摇摇头，如实回道：“花孞堂的名字我倒是听爹提起过，但并不知道经营者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只看这里陈设虽然简单，可价值不菲哦。且不说那架白玉百花屏风，只说这些小物件，瞧这幔帐织工细腻、染色均匀、柔亮透光；还有这几案是上等楠木，用了红底点金的漆料；这香炉，颜色是暗了些，大概是熏香久了的缘故，可你看它底座金色耀眼，明明是金子打造的么。哪家店铺这么大手笔？！自然是大生意咯。”
　　欧阳闵听得一笑，抬手轻轻一捏景玥的脸颊道：“真是个机灵人儿。”语气满是宠爱之味。
　　啃啃……不等景玥想起害羞，英莹已经领着两个手捧木托盘的丫鬟走进幔帐，故意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抱歉让公子久候了。这些是公子所要之物，只不过时间匆忙，英莹只是做好东西，却没取名字呢。公子过目，看看是否可心？”丫鬟将托盘搁在几案正中，每只盘子里，整齐摆着一整套首饰：笄、钗、发梳、步摇、手镯、耳坠一应俱全。
　　欧阳闵扫过一眼，满意的点点头，“手工精湛，用料讲究，是上品。来，你帮我看看哪件好？”说着朝景玥微微一笑。
　　景玥认真看了一遍，心下又揣度一回，指着右侧盘中一支金灿灿的攒金丝缀宝石彩蝶步摇道：“这里的首饰件件精美不分高下，若说华丽漂亮，自然要数这支步摇。宝石耀眼夺目，彩蝶用金丝固定少了生硬之感，更显灵巧生动。”
　　“哦？是么……”欧阳闵一扯嘴角，指尖捏起步摇在景玥发间一比，摇头叹道：“你心思是灵透，可惜对金玉之物的见识就浅陋了些。这步摇华贵大气太过招摇，不适合你。”
　　那是说我庸俗小气了？！景玥心里别扭了下，低眉顺眼道：“民女乡野之人，资质平庸，自然配不起这些，让公子见笑了。”
　　欧阳闵哼的一笑，放下步摇，吩咐道：“这里点金的一套你替我包好，一会儿交给祥庆。至于这白玉的……”说着一顿，瞟了眼正盯着玉笄出神的景玥，接着道：“太素净，暂且留下搁在店里吧。”
　　英莹捂嘴一笑，也瞟着景玥道：“公子此话当真？这白玉，可是公子费尽心力从孛罗国弄来的雪山寒玉，价值连城。试问整个南尧国有几人买得起的？即便是常来光顾的王公贵族怕也只有看看的份儿，留在店里搁上个三年五载的，令美玉蒙尘，岂不是我的罪过。英莹倒是有个主意，未有几日便是当今王后的生辰之喜……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欧阳闵笑了笑，不置可否。
　　“不愧是闵兄，出手就是大方。”一个声音突然闯入。幔帐飘动处，来人竟然是高湛。
　　英莹最先起身，见礼道：“是高公子，奴家有礼了。”
　　高湛拱手回过礼，不客气的在欧阳闵对面一坐，笑道：“闵兄走得匆忙，让我一路追得辛苦。原来是为了来花孞堂挑选给王后娘娘的贺礼。哦？这就是那传闻中世所罕见的雪山寒玉雕琢而成的玉笄？看来我来得巧啊。”说着，竟伸手拿起玉笄把玩起来。片刻，才放下道：“玉质柔润、滑若凝脂，初而微凉、继而温热，绝世珍品，名不虚传。这份大礼，王后娘娘见了怎能不欢喜。”
　　欧阳闵面无表情的哼了一声，冷冷吩咐道：“把东西拿下去。”英莹闻声赶快唤人来端走托盘，自己也起身告退。一时屋内静下来。
　　高湛扫了欧阳闵一眼，看向景玥道：“记得在历城游湖之时，玥儿说过湖中接天的莲叶美过孤立的荷花，当时我就想着要送这样东西给你。可惜后来事忙竟耽搁了，今日相会不可再错过。你看，”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只纤长小巧的木盒，送至景玥眼前。
　　景玥犹豫了下，伸手接过，好奇道：“给我的？是什么？”
　　高湛点点头，“我见你发间一直戴着素银簪从未换过，知道你一定不舍得在衣装首饰上乱花银子，所以买了枚青玉笄送你。虽然比不上雪山寒玉贵重，但是我的一份心意。”
　　景玥大感意外，忙打开木盒一瞧，一枚烟青色玉笄静静躺在里面，一头雕着朵叶脉清晰的莲叶，上面还滚着几颗露珠。她由衷的喜欢，不无感动道：“真漂亮，多谢高兄。”
　　“你喜欢就好。”高湛笑道：“愿你看着这玉笄多想想开心的事，可以少些烦忧。”
　　听他话中似有深意，景玥借着低眼观赏玉笄细细体味一回，才看向他报以会心一笑。
　　啪！欧阳闵一掌拍在几案上，震得上面的木盒一颤。他一撩袍子起身沉声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