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湾》江南轻筝

28、第 28 章

　　唐益扬被推出来后直接进了ICU。我扒着小窗往里看，他的脸因为失血过多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静静躺着连睫毛也不动一下。幸好还有氧气面罩上忽深忽浅的雾气，让我知道他还活着。
　　“汤媛媛。”张敬竹也来了，往里看了一眼就把我拉走，“跟我来。”
　　“我不走，我想陪着他。”我轻轻挣开他，他却不理我的意愿，硬是把我拉走了，“先别闹，你快去找楚辞和宁远。”
　　“什么？”我不明所以，被他推推搡搡地塞进了一间小办公室，里面坐着楚辞和宁远，两人各自低头看着文件。
　　“你先坐坐，敬竹回来了你再过去。”楚辞见我进来起身替我倒了杯茶，又坐回去一言不发。
　　我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阿扬他出什么事了吗？”
　　“他没事，你别担心。是他｜妈妈来了，怕你尴尬。”
　　我愣了愣，乖乖坐着不动了。
　　的确有点尴尬。
　　等了十多分钟张敬竹就回来了，一脸轻松地歪进椅子里呼出一口气。
　　宁远看了他一眼，问：“结束了？”
　　“结束了。”
　　“十分钟？”
　　“听说他没事就回去了。阿姨也不会照顾人，留着也没什么意思。”
　　“也是。”
　　我对公公婆婆了解不多，只知道他们对唐益扬很严厉，但听他们的口吻，他们似乎对二老有些不满。
　　“那个……你们这么说唐益扬妈妈……是不是不太好？”我怯怯地问。
　　三人愣了愣，好像才反应过来还有个我在，尴尬地咳了一声，“抱歉。不过他家的事情，还是让益扬亲口跟你说吧，我们多说也不好。”
　　张敬竹喝了口茶，看了眼腕表对我道：“两个小时后可以探视十五分钟，你要进去吗？”
　　我想了想，怕打扰他休息，还是决定再等等。万一他又激动得大出血，那我以后都不敢再见他了。
　　“也好，那还是我进去吧。”张敬竹浅浅笑了笑，吹开茶叶又喝了一口。
　　他们好像不再对我抱有特别大的敌意，甚至合作起来保护我。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变了，出于感激还是郑重地道了谢。
　　宁远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不是为了你。阿扬不会希望你难堪的。”
　　心里忽的就没那么难过了，好像孤苦寒冷到极致突然发现目之所及还有一星火光，它不远不近地在那里燃烧，明明并不温暖，我却觉得浑身都暖融融的。

　　张敬竹在ICU呆了十五分钟后出来，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还不错，这次倒是没拔管。”
　　我浑身一冷，发现周围三人的表情都微妙地变了。
　　“什么……拔管？”
　　楚辞微微沉下脸，沉默片刻后告诉我，上次唐益扬在重症醒来后，生存意愿很弱，自己摘了氧气面罩，还把输液针拔了出来。回到病房后也拔过三次针，不肯配合治疗。
　　“自从知道你来了，他安分不少。”
　　我的心又抑制不住地抽痛起来。

　　12小时后唐益扬回到了病房，张敬竹替他带话说希望我留下，三个人沉沉看了我几眼，像是在交付。我不知道能不能负担得起，但里面躺的是我的前夫，也是我的未婚夫，如果再逃一次，我恐怕真的再也找不回他了。
　　进去时他依然沉沉地睡着，清瘦的十指搭在高高隆起肚子上，随着呼吸的频率幅度极小地起起伏伏。又是两手针，我不敢拉过来包在手心里，只能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他。
　　很安静，静得能听见他微弱的呼吸。他应该是睡着的吧？暂时不会醒吧？我壮着胆子凑到他身边，极轻极轻地吻了下去。

　　唐益扬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我刚洗完脸走出卫生间，就见他仰躺在床上眼神空空地看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
　　不确定他现在对我究竟是什么态度，我不敢贸然出声打扰，只安安静静站在原地等他发现，再根据他的态度做出反应。
　　可他迟迟没有发现我，一直盯着天花板看，眼角又滑下泪来。
　　我忍不住上前一步，还未出声，他又动了动，慢慢举起右手打开手掌，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发圈。他盯着它愣愣看了一会儿，又垂下去握紧了，终于侧过头闭了闭眼，然后看见了站在卫生间门口一动不敢动的我。
　　他的目光闪了闪，一改刚才低落的样子，沉着脸又把头扭了过去。
　　果然还是不想见我啊……那我……再去上个厕所吧。
　　在卫生间躲了一会儿，估计他已经能接受房间里多出一个人了，我小心地探头出去，卑微祈祷他又睡着了。视线刚移到病床，却和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他就快速把眼神移开了，好像刚才的四目相接从来没有发生过。
　　但我却狂喜起来。他心里还是有我的，他还是希望我留下的，他依然在注视着我，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真好啊，那我就又有了一往无前的勇气。
　　我大着胆子挪到病床前，小心地问：“你想吃点什么吗？”
　　他闭着眼没有理我。
　　“不想吃的话……就睡吧。夜深了。”我抬头看了看保胎的点滴，已经进了尾声，便想去喊护士来拔针。刚走出两步，身后传来一声冷淡夹着焦急的质问：“你要去哪里？”
　　“我……去找护士啊。没了……”我指了指那袋药液，中气不足。
　　唐益扬神色缓和下来，恹恹地耷拉了眉眼，“看着买吧。”
　　我呆了呆，才意识到他在说食物，高兴得差点蹦起来，又立刻想到夜深人静，别的病人家属恐怕会找过来投诉，忙及时刹住车，轻手轻脚掩了出去。
　　深更半夜医院食堂已经关了门，我只能外出去买吃的。医生说他暂时只能吃流食，推荐我买熬得软烂的白粥。我找了一圈才找到一家做夜宵的粥店，可人家什么粥都卖，就是不卖白粥。
　　我颠三倒四地向老板说明情况，求人家帮帮忙。老板是个热心肠，听说我是买给怀孕的丈夫，立即装了满满一碗，还不要我钱。我过意不去，再三再四要给他，最后人家收了我两块。
　　一番折腾下来夜越发深，回到医院时见唐益扬又没了精神，合着眼似乎睡着了，头歪在一边，双手搁在肚子上，下面压着他的手机。
　　我怕吵到他，垫着脚小心翼翼地挪到床头放下粥碗，替他拉了拉滑落的被子，正想将床放下去，他手底下的手机倏地滑了下来，自行亮起了屏幕。
　　只一瞟，我就再也挪不开眼了。
　　屏幕上是四年前的我和他，我穿着婚纱，他穿着西装，他背着我扭头笑得像十五六岁的少年，我趴在他背上扬着手欢呼雀跃。
　　他说我那时吵死了，好好的婚纱照硬是拍出了为明星助阵的感觉，最后成品下来，却成了他最喜欢的一张。
　　可我明明记得出事前他的屏保还不是这张，是什么时候换的？为什么要换呢？是在……想我吗？
　　摸了摸眼眶，果然又没出息了。我抽了张纸擦掉，一扭头就见他睫毛一颤，缓缓睁开了眼。
　　灯光有些亮，他眯着眼侧了侧头，更显出虚弱来。
　　“你……要不先睡一会儿吧？”他这个样子，我实在心疼。
　　他彻底清醒过来，摇了摇头就去拉病床上的小桌：“没事。”
　　我只能依着他，担惊受怕地看着他高隆的肚子抵在桌沿，微微变了形。
　　他非要自己吃，拿着勺子手却抖得不成样子，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忽的通红，气恼地将勺子往碗里一丢，说不要吃了。
　　“还是吃点吧……我喂你吃……”我又像个怂｜蛋一样开口。
　　他红着眼看我一眼，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但那样子像是默许。我赶紧舀了一勺吹凉送到他嘴边，见他神情依旧冷淡，怯怯地扯了扯嘴角，“吃吧。不烫。”
　　他终于听话地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