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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第五十九章 煎心(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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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一场大梦,几度凉秋?夜来风叶已鸣廊。
景玥坐在窗前,微微仰着脸,望着月亮出神。月色皎洁,天空经过雨水的洗刷格外清透,点点繁星像泼了一地的珍珠,细细碎碎的闪着光。她几乎忘了在这座空荡荡的大宅里住了多久,反正所有前尘往事似乎已经离开很远很远,唯有儿子的模样清晰的烙印在心底。很久很久了,她没见到儿子,更没有他的消息。要不是记挂着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那一场病,可能就要了她的命。是啊,高烧的那几天,她真的想过一死了之。可母亲的天性让她放弃了这个懦弱的念头,日子再苦,还有儿子。只等见到儿子成年那一天,她才能安安心心的离开。
"你病才好多久就作死?!"香鸾恶狠狠的语气里藏着一抹担忧与关切,"入秋了知不知道?大半夜坐在窗边吹风,想死的话跟我说一声给你来个痛快的。"
景玥笑叹一声,岔开话题道:"我已经好了,也不会再有什么糊涂想法,你安心去睡吧。明天一早咱们去池子里采些莲叶,我给你做莲叶饼吃,包你喜欢。"
香鸾皱着眉又打量景玥半晌,见她虽然脸色憔悴,神色却轻松,哼了一声转身回屋。
转眼天亮,景玥起个大早,独自去池边捞荷叶。闵府里下人少的可怜,只有一名五六十岁年纪的老头,两名粗壮的妇女并五名小厮。至于他们各自负责做什么她并不清楚,也懒得管。她正在池边努力的拽着一支荷叶往上拔,就听耳边一声嗤笑。
"瞧你这笨样子,哪儿有从岸边拨荷叶的?!"声音相当耳熟。
景玥扭回头一瞧,惊的松开手里的叶子,蹲在原地。
来人啧啧一笑,耸耸肩道:"干嘛这幅表情啊,又不是没见过。得了,既然赶上了,还是让本少爷出手帮你一把。躲开点儿啊,快点儿。"说着靠着景玥蹲下来。
噌!景玥几乎是跳起来,退后两大步,诧异道:"铁易?你怎么会在这儿?!"
铁易也不去看她,竟利落的退下靴子挽起裤脚,下脚踏进池塘里。
“喂?!你干什么?!"景玥忍不住高呼一声。
铁易已经摸索到离岸边一米远的地方,水已经末过他大腿。只见他突然一弯腰,双手伸在水底一阵忙活,然后猛地往起一拉,竟扯出一整根莲叶来,黏糊糊的褐色泥巴甩了他一脸。他扭脸举起手臂一挥,扬声道:"你看,这才叫新鲜莲叶哪。你等着,那边有枯了的,八成有莲藕,我去看看。"话音未落真的扒拉着身边浓密的叶片,艰难地挪步过去。
这样折腾了一顿饭工夫,岸边摆满了整整一排滴着水的荷叶和裹着泥的鲜藕。
"这么多够吃好几天了,等吃完了我再下去挖。"铁易赤着脚站在那儿,浑身上下全是半干不湿的泥巴,连脸上也星星点点沾了许多,配上他那双清澈的眼睛,倒像个可爱的大泥娃娃。
景玥忍不住一笑,旋即冷下脸,"你为什么来这儿?"
铁易也不回答,弯腰捡起一支莲蓬在胸前仅存的一小块干净地方蹭了蹭,递到景玥眼前,笑道:"这莲子也是好东西,清心去火,回头用银耳冰糖一炖,最适合女人吃。"
景玥冷冷回瞪一眼,转身就走,才没走两步,铁易纵身跃过拦住去路。
"我大老远从孛罗赶来看你,还帮你拔了这么些新鲜东西,你不谢我反倒给我脸色看?!"铁易哭丧着脸,像受了多大委屈。
景玥懒得理会,冷冷道:"你最好让开路,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再闹下去小心小命。"
哼,铁易脸颊上糊着泥看不出表情,但是眼神不屑,”二哥的地方就是欧阳家的地方,我怎么来不得?再说了,你以为他心里还惦着你?别傻了!前两个月你高烧五天都要病死了,他也没想起问一句。他是把你扔在这儿自生自灭的。瞧瞧这院子,荒凉的跟个鬼院子似的,亏你还能做的了美梦。笨蛋!"
景玥心里一抽,只叹了口气,伸手扯过那支透着淡淡清香的莲蓬,"喊完了?可不可以让路了?我要去做早饭,香鸾还在厨房生了火等我呢。"似自语又似祈求,不带一丝哀怨。
铁易怔了下,缓缓挪开脚步,可他那一身湿泥已经风干,随着动作便劈啪啪往地上掉了些土渣。
景玥走过他身边时,下意识顿了下脚步,轻声道:"好像有个小厮跟你身形差不多,你去找他要件衣服换上吧,省得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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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荷塘事件,铁易竟然大咧咧在闵府住下了,一住就是十天。幸而府里还有之前欧阳闵留下的衣服,铁易穿上还算合身,只不过他们兄弟容貌相似,再穿着一样的衣服,景玥见了总觉得怪异的很。对于他的留宿,闵府里那八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仆人倒没有特别反应,仍旧是做活的时候出现,无事时不见。香鸾的态度却大相径庭,第一眼见铁易就跟炸了毛的猫似的扑上去要动手。景玥不明白两人有什么前愁旧恨,但眼下寄人篱下,总不该搞出太多事。更深一层,她知道闵府一定藏着九灵阁的探子,不为监视自己,而是顾忌香鸾的身份。
第十天,入秋第一场雨,略显破败的院子更显凄凉。
砰砰砰!一阵巨大的叩门声。景玥无奈一叹,十天了,自己已经习惯每天被"无聊"的人打扰,索性拿手捂着嘴闷声道:"我睡了,有话明天再说。"
哐铛!门扇被大力推开,撞在墙上又弹回来,也许再用不了几次,它们可以光荣下岗了。
“睡了?哼!我就不信你一觉能从下午睡到第二天。”铁易大踏步走进屋,头上戴着顶斗笠。他目光往内室一扫,就见景玥坐在梳妆台前一手拿着书一手捂着嘴。顿时又一阵嘲笑:"你说你装睡也不认真点儿,好歹躺在床上也像那么回事儿啊。要是你真盖着被子躺在那儿我还真不敢去抓你。得了,赶快跟我走,带你看个好玩儿的。"
景玥放下手,叹了口气道:"下着雨呢,你知道我病刚好点……"
铁易脸一沉,双臂环在胸前,一副死磕的表情道:"废话少说,病了我照顾你,走不走?一句话。"
凭经验,景玥知道这次跟前几次一样,躲不过了,只好披了件斗篷随他去看看。十天里,铁易想出无数点子耍宝,跟小孩子似的不停搞出新奇的事故。比如上树采桂花酿酒、把后院的树砍了架起篝火烤肉、把书房的房顶凿了个洞说是方便景玥看书累的时候抬头看星星……许多许多,景玥是哭笑不得。可不得不承认,这十天,她过的挺开心。那种开心,是有亲人陪伴的开心。在她眼里,他像是一个被娇宠的弟弟,说话时口无遮拦横冲直撞,但又无时不刻的细心关心照顾着自己。
说话间到了后花园的一个小水池边,池子很小,卧蚕型,平日里养了几条漂亮的锦鲤。可今天再看过去,池子里空空一片,什么也没有。
"你让我看这个?"景玥好奇的盯着青可见底的池水。
铁易一笑,扬声喊道:"喂,把东西拿过来吧。"话音落处,竟然是披着蓑衣的香鸾从廊子后抱着一只小水桶走来。瞧见她打扮的跟渔翁似的,咋哄哄的蓑衣趁着小小的身子倒也俏皮。景玥扑哧一笑,却收到香鸾一个警告的眼神。见她黑着脸,她只好识相的闭嘴。
"把东西倒进去就成了。"铁易吩咐着,顺手拉过景玥的手臂往前一带,"你瞧着,可好玩儿了。"
香鸾眼神刀子一样飞来,景玥回过神儿,稍稍一抬手臂,不着痕迹的躲过铁易的手。
小水桶里装的是满满一桶小鱼儿。香鸾手腕一翻,鱼儿落进池水里,因为骤然换了地方,顿时扑腾腾起来,此起彼伏,溅起满世界水花。
看了几眼,景玥一哂,"你们俩多大了?喜欢看这个。"
香鸾两步过来,狠狠剜了铁易一眼,"是他犯病,别搭上我。"
铁易潇洒一笑,看着香鸾别有深意道:"别忘了咱俩的约定,你再说我,那就再加一次。"
香鸾哼了一声,掉头就走。铁易也不去拦她,只扬声道:"女人生气老得快,别任性啊。"
景玥听的一笑,心中有种特别的预感,刚才她敏感的察觉到铁易说"再加一次"的时候香鸾脸颊边有抹红晕飞过。这意味着什么呢?或许……
“哎,别发呆了,来,我教你个好玩儿的。"铁易从廊子下拿出两支竹竿,竹竿一头上垂着一截细线,线下面绑着一条还在蠕动的虫子。他把一根竿子塞进景玥手里,自己拿着另一只,把手臂伸出廊子,细线垂到池水上方。他手腕一点点往下移,眼见虫子飘到水面上,无数小鱼嗅到味道立刻凑过去。即将咬到的瞬间,他手腕往起一扬,鱼儿跟着跃出水面。上下数次,鱼儿疯狂的追逐着诱饵,越跳越高。霎时间,借着细密的雨幕,池水上一片沸腾的雾气。雾气中,无数红彤彤的影子起起落落,煞是好看。
"怎么样?好不好玩儿?!"铁易开心的逗着鱼儿。
景玥起先也觉着有趣,可渐渐的,她望着那些拼命纵身跃出水面的鱼儿,像是看到了自己。明知被人愚弄,明知跳出落下都是别人安排好的戏,她却要用力的去演,用生命去演。那些红鱼儿,仿佛一颗颗跳动的心脏,不知何时,终将疲惫地停下来,成为别人口中血淋淋的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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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又一天、再一天,连续三天,铁易没在景玥面前出现。第三天中午,她终于忍不住问了香鸾,谁想到得到的消息竟然是他病了,而且他并没有离开,还在闵府住着。思来想去,她觉得本着人道主义的同情心,该去探望一下,虽然他之前表现的很"二",但自己也得到些许安慰。
"我不去!"香鸾第N次拒绝,冷着脸道:"下雨天玩水,病死他好了。"
景玥冷眼旁观着,总觉得香鸾是言不由衷,她眼底明明写着"关心"二字,为何死活不肯承认呢。遂笑着摇摇头,"我真好奇了,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你们到底有什么过节?讲给我听听好不好?"
香鸾丢过一个白眼,"有什么好打听的?!这粥要送你送,我不管。"说着一甩手走了。
景玥无奈,只得自己捧着托盘过去侧院。秋日午后的阳光还算温暖,一路走去,到处是细碎的阳光,她心里也稍稍暖了些。铁易住在离她很近的侧院里,正屋略显狭小,但他说很好。吱呀,她轻手轻脚推门进去,转眼却见人不在床上,再扭过头去,他竟裹着被子睡在贵妃榻上。
"喂,喂,醒醒,"景玥搁下托盘,轻轻摇着他手臂,不觉放柔声音唤道:"铁易?你怎么样了?刚刚出锅的热粥,起来喝些吧。"
半晌,铁易才缓缓睁开眼,神色还好,就是有些憔悴虚弱。他眼珠在坐在榻边的人身上打了几转,才惊讶道:"你怎么在这儿?来干嘛?"
景玥白了他一眼,从粥煲里盛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细粥端到他跟前,笑道:"你别误会,我不是特意来看你的,是香鸾熬了这锅粥,但是她害羞不好意思给你送过来,所以我只是个中间传递的。"
铁易愣了半天,突然仰头大笑起来,"哈哈哈,害羞,哈哈哈,笑死我了……"
景玥当没看到,平静的点头道:"我也觉得怪好笑的,从我第一天认识香鸾,她没笑过,更别说脸红。一向冷冰冰的人儿怎么突然变了呢,我之前不懂,现在瞧着这碗粥,就明白了。"
听了这话,铁易慢慢敛住笑,神色略显黯然的叹了口气。只是片刻,他忽的又恢复了一贯玩世不恭的表情,盯着粥碗道:"你说这里的都是些什么奴才啊,我病了竟然没人理我,只管送一碗碗苦药。幸好有你们,是什么粥?蛤蜊鸡丝粥?鲜虾菠菜粥?"
"都不是,"看他贪吃的样子,景玥笑着解释道:"你病了怎么能喝河鲜煲的粥。这是百合小米粥,清淡落胃,调养身体最好的。来,喝吧。"说着把碗递过去。
铁易眉头一皱,耷拉着脸盯着粥碗没说话。
景玥以为他不舒服闹脾气,哄道:"等你病好了想吃什么没有呢,现在最重要是养好身子啊。快喝吧,凉了就不好了。"
铁易一撇嘴,"我怎么喝啊?"
景玥愣了下,忙拿过勺子搁在碗边,递过去道:"喝吧。"
铁易一扭头,像个闹脾气的孩子似的,嘟哝道:"没味儿,不喝。"景玥刚要再劝,突然砰地一声,门被大力推开,一个身影闪了进来。
"你这个混蛋,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是怒气腾腾的香鸾。
铁易闻声转过头去,似笑非笑的盯着她道:"吃酒?好啊,你什么时候陪我吃?只要你陪我,敬酒罚酒我都愿意吃。"
"你?!"香鸾挥手一掌直奔铁易面门劈过去。铁易身手敏捷的往旁边一闪,一只手在香鸾面前虚晃一下,另只手鱼儿般滑到香鸾身侧在她后腰处一带。香鸾惊觉的一转身,谁想铁易那只手已经收回来在她肩头啪的一点。香鸾扭着身子躺倒在铁易怀里,刚好是怀抱美人儿的姿势,暧昧无比。
一直在旁边端着粥碗观看的景玥彻底傻了眼,正想着下一幕恐怕是香艳画面,自己是不是该识相的退出去。就听铁易难得温柔的声音道:"你干嘛这么心急啊?我病着呢,等好了再收这笔账。"
香鸾的脸红的像煮熟的虾子,一动不动的怒视着铁易咬牙切齿道:"欧阳易,你会后悔的。"
铁易不在意耸耸肩,"我是你的债主,你态度温柔些啊。得了,我这烧刚退,身上乏着呢。你别闹了啊,让我好好吃顿饭再说别的。"
香鸾的脸更红了,仿佛滴的出血。
此情此景,景玥十二万分肯定自己的猜测,这两人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立刻把粥碗在床头一放,识相的边退出房门边道:"你们聊啊,粥还热,赶快喝,我先回去了。"等她出去刚关好门,就听屋里噼噼啪啪一阵响声,像是过招的声音,接着几声闷哼就再没了动静。她知道不便久留,忙转身回房。一路上心里说不出的开心,是为香鸾开心。虽然那两人的身份比较敏感特殊,可有时候爱情的力量是不可小觑的。铁易为人洒脱爽朗,除去家世背景有些麻烦,是能让香鸾托付终身的良人。她边走边想,边想边笑,根本没注意眼前出现了一个人。
"夫人!"平淡的一声称呼。
景玥下意识停住脚步,抬头一瞧,竟然是祥庆。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