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缉妖》路下徐

93、第九十三章

　　接下来的十余天内，闵汇没有再出现先前妖出没伤人的重案，逃逸的两只妖销声匿迹，在大众视野内彻底消失。

　　距离联合缉妖行动的约定日期还剩三天，华桓的居民也收到了非必要不外出的警告，越川坐在指挥车里检查通信设备和施工完成情况。

　　“可以听到吗？”他把隐藏型耳机戴上，耳机内迅速传来连串的有力回答——

　　“听得到！”

　　不受阻隔和信号影响的无延迟通讯能将地道内所有声响收入耳中，越川下了车，和俞简穿上专用服装后进入五号地道，地道挖的很深，从地面往下走需要先爬一段木梯。

　　两人打开头顶的照明灯，前面的路完全被昏黑笼罩，两束明亮的光聚在一起，照出笔直的路面。

　　其他人被事先分配到另外的地道检查，之所以选择亲自视察五号地道，是因为相比其他几条，五号地道离研究所的边沿最远，埋伏的炸药数量最多。

　　地道上方原本是刚建没几年的小学，接收到警方强行驱散的消息后已停摆多月，但有几个调皮的男孩不长记性，偷溜回学校举办小集体活动，被警方抓了两三回。

　　施工队挖得不算粗心，尽量保持住地面建筑原貌，松动的地基总归有些副作用，要是压伤了这几个男孩，警方长达数月的埋伏性行动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暴露风险。

　　毛孩子坏大事的戏码不该成为隐患，越川直接借口安全看管把那几个男孩关进了华桓高级牢房，准备等行动结束后再放出来。

　　“这里就是安装的炸药。”俞简看见了从土里长出了一根引线，用手轻轻扒了扒。

　　埋下的地雷块头不大，却是近几年新兴的强攻击型武器，能在炸裂瞬间形成直径超过一百七十米的弹坑，就算程时彦塑成不毁妖身，也会被埋在深土之下。

　　“前面还有很多，功能都经过很多遍验证。”越川又把土拨了回去做好掩饰，“这边应该就是缓冲地带。”

　　在图纸里俞简注意过每条地道都存在一个弧度极大的S形区域，如果发现行动暴露或计划有变，探查队员能第一时间引爆炸药，从区域后折返退出。

　　他扣起手指敲了敲土墙，掺入混凝土的墙形比想象得坚固：“能起到拖延时间的作用，但如果研究所内妖群的实力很强，会很冒险。”

　　越川用手指墙角的红点：“时间紧张可以踢墙体最弱的地方，一下子就倒了。”

　　俞简戳红点，凹陷进一个小锥形，他放心地颔首，和越川接着往前。

　　五号地道尽头垒了些碎石，碎石后布满了可控炸药装置，按照计划在第一批警员到达缓冲地带时，这些炸药就该如期爆发，把通向研究所的门炸出形。

　　俞简随意选了两块，检查后没什么问题，和越川一起折回到地面，其他勘察人员已经等待多时，按顺序和越川汇报完情况。

　　“基本没什么问题，剩下的三天主要调整演练，确保万无一失。”

　　回程路上舒小文畅想了行动顺利结束后的美好未来：“要是能解决程时彦这个卖青璇的心腹大患，联盟能安定好长一段时间呢，我也好筹划筹划环球旅行。组长，这次之后你该升官了吧？”

　　坐在后座的越川有气无力地嗯了声，副厅级要参加的面子会议已多如牛毛，他实在不敢想以后要是往上升还得遇上多少糟心事。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越川不再理会舒小文的狂笑，拉上后车位的遮帘，转而向俞简道，“这次之后我们就订婚，好不好？”

　　俞简看了一眼帘子，确保前座的人都没听到越川的话，降低音调：“……你这也太草率了吧？”

　　“我等不及了。”越川打开手机里保存的几款戒指图，“你觉得哪个好看？”

　　俞简挑剔，要是踩中了他的雷点，估计后半辈子一拌嘴就得拿戒指说事。

　　几张图片像选妃般被一一看过，俞简挑了其中一个款式简洁大方的：“这个还行。”

　　越川事先选中的也是这款，他已经在脑中想象过无数次俞简戴上戒指的画面，纤长的手指套在镶钻的指环里，衬得肤色更白更细腻，像初升朝阳下泛着金光的水波。

　　“还有个问题。”得知俞简并不看好黑白西服套装后，越川对婚礼服装头疼得不行，“设计的几套服装到时候也让人发过来，你再选选。”

　　俞简爽快地答应：“放心吧，我的要求不会很高的。”

　　越川装作没听见，只要不是让设计师把服装改上七八遍就好，不然就会上演设计师破大防，和他一起抱头痛哭的年度大戏。

　　晚上专案组五人连同阮姝、小李一起聚在华桓市局的休息室里吃上了当地特色的麻辣鱼锅，冒腾的热气转满整个屋子，所有人一边吃饭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对未来的企划。

　　兰柏丢在闵汇没人照顾，也被带了过来，趴在室门边角吃着碗里的鱼肉，三年没见俞简都快认不出这体型近半人高的貔貅小妖，直到听见一声熟练的人话：“俞简，你总算回来了。”

　　畅聊过夜后彼此散去，市局外的夜空繁星闪烁，皎洁的月亮躲在飘动的云层后，时不时露出淡淡的一角。

　　重归于宁静的城市陷进沉睡的梦乡，无人知晓的阴潮沼泽中，一只畸形的手从深底攀爬出来，鼓胀的指关节直指天际。

　　闹铃响后越川就再也睡不着，时间才到清晨六点，掩起的避光窗帘遮挡了视线，他把手臂从俞简脖子后捞出来，下了床准备洗漱。

　　世界似乎还没全然苏醒，居民们丧失外出权利，只能把时间打发在互联网和电子产品上，这个时间点联盟论坛内仍有不少通宵的夜猫子还在硬撑，几条推送的热点消息浮现在越川手机屏最上方。

　　【你们有没有发现不对劲啊？怎么到六点外面还是天没亮？】

　　【这不是正常嘛，有时候阴天就是亮得晚一些。】

　　【可是不是阴天的蒙蒙亮，是一点没亮，连太阳都没有的那种……】

　　一大堆最新评论在帖子下方涌出来，越川刷着牙拉开窗帘，落地窗外的天空像是被黑色油漆倒了个遍，感应路灯不知疲倦地点着，微弱的光芒只能局限于很小的范围。

　　越川快速地漱完口叫醒俞简：“俞简，别睡了，出事了。”

　　半梦半醒间，俞简瞬间警惕，穿好衣服后，他跟着越川到落地窗边，现在时间已接近六点半，白昼还是没有要降临的趋势，网上有关这诡异现象的传言和讨论热火朝天。

　　越川在案情群里发完消息后说：“我已经通知舒小文他们，在行动前两天发生这种事情，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觉得，程时彦可能要有所行动了。”俞简眺望着远方巍然屹立的华桓山和山下奔流不息的闵江，神情严峻。

　　“组长，网上舆论闹得不可开交，不少账号被封禁后还会有另外类似的出现，发布的都是末日论、阴谋论，赞成的愚众不少，社会影响很恶劣。”舒小文提着电脑到市局会议室，把公关的结果汇报了一通。

　　“准备一下，过五分钟安卫部要召开紧急会议。”越川把视频会议界面投放在白幕上，与会人员不多，全是新部长提携上来的心腹和位高权重之人。

　　从未参与过高阶层会议的其他几人有些紧张，看来这次确实是引起了联盟政府的高度重视，不然他们也没有这个资格能和部长坐在一起开会。

　　“针对这起异常情况，你们有什么看法？”

　　部长早在半月前得知两市联合缉妖行动的具体步骤安排和操作细节，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是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的，比起那些仗着资历欺负人、嘴里总吐出老掉牙套话的顽固们，他更想听听这帮实干家的想法。

　　“守在研究所出口的警员们没有发现更衣柜有松动，可以排除研究所内成员外出的可能。”越川想了几秒更正道，“也许还有其他出口未被警方发现，但大概率是程时彦针对缉妖行动采取的措施。”

　　“我们怀疑，研究所内妖在原有青璇基础上新注射了青璇变种，诱发基因的二次突变，极大概率进行了定向改造。”俞简接着说，“如果此次异常现象是由研究所导致，那么可以确定，内部的妖群实力已能控制自然现象，远超我们原先设想。”

　　部长表情越发凝重：“另外两个妖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翟萧的二次分化算不上成功，再加上我们对他能力的人为限制，他很难感知到妖的磁场。”越川回答，“并且经过上次地铁站事故，我们发现捉妖铃对新分化的妖也不起作用，这意味着难度系数又增加一倍。”

　　会议两边一片死寂，目前的形势研究所内的妖已经成了程时彦取之无禁的资源大库，压倒性的优势令警方的计划赶不上变化，若是不能趁此机会将程时彦一举剿灭，贻害无穷的青璇如同逮食猎物的鹰隼，将永远盘旋在联盟上空。

　　“组长……”会议桌的后方突然传出舒小文的声音，“刚收到的消息……”

　　“华桓某家大型超市出现了两具尸体。”

　　五颜六色的网页从电脑里蹦出来，有目击者将死者高清照片直接发在了联盟论坛，引起的轰动不亚于三年前的雅城事件，每秒十万加的评论内容同质化得可怕，要么传播焦虑，要么自吹自擂分享一套末日生存方案。

　　更过分的是，有人借着契机发灾难财，将前几日囤多了的货资高价转卖，物资越炒越激烈，短短几分钟交易金额上千。

　　“网络上的问题我会派人解决，你们去查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确定是否要继续实施缉妖行动后再找我汇报。”

　　关闭会议视频后，所有人还沉浸在突发的状况里没缓过神，越川按了遥控器，会议才真正告一段落。

　　“出几个人和我一起去现场，其他人原地待命。”越川指示完走出会议室，和俞简一起坐上车。

　　“根据网上流出的照片来看，死者情状更接近于地铁站案件，所以可能是又出现一个和上次类似的妖。”俞简慨叹了一声，“果然没有想象的这么顺利。”

　　“这些妖之所以能像断货上供一样不停出现，说明程时彦暗中买卖青璇的产业链一直没停，或者说在此之前他已经完成了青璇的规模普及，想借这些案子拖住警方的时间。”越川趁着红灯又看了眼手机。

　　末日营销夺人眼球，恐慌与畏惧像漫无边际的夜幕把联盟城市罩了个遍，人人惶惶不安的诡日里，人性成了资本把玩的最佳后盾。

　　“照这个态势发展下去，过不了多久，又会出现新的案子。”俞简皱起眉，“对身处刑侦口一线的警员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民众经不起这样一浪高过一浪的捶击。”

　　“一旦引发大众崩溃，联盟会完全乱套，到时候程时彦再出手，用不了多久就能击溃联盟政府。”

　　越川眉间晕不开的愁云：“我已经派一部分人守在六条地道和赌场附近了，如果情形不对，就把行动提前吧。”

　　超市里的货架东倒西歪，断电冰柜旁几坨臭烘烘的肉长着霉斑，成了疯狂抢劫物资的强盗看不上眼的垃圾。

　　两具碎尸躺在超市零食区旁，作案者手段极其残忍，各个身体部位挑衅般放在分类零食的透明方格里，流出的血将方格染成深红，像任人购买挑选的禽肉。

　　舒小文提取了指纹和其他生物证据，把尸体装入裹尸袋：“这两个人应该是没有食物才出来的吧？要不然谁会在这节骨眼上冒险。”

　　“死者身份确定了没？”越川没有想细看尸体的欲望，出警这么多年来，这么血腥的现场他其实也没见过几次，过大的生理冲击考验着五官。

　　“还没有，贺星洲在查了。”

　　俞简到旁边干呕了几下，一路过来他只吃了块小面包，胃里空空荡荡，闻了血味后难受得紧：“我倒觉得死者身份没那么重要……这可能是无差别杀人。”

　　“运回去吧，调查的同时等家属来认领。”

　　一个警员跑进超市大叫着：“越警官！华桓另外一个区也出现了几具尸体！”

　　越川深吸气试图平静，但说话时的语气仍比平常厉肃许多：“在哪？”

　　等他们赶到时，现场又是满目的红，血溅当场的死尸没有瞑目，努力地瞪大眼睛望天。面对一起起频发的案件，从最初的震惊、气愤，到后来的麻木、无助，舒小文闷声不响地把尸块扛上车。

　　车里的气氛降至冰点，每个人心里都打着鼓，生怕下一秒又会有新的案件传来。

　　警方已经完全丧失了主动权，被妖强行牵着鼻子走，每一起案件都像是在进行服从性测试，试探警方的容忍底线究竟在哪。

　　“还有发现什么线索吗？”越川隔着手套把样本做好备份，短时间内连续两起杀人案件相隔不过几十公里，手法又招招致命，有作案可能的只会是妖。

　　“没有。”

　　犯罪现场的出勤人员都像是被攫取了呼吸，无声地在流水线上完成自己的任务，重压笼在每个人的心头，妖魔对警方的叫阵已近在眼前，若是再不能给联盟民众一个交代，身上别着的夺目警徽也将黯然失色。

　　“把行动提前到今晚。”越川冷言下令道，“所有人，即刻回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