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0、第二十五章 他是谁(1) ...
-
阳春三月,一年难得好时节。可景玥的心情糟糕到一塌糊涂。身世的秘密,景家人的死因,时时困扰着她,让她不得安宁。但她细心的发现,自从那份地契密信重见天日之后,哑叔的情绪也稍稍平复了些,不似之前焦躁。这天,在屋里待着实在烦闷,叫上田嫂拉上哑叔,出城去踏青。
“姑娘,这样行不行啊?”走在人堆里的田嫂不停的左看右看。
景玥一笑,“什么行不行的,都出城门了,不是没人注意到吗?”
田嫂一皱眉头,瞧着景玥雪白的小手拉着哑叔那只套着黑手套的鸡爪般的手,唠叨道:“姑娘,让我领着他吧,一样的。万一……那多不好啊,到时候传的满城风雨的,对姑娘不好。”
景玥长长一叹,安慰道:“我说了没事。哑叔围着头巾,戴着手套,跟正常人没区别啊。顶多走路慢了些。你别担心了好不好,咱们出来玩儿的,好容易高兴一下。你就饶过我吧。”
田嫂哦了一声,不情愿的闭上嘴。
三人一行走,出了城东门,往东南三里地,有一处山丘。景色优美,是历城百姓最喜欢的踏春地。为了不让人打搅,也为了田嫂不再啰嗦,景玥特意选了一条偏僻些的小路上山。山并不高,但哑叔腿有残疾,走起来费力。直走到午后,才登上山顶。望着脚下一片郁郁葱葱和远处影影绰绰的城镇,她心情大好,拉着哑叔在一处大石上坐下,从包袱里拿出吃的边吃边聊。田嫂一直在旁边一言不发,盯着那两个极不搭调的身影,不停叹气。开心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不多久,日头慢慢下沉。景玥的兴致不减,一直拉着哑叔说笑。
田嫂看得心急,终于忍不住劝道:“姑娘,时辰不早了,再不下山等天黑了,回去的路怕不好走。”
景玥抬眼望了下太阳,“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已经这个时辰了。那好,咱们先回去,明日天气好的话,再来是一样的。”
“还来?!”田嫂惊讶道:“姑娘前两天闷闷不乐的,这回一开心可不得了,又要天天出城。”
“我知道,你怕爬山辛苦,”景玥笑道:“这样好了,明日我们出来,你留在家里做饭。”
“不行不行!”田嫂忙拒绝道:“姑娘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再说你一个人带着他……那可不行。”
“知道,不行,咱们一起还不行么。”说着,景玥拉起哑叔道:“咱们得走回去,你累不累?”
哑叔忙摇摇头,用手指了指胸口。
景玥会意,点头一笑。
见这两人有着常人少有的默契,田嫂又重重叹口气,跟在后面下山去。俗语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哑叔腿有残疾,再加新伤,越向下走越显吃力。景玥在旁边小心搀扶,慢慢走了一段,刚想停下休息片刻。意外发生。哑叔一脚踩中颗圆滚滚的石子,本就腿脚不稳,晃了几晃,一个跟头栽倒在地。景玥哪里拽得住一个男子的分量,瞬间被拽倒。下山的小路狭窄,哑叔滚了几滚,竟好似个皮球般顺着山坡,在灌木和树林的缝隙中跌跌撞撞翻滚下山。景玥非常幸运,只滚了两下,被一块大石挡住。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田嫂从后面冲上去,扶起倒在地上的人,一通摸来摸去,才放心道:“吓死我了,幸亏没伤着,这要是撞伤了可怎么好……”
景玥顾不上撞得生疼的手臂,赶忙挣扎着站起来,跑向哑叔滚下山的路边,喊了几声并没人回答,抬脚就要跟着下去。
田嫂眼明手快,一把扯住,喊道:“姑娘你想干嘛?!这是陡坡,下面没路的。”
“你松手!”景玥着急道:“哑叔滚到下面去了,我要下去救他。快松手啊。”
田嫂哪里肯放手,死命拽着她,猛摇头道:“不行!人已经滚下去了,不死也得受伤。你下去也救不了他。想救人,咱们得先回城去找帮手。”
拼力气,景玥当然输给田嫂,只得哀求道:“我知道我知道,那你回去找人,我在这里守着,不然等下天黑了,你带人来也找不到这里啊。”
田嫂想了想,还是摇头,“不行!荒郊野外的,说不定天一黑会有野兽。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儿,赶快跟我回去。咱们留个记号,我再带人来就是了。”
景玥说什么也不肯,她想着哑叔是残疾,如果摔下去受伤,有可能会昏迷一段时间,自己守在这儿,不时向下喊话,说不定可以喊醒他。哪怕天黑了有野兽来,自己也要确保他不会再受伤害。她伸手紧紧握住一棵山坡边的小树,眼睛紧紧盯着山下的树丛道:“我不回去。你赶快去找人,再耽误天马上黑了。现在走,可能太阳下山前赶得回来。我不会离开哑叔的。”
田嫂见她一脸坚决,嘟哝一句,“姑娘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转身小跑着离开。
焦急等待中,时间过的很慢。身边树木的影子越拉越长,眼看太阳渐渐沉下山去,景玥心里着急,盯着下山的路半晌,一丁点儿动静不见。如果救兵再不到,等天黑彻底下来,人更难找到。权衡一回,她把心一横,坐在地上,一点点蹭着向山坡下滑去。一路,她用手使劲抓住地上的野草和身边的灌木,好不让自己冲下山去,那些碎石屑和草木上的尖刺,刺得手心儿一阵阵火烧般的疼痛。她努力忍着,边往下滑边喊着哑叔,可滑了很久,也没有任何回音。不知不觉中,四周全黑下来,一股阴森森的山风吹过,后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回头看去,已然在山坡底,不可能再上去。树木成林,没有一丝亮光。幽冷黑暗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连脚下挪动时踩到树叶的沙沙声都变得异常刺耳。走过几步,实在无法辨清方向,只得找了棵树靠着,慢慢蹲下。恐惧的时刻,人的想象力会比平时更加丰富。她蹲在那儿满脑子闪过当时在大牢里看到的那些满身血污的犯人的恐怖样子,想着想着,不觉发起抖来。
嚓嚓嚓……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密林里发出一阵树叶摩擦声,似乎有东西在往这边靠近。景玥搂紧膝盖贴在树上,一双眼紧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点忽悠悠闪烁着的橘色光芒移动过来。她下意识往树干后躲去,事实上这里的树木虽密,但基本是碗口粗细的小树,藏不住人。
很快,那点桔光停在一丈开外的地方。一个声音响起,“景姑娘?景姑娘?”
景玥微微一怔,心中惊讶万分,居然是闵公子的声音。她从树干一侧看过去,光线是一盏灯笼发出来的,闵公子银白色的袍子映在光下十分显眼。她缓了口气,轻轻开口道:“我、我在这儿……”
话音未落,闵公子的脚步一动,直直走过来。很快,灯笼的橘色光芒笼罩过来,接着是他疑惑又隐隐夹着怒气的声音:“别人都是朗朗晴空来踏青,偏偏就你特别到夜游?!”
景玥本来满心感激,一听这话,又委屈又气,噌一下站起身直视他那双冰冷的眼,“这次是意外,我也不想。你做什么来的?特意跑来挖苦我吗?!”
“哼,笑话!”闵公子拿鼻子哼道:“你以为我有兴致跑来这种地方取笑你?!若非看在雅雅面上,你冻死在这儿也与我无关。”
既然无关,干嘛还来?!景玥心道,却识相的忍住没说出口。毕竟眼下自己求着别人,何苦逞口舌之快,岔开话题道:“怎么只你一个人?石伯父没派人来吗?”
闵公子嗯了一声,举起灯笼四处看了看,问道:“他呢?就你一个人?”
一提这话,景玥也紧张起来,借着亮光边四处张望边道:“我从山坡一路下来没看到哑叔的影子,喊了他半天没人回答。这里该是正对着我们滑下来的地方,会不会他滚到别的地方去了?”
闵公子沉思片刻,肯定道:“他行动不便,如果是毫无防备的摔下来,一定会留在这附近。再说他那么紧张你,就算走开了,一旦听到你的声音,一定会寻回来找你。”
这点景玥也同意,点头道:“可现在他不在这儿,怎么办?要不我们去附近找找看,也许能……”说着要走去找人。
“等等!”闵公子一语拦住她道:“现在找?你脑子有问题?!就你我二人在这样的密林中,不迷路那是万幸,还打算摸黑找人?!你想疯可以,我不会陪着你一起疯。”
“怎么会是我发疯?!”景玥好容易稳住的情绪再一次爆发,“哑叔万一受了伤,他又不能动,流血不止或者碰到野兽,他会有生命危险的。我们去救人,怎么能说是发疯?!”
闵公子懒得跟她争辩,阴着脸道:“我只说一遍,要么现在跟我走;要么你自己留下找人。随便你。”说完,拎起灯笼朝着来的方向走去。眼见亮光越走越远,他的身影也模糊起来。
景玥纠结一阵,心底越来越怕,忙抬脚追过去,嘴里低喊道:“喂,喂你等等,我……啊?!”一声凄厉的喊叫。她整个人扑倒在地上,泥土和树叶沾了满身。一点亮光和闵公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没见过比你更笨的。”话是讽刺,语气却略透着一丝关心。
景玥不想被他抓话柄,双手撑地要站起身,谁想脚刚刚踩到地面,一阵锥心的痛楚传遍全身,忍不住哀嚎出声:“啊……好疼……”
闵公子皱眉问道:“不就是摔了下,至于如此。你最好赶快起来,等到真的入夜那些野兽出来觅食,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景玥扭伤脚踝,根本不能移动。试了几次,只勉强直起身子。抬眼见闵公子石像似的杵在那儿,她心里一瞬的灰心,索性坐着道:“我脚崴了,实在动不了,野兽要来就来吧。你一个人走好了,不用管我。”
“你说真的?”闵公子淡淡一问。
景玥心里憋着一股气,点头道:“真的,不用管我,你走吧。”
“你不后悔就行。”话音未落,他已然转身走开,很快,那点亮光消失不见。
景玥被黑暗紧紧包裹着,一股无助感击碎了她的坚强。坐在那儿,边咬牙忍着疼边默默流着眼泪。此时此刻,脑海中闪出穆赫非的影子,他的笑他的温和软语让她的眼泪泛滥成灾。正哭的投入,忽的一只手搭上肩头。毫无心理准备之下,她激灵一下,尖叫着往后面躲去。转瞬,就被一双结实的手臂圈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不想把野兽招来就闭嘴!”闵公子冷冷的警告声在耳边响起。
景玥一怔,忽觉身子一轻,被他稳稳抱起来。“你不是走了么?”她万分好奇。
闵公子一言不发,只管抱着景玥往前走。黑暗中,她靠在他胸前,感受着他的呼吸声,心底渐渐有种莫名的安心。她的手臂环在他脖颈间,带来一丝女儿家特有的柔和气息,让他身上涌动出些微的躁动不安。然而夜色是最好的遮挡,他看不到她满是泪痕的脸颊在微微泛红;她也看不到他冰冷的眼中闪动着别样的光芒。
走了几步,景玥好奇问道:“灯笼呢?你给扔了?黑漆漆的你知道往哪边走吗?”
“知道,”闵公子果断答道:“来的时候我见到一处比较开阔的地方,在那儿可以生火,不怕野兽会来。”
景玥看了看深沉的夜色,又问道:“这么黑……你看得到路?”
闵公子不耐烦道:“你闭嘴,少说两句省些力气。”
无奈,她只得乖乖闭嘴。果然走了半盏茶工夫,林子稀疏不少。偏巧又有两颗比较粗壮的树木歪在那里,可以用来依靠休息。安置好景玥,闵公子在四周捡回些枯树枝堆在一处,拿出火石点着。火苗跳动起来,为黑色的夜注入一丝温暖。
“你会武功吗?”景玥看向火堆对面的人问道:“我听爹说过,有些习武之人的耳力眼力超乎常人,在夜晚也能看到东西。之前我以为爹哄我的,原来是真的。”
闵公子也不看她,用手里的枯枝挑动着篝火,盯着那舞动的火苗出神。
一阵沉默,景玥的脚还是很痛。她不想安安静静坐一个晚上,那样太过辛苦,索性再找话题道:“你刚刚说是看在雅雅面子上,你们……很熟吗?是在都城认识的?”
……
“雅雅是公主的朋友,你们该不会是在公主府认……”
“你的脚真的骨折了?”闵公子冷冷的目光穿过火堆直射向景玥。
景玥后背一寒,想起之前他警告过自己永远不许再提跟公主有关的任何事,只得不好意思一笑,主动认错道:“对不起,我无心的,你别介意。其实……我没想到你会来救我,真的很感谢你,谢谢。”
闵公子嘴角一动,没有说话。两人又安静对坐一会儿,他忽然起身,走到她身边,蹲身下去,一只手握住她的小腿。
“啊?!你干嘛?”景玥担心的以为他在生自己的气,想要虐待自己。
闵公子瞪她一眼,“你的脚若真骨折了,现在不处理好,以后会变瘸子。所以你最好坐着别乱动。”这句是实打实的恐吓,景玥忙闭嘴坐好,努力忍着疼。
看她平静下来,闵公子才开口道:“等下我捏你的腿,让你动你就动一下,疼就告诉我,知道了吗?”她点头。他伸手在她小腿的位置一点点往下碰触,直检查到脚踝的位置,略动了下她就大喊出声。
“能不能小点儿声?!”闵公子皱眉道:“想不到你嗓门儿这么大。”
景玥又羞又气,红着脸道:“很疼啊,你要不要试试看?!”
闵公子回过一个白眼,“这点小伤也喊疼?女人就是矫情。比这痛苦十倍的我也试过,像你这样动不动喊个不停,岂不是要笑死人了。”
景玥不服气,忽然想到什么,忙道:“你说痛苦十倍,什么意思?是练武受的伤吗?还是……啊?!你干嘛?!”话没说完,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喊声。
闵公子实在忍受不了近在耳边的噪音,腾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道:“从现在开始,你不许乱喊乱叫。如果敢再叫一声……我就像刚刚这样……”说着,拿开手把刚刚脱下的那只袜子拎到她眼前。
景玥看着自己光着的脚和小腿,满脸通红,闭嘴不敢再出声,可那眼神足够杀人。
“你脚脱臼了,”闵公子说着,手在景玥脚底一扶,另只手稳稳攥住她脚踝上方,一双眼却看向她道:“我有个问题想你回答我。”
景玥点点头。
“你从玄夏国孤身一人回来,你的夫君呢?”
景玥摇摇头,“我就是一个人,没什么夫君。”
“你去玄夏国,不是去嫁人吗?难道你被夫家休了,赶回娘家的?”
“我……随便你怎么想,反正现在我回来南尧,没打算再回去。”
闵公子忽然一笑,“你不肯说我却能猜到一二。女人单凭美貌只能享一时之欢,像你这种脾气差、又爱犯口舌的女人,被夫君嫌弃在所难免……”
“喂,你说什么?!我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这……啊?!”
一声震耳欲聋的喊声,同时,喀拉一声骨头响。
景玥觉得今晚把这辈子该叫唤的都叫完了。她看着蹲在那儿给自己脚上绑木条的人,刚想大骂他两句,忽然琢磨过来,想起小时候两位哥哥打架,结果景世良手臂断了,跌打大夫仿佛也是这样医治的。
不等她问,闵公子已经解释道:“我帮你把脱出来的骨节复位了,现在还不能动,需要固定。过一晚会好些,至少不会很疼。等回去再敷些药就好。”
“你……故意说那些话分散我注意力的?”景玥忍不住猜测。
闵公子没回答,起身回到火堆对面坐下,闭目养神。
景玥的脚疼的好些,身子的疲累立刻显现出来,不一会儿就靠着树干睡着了。她轻轻的呼吸声,引来他的目光。娥眉微蹙、一点朱唇、乌黑的秀发更衬得香腮胜雪,这样的容貌,确实是位美人。美人他见得多了,称得上倾国倾城的也有几位,可不知为何,竟对她有了那点别样心思。想起刚刚握在手心儿里的那只冰凉的玉足,他心底翻腾起来,一股燥热冲上心口。曾以为经历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之后不会再对别的女人动情,难道这次是老天在开他的玩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