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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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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妈!”我失声惊叫,同他一起跪着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真怕他连挂在我身上的力气都没有,直接滑到地上。
防火门被“砰”地撞开,公公头发散乱地冲进来,胸膛急剧起伏,显然是奔过来的。
“益扬怎么了?”
“他肚子疼得站不住了……”我抱着他一个劲地哭,听他在我肩头隐忍地喘息,心口钝痛。
“我没事……”他哑了嗓子,却还是执拗,缓过劲来就要扶着我起身。
公公想来扶他,他不自在地侧身躲过,托着腹底慢慢站起身,低声道:“陪我走走。”
我担忧地看了眼齐刷刷愣在原地的四位老人,不敢违逆他,护着他的腰慢慢往上走。
12楼已经是病房区最高楼,再往上只有一层,通往天台。他吃力地扶着扶手一步步走上去,阵痛起时就停下来靠在我身上发抖,不疼了再往上爬,走走停停,二十多级台阶硬是走了二十分钟,冷汗湿透全身,汗水顺着衣角滴滴哒哒落在地上,溅起微小的尘埃。
公公和我爸一言不发跟在我们身后三步,随时准备冲上来接住唐益扬倾倒的身体。他倒是能忍,直到最后也没有哼一声,脸色惨白地站在天台上,咬牙把所有痛苦咽下嗓子。
可上楼容易下楼难,他的肚子太大,挡住了往下的视线,我不敢引着他一步步往下,万一宫缩,他必会栽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他也有些踟蹰,站在最高一阶试探着往下跨了一步,又害怕地缩了回去,脸色非常难看,似有悔意。
他在后悔不该任性吧?现在进退两难,反倒更为难堪。
正不知所措,公公突然三两步迈到我们身边,在唐益扬惊诧的目光中弯下腰,将他打横稳稳抱起,小心翼翼地迈开了下楼的步子。
唐益扬脸上闪过愠怒,在他怀里挣了挣,被公公柔声哄住:“爸爸抱你下去,别动,益扬乖。”
唐益扬的愠怒转为羞怒,眼中泪光闪动,终是乖巧窝在公公怀里不动了。
“还要走吗?”
唐益扬闭着眼,轻轻点了点头。公公便又下了两层,小心地将他放到地上。
“当心,爸爸在后面护着你,别怕。”
他没看他,搭在扶手上的指尖却因用力泛着苍白,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靠着我继续往上走。
六个人一路无言,偶有唐益扬实在忍不住发出的闷哼,回荡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像沉闷的鼓槌,将我们砸得生疼。
“扬扬!你流血了!”爬到最后一个拐角时,婆婆忽地惊呼,声如鬼魅。
唐益扬目光闪了闪,徒劳低下头,却什么都看不见,转而惊慌地看向了我。
“别怕,我看看,扶好栏杆。”这种时候,我绝对不能慌乱,加重他的心理负担。
他紧张得全身紧绷,呼吸更为粗重,我直起身看向他时,发现他浅淡的嘴唇都不受控制地抖动,眼里又蓄起水光。
他其实……比我想象中惊慌得多吧?只是太要强了,才装作什么都不怕的模样,怕别人嘲笑,不愿别人看到他脆弱的样子。
我又想起他自欺欺人的时候,心口又沉闷地痛起来。
“没事。”我把他抱进怀里,轻拍着背哄:“只有一点点,应该是医生说的正常血量。我们不走了好不好?回去躺着?”
他稍稍放松了一些,抓住我的手点头,目光不情不愿地移到了公公身上,却又拉不下脸说出口。
“爸,你能把阿扬送回病房吗?”那就我来吧。
公公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脚步都轻快许多,又一次把唐益扬抱起来,快步走回了病房。
内检时唐益扬依然沉默,但没有赶人,医生抽出满是血丝和粘液的手指,欣慰道:“三指了,看来不用催产素了。我给唐先生上无痛,好好睡一觉,快的话今晚应该能生。”
我们都松了口气,唐益扬扯扯我的衣角,示意我低头去听。
“你陪我睡。”
“好,陪你,给你讲故事?”
唐益扬脸上泛起微红,别过头算是默认。
无痛对他很有效,很快阵痛减缓,他的脸色也从惨白恢复出几分血色,侧躺在床上呼吸渐渐平稳。折腾了这么久,我也累了,在他耳边哄了几句,见他睡得很熟,才不大放心地睡了过去。
我是被我妈推醒的。迷迷糊糊睁开眼,老妈的怒容一下把我吓得无比清醒,下意识缩了缩,瑟瑟发抖:“妈,你干嘛?”
“阿扬都疼了好一会儿了,你怎么睡得跟猪一样?”
“……不是上了无痛吗?”我心虚地伸手去摸身边人的肚子,却摸到一身湿透的病号服。
“都几点了?无痛早就失效了!你可真是心大,要不是阿扬拦着,我早把你掀地上了!”
真是亲妈。我讪讪地爬起来,凑过去看唐益扬的情况。
他正疼得厉害,弓着身子绷得紧紧的,十指绞着床栏,用力得指关节都泛起青白,急促而粗重的喘息中夹杂着小兽一般的呜咽,看得我心惊胆战。
“呃——”他又低低痛呼一声,身子蜷得更紧了。
“阿扬……对不起……我……睡过头了。你还好吗?痛得很厉害吗?”问完我都想打自己巴掌。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还问什么问呐!
“肚子……疼……”他断断续续吐出几个音节,突然痛得一颤,隐约一声水球破裂的声音,紧接着是他的惨叫,“啊——!!”
在外面守着的公公婆婆煞白着脸进来,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阿扬!”我心疼地给他擦汗,他急喘着抓住我的手,焦急道:“我……我破水了……医生……医生……呃啊……”
医生早已见怪不怪,气定神闲地走进来,伸手进去检查,摸了摸神色却怪异起来。
“宫|口倒是开到六指了,不过产夫产|道有点狭窄,加上没有**完全,大概率会难产。”
婆婆身子一晃,险些倒下去。
“那怎么办?”我爸的声音也开始发抖。
“如果坚持顺产,要吃点苦头,用扩大器,短时间强行撑开产|道,不过会非常疼痛,我还是建议剖腹产。”
唐益扬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撑着床支起上半身,明明满头大汗颇为狼狈,眼神却坚决无比,“我不要剖腹产。”
公公担忧想劝,却被他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扩大器不愧是连医生都不建议用的医疗器材,虽然长相和作用原理都和扩||张棒类似,但强度极大,刚伸入产||道唐益扬就疼得咬破了下唇,全身止不住地发抖。他痛得狠了,再也不顾不得面子里子,不住在床上抱着肚子辗转,嘶声惨叫,令人不忍卒听。
没有人按得住他,只能任由他哭着喊着忍受产|道急速撑大的痛苦,陪他一起落泪。
公公婆婆见不得他这样,也怕他心里难受,悄悄躲了出去,坐在门口长椅上捂脸垂泪。
我一遍遍给唐益扬擦着汗,门外忽地响起刺耳的训斥,是公公的声音。
“我说了今天别来打扰我!你们是聋了还是死了!”
“我儿子在里面生孩子!你们让我签什么字!”
“公司养你们吃白饭的吗!给我滚!”
哗啦啦纸张飞舞的声音,外面的世界陷入寂静,耳边又只剩下唐益扬痛苦的哭喊。
他疼吐了两次,疼得没了力气,破布娃娃似的躺在床上,呼吸都轻了许多,也不再大声喊叫,只是皱着眉,偶尔抽||搐。怕他出事,我五分钟就要叫一次医生,一个小时后终于让他结束了非人的折磨,静静等着他缓过劲来。
可他好像有点缓不过来了,被推进产房时依然眉眼低垂,眼里毫无光彩,像是个半死的人一样。我换了无菌服进去陪他,见他恹恹地平躺着,两腿被医生分到最开,却没有按照指示用力。
我的眼泪刷刷往下淌,握着他的手哀哀地求他用力,他却没有理我,良久才侧了侧头,泪水顺着眼角倏地滑下,哑着嗓子说:“没有……力气……”
“再努努力好不好?我知道你很累了,再最后努力一下好不好?”
他闭上眼,眉头又皱起来,淡红从脖子慢慢漫上脸颊,听到医生说“很好,使劲”我才知道他正用力推挤腹中的孩子。他实在太累了,没有多余的声音,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医生让他用力他就使劲往下推,医生说停他就喘口气,可还是产力不足,孩子迟迟没有下来。
医生给了助产士一个眼神,年轻的男人就站到了唐益扬身侧,双手交叠放在了他的腹顶。我看见他的肚子被按下去好深一个坑,可他只是颤了颤,轻轻哼了一声,抓着我的手多用了几分力气,再无其他。
“最后用一次长力,孩子就要出来了。”
唐益扬的眼睛终于亮了亮,唯一一次扬起了脖子,重重摔落回去时,产房里响起嘹亮的啼哭。
医生从他血迹斑斑的腿|间抱出一个满是胎脂和血丝的小娃娃,小娃娃挥舞着四肢咿呀咿呀地哭,像个小老头,又像只小猴子,我看不清她长什么模样,眼前被泪水模糊成一片,连唐益扬的面容都是黑白糊涂的一团。
“生了……辛苦你了。”我吻了吻他的唇角,他极为勉强地冲我笑了笑,闭上眼没有回应。
“爸爸看看是男孩还是女孩?”医生把连着脐带的孩子放到唐益扬胸口,他却没有睁开眼,嘴角微微一翘,“女孩吧。”
“看一眼,爸爸看一眼,别睡。”医生的声音有些焦急,我心头一紧,忙晃醒了他,“别睡,先别睡,看看孩子。”
唐益扬不耐烦地睁开眼,看了眼孩子的小屁股,又闭上道:“女孩。”
医生松了口气,把孩子收拾干净交给我,让我去外面等着,他还要观察两小时。
刚出生的小孩子好软,我左抱右抱都心惊胆战,生怕弄疼了她。护士看我实在生疏,好心教了我一回,我捧着没骨头似的小丫头诚惶诚恐地走出产房,却只见到我爸一个人守在门外。
“怎么这么久?”
我怔了怔,看向窗外,才发现天都快亮了。
唐益扬进产房时还是八点四十,在里面没注意时间,却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吗?
“他没力气,生不出来。其他人呢?”
我爸叹了口气,“见你们进去这么久都没出来,你婆婆吓得晕了过去,你公公也犯了高血压,都在病房里休息,你妈照顾着呢,已经没事了。你快去给他们看看孩子吧,报个平安。”
我抱着孩子回到病房时,公公婆婆脸色依然不好看,见到我怀里的襁褓眼睛却都亮了,撑着沙发站起来,颤巍巍地往我身边凑。
“男孩还是女孩?”
“是个女孩。”
公公眼圈便更红了几分,“女孩好,女孩好啊。女孩子金贵,是不是啊宝宝?”
婆婆有些局促地远远看了一眼,便将目光落到我身上,“媛……媛媛,扬扬呢?”
“妈,他还要观察两个小时,在里面睡一会儿就出来,你别担心了。”我把孩子放进婴儿床,戳了戳她软软的小脸蛋,心生欢喜,“爸,妈,你们看着孩子,我去等他。”
公公婆婆却都上前一步,急切道:“我和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