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湾》江南轻筝

1、第 1 章

　　和前夫离婚半年后，我突然又梦到了他。
　　梦里他依然穿着那件米白色风衣，在小区门口撑伞等我回家。他像平时那样儒雅清隽，见我顶着包在雨里狂奔，忙快走几步将我护在伞下，还不忘数落几句：“又忘了带伞，明天又得感冒。”
　　“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小声嘟囔了一句，拉起他的手往家走。他的手很凉，我拉了一会儿还是嫌弃地甩开，双手插兜自顾自的走。
　　走着走着，他就不见了。
　　我心慌四顾，最后在远处的雨幕里找到了他。他被大雨淋得透湿，站在那里悲伤地看着我。我刚要说他几句，他却突然急速后退，退得模糊了身形，最终消失在雾气里，再也找不见了。
　　窗外风雨交加，我在黑暗里睁开眼，心脏反常地跳个不停。
　　我不该想起他的。
　　是我提的离婚，走的时候头也没回，甚至为了逃离和他在一起的点滴，选择了辞职离开那座城市，并发誓再也不会回去。
　　可我却梦到了他。
　　有人说，如果你梦到一个人，说明他正在忘记你。
　　我突然觉得心口堵得慌，难受得想大哭一场。
　　他是不是有别人了？是不是已经和别人结婚了？是不是孩子都有了？他那么优秀，一定过得很好吧。不像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好。
　　离开他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无能。
　　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一个月，我真正重新认识了自己——一个切实的废物。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除了柴米油盐，还有水费、电费、煤气费等等杂费，和交了也未必有用的物业费。而在此之前，这些费用都是唐益扬在缴纳，我那微薄的工资只需要负责自己的吃喝玩乐。
　　交完诸项费用的那天晚上，我蹲在沙发上哭了两个小时，控制不住地想起他的好。他从来没有凶过我，从来不勉强我，虽然不懂浪漫，但踏踏实实地对我好，唯一的缺点似乎只是不太有激情，不会吵架，把我们的生活过得越来越像死水。
　　那时我恨极了这种一回家就相顾无言各干各事的状态，终于在他持续七天闷头先睡的那天凌晨，下定了决心离婚。
　　我要去寻找生活的快乐了，我告诉自己。
　　可蹲在沙发上狼狈大哭的时候，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生活没有快乐，只有围绕着钱的各种麻烦。
　　在第一百次想起他的脸后，出于自我唾弃，我警告我自己，你不是想他的好，你是想他的钱。
　　我终于止住了哭泣。
　　再接着，一分钟之后，我再次埋头痛哭。
　　想他的钱也是想啊。我真的好想他。
　　“叮咚。”手机又收到一条短信，提示扣了我两块钱短信费。我像看着仇人一样看着这条短信，想起几个小时之前支出的大几千的生活费，只觉得雪上加霜——虽然事实上离婚让我一夜暴富，但那毕竟是唐益扬的钱，刚离婚的我没有心情花。
　　那天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在床上缩成一团，鼻子里尽是别人家怪异的气味，一边顾影自怜一边倒是也睡了过去。
　　第二天我就顶着两只鱼泡眼出去找了份勉强糊口的工作，干得不怎么开心倒也坚持到了现在。
　　我从床上坐起来，圈住膝盖陷入沉思。
　　和半年前不同，这次梦境唤起的思念和钱没有一毛钱关系。我尝试否定，均以失败告终，十多次后，不得不承认，我只是单纯地想他了。
　　大概是脑子有病吧，我立刻买了一张当天下午回去的高铁票，并给主管发了个消息请假，当然理由是胡诌的，说我奶奶病危了。
　　事实上，我奶奶三年前就死了。
　　买完票我觉得心里大石落地，往后一倒又睡得昏天黑地，再醒来已经是早上十点，离高铁发车还有四个小时。
　　我突然怂了。
　　科学表明晚上不要做任何决定，这真是至理。
　　尤其是大梦初醒，脑子还被屎糊住的时候。
　　我打开手机，反复思考给主管的假条能不能取消，但正常人应该都不会相信一个病危的老人在一夜之间能活蹦乱跳，于是我默默关掉了短信界面，打开了12306。
　　那就退票吧，就当给自己放了个假。我这么告诉自己。
　　呵，退票还要扣我钱。
　　我再次陷入沉思。
　　如果退票，我就要白白浪费几十块，如果不退票，我……怂。
　　我看了眼窗外明媚的阳光，正是雨后天晴，是个好预兆。
　　刷牙洗脸，穿衣化妆，我看着镜子里神采奕奕的美女，默默给自己打气。
　　老｜｜娘是最美的，就算唐益扬真的另有新欢了，我也要压她一头。
　　拿上几件换洗的衣服，我把墨镜一戴，下楼吃了碗扬州炒饭。

　　我大概天生成事不足，坐在高铁上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那种慌张不安又生了出来，像野草似的爬满了积屎的脑子，并在上面开出一朵摇摇欲坠的花。
　　我真想拉停列车，跳窗逃走。
　　唐益扬他会欢喜见到我吗？他会生气吗？还是装作不认识，拉着别的女人大摇大摆地从我面前走过？
　　我该怎么去见他？约出来聊聊天？装作偶遇？去学校堵他？
　　我设想了无数种场景，怎么也没想到最后选了最丢人的一种——在小区门口蹲着。
　　车房都是唐益扬的婚前财产，离婚后自然没有我的份，所以他搬出去的可能性不大，我只要蹲守在大门口，总能看见他回来。
　　或者，和别的女人一起回来。
　　去酒店放完行李，我匆匆赶到小区对面的餐馆，点了一份不知道什么面，心不在焉地吃，眼珠子直直地盯着小区大门，生怕一个不留神把他放跑了。
　　正当我等得都生出近乡情怯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我连忙咽下第一口面，睁大了眼睛瞪他。
　　他背对着我往前走，一手提一个塑料袋，看起来都不轻，晃晃荡荡地撞他的腿。大概是太重了，他走得摇摇晃晃，好像随时会摔倒。
　　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脑子里闪过各种猜测。
　　他是不是胃病犯了？还是又低血糖了？感冒了？头痛了？发烧了？
　　anyway，他一定不舒服了。
　　他的新欢呢？怎么都不来照顾他？也太不负责任了！
　　我还在做贼似的四处寻找他的新欢，就见他身子晃了晃，急急忙忙地扶住了一旁的柱子。右手的袋子一下掉在地上，苹果橘子咕噜咕噜滚了一地，有几个滚到大马路上，啪的被车轮碾碎，在地上留下一个圆形的水渍。
　　我吓了一跳，猛地站起身就往外冲。动作太大，带翻了身后的长凳，店主恶狠狠瞪了我眼，我只能装作看不见，腆着脸跑路了。
　　幸好路上车不多，我快步跑过马路，气都没喘匀就扶上了他的胳膊。
　　他在轻轻发抖，看起来不太好。
　　“你没事吧？”
　　听见我的声音，他微微一僵，扭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啊呀，被讨厌了。一时间我有些无措，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他已经恢复成平常的样子，冲我轻轻笑了笑，“回来了？”
　　我突然很想哭。
　　他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已经离婚了，他怎么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地说“回来了”这种话？好像我们之间所有的不愉快都没有发生，也没有离婚，我没有出走，这半年只是我出了个小小的差，出差结束了，我就回家了。
　　可我早就没有和他的家了。
　　“嗯，我过来……出差。”
　　“哦。”他应了一声，声音听起来莫名有点失望。
　　我心虚地低下头，突然如遭雷击。
　　他的腹部高高隆起，将夏天的短袖撑得满满当当，腹顶还打了几个褶。
　　这肚子，看着怎么也有……6789个月了，这TM……不会是我的吧？
　　“你……”我脑子不好，看到他高挺的孕肚时，已经傻了。
　　唐益扬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轻柔地笑了笑，“舍不得打掉，就留下了。”
　　“所以……是我的？”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不然呢？”
　　也是，按照他的性子，我出轨了他都不能出轨。
　　“几个月了？我怎么都不知道？”
　　废话，你都跑路了，怎么能知道！
　　唐益扬重新站直了，也不再管落在地上的袋子，一手撑住了后腰，笑容里满是无奈，“29周了，你走的第三天发现的。”
　　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一阵，蹲下去捡落了满地的水果。
　　他要蹲下来陪我捡，被我拦住，“你别动，我来。手里的东西放下，我来。”
　　我把苹果橘子捡回购物袋，又接过他另一只手里的蔬菜牛奶，跟在他身后半步往曾经的家走。
　　我没有说话，他自然也不会说什么，我们就像寻常夫妻一样，寻常地走着回家的路。
　　可惜，只是像而已。

作者有话说

　　是搬运，我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