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留芳》薄荷又绿柠檬茶

91、分别

　　目送着尹青的身影消失在另一条路的尽头，队伍继续向着西方前行。

　　当夜，他们在一条干涸的古河道旁宿营。跳动的篝火映照着每个人疲惫而心事重重的脸。

　　陆凝将曾书琮叫到一旁稍远些的沙丘后。

　　“小琮，”她的声音很轻，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在跳跃的火光映衬下，那疲惫的神态却流露出一种别样的温柔，“你……是不是还是想回去？”

　　她看到了白日里尹青离去时，曾书琮眼中那复杂而犹豫的光芒。

　　曾书琮沉默了片刻，重重点头：“嗯。经过这次，我才真正知道自己有多弱小。我没尹大哥和穆大哥那样的好武功，也没姐姐你那样的机智和医术，只有些为数不多的小运气。”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经过磨难后愈发坚定的光芒：“我想去从军！去边关磨练自己，真刀真枪地挣一份前程！你……你会支持我吗？”

　　陆凝怔了一下，对他的选择有些意外，随即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当然。有志向才好。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我支持你。”

　　曾书琮诧异地看着她，似乎没想到她会答应得如此干脆，随即又不安地瞥了一眼远处岩石上闭目小憩的莫苏勒：“可是……王上那边……”

　　“交给我，”陆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肯定，“趁日出前，快去吧。一路小心。”

　　她此刻流露出的这种近乎母性的包容与柔情，是曾书琮从未见过的。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早逝的生母，母亲去世后，就再也没有人这样无条件地支持他了。

　　少年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他喉头一哽，突然退后一步，双膝一弯，竟朝着陆凝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抬起头时，眼眶已然发红：“母亲！您等我！五年！最多五年！我一定回来接您和妹妹！一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这一声“母亲”，叫得陆凝鼻尖一酸，眼眶瞬间发热。她强忍着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快走。

　　曾书琮的身影最终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这时，莫苏勒低沉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不远处响起：“你不想跟着他一起走吗？回云靖，回到你熟悉的地方去。”

　　陆凝没有回头，只是望着天边那轮清冷的月亮，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王上什么时候也学会听墙角了？”

　　“我欠你一条命，”莫苏勒走到她面前，月光勾勒出他分明而冷硬的轮廓，但他的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复杂，里面翻涌着愧疚、担忧，甚至是一丝……心痛？

　　“就算……就算你真说出想离开，我也不会为难你，更不会为难你的孩子。”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陆凝笑着抬头，试图用玩笑冲淡这过于沉重的气氛，调笑道：“一条命？王上这账是怎么算的？细细数来，我都救你多少回了。这债你可欠大发了。”

　　沉默，如同沉重的夜幕，笼罩在两人之间。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沙漠的风声。

　　良久，莫苏勒突然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郑重，仿佛许下一个极其重要的承诺，“你想要什么？只要是我能给的，我都满足你。”

　　他的声音里，没有了往日那高高在上的冷漠和威严，反而像是一个做错了事，不知该如何弥补的孩子，充满了笨拙的自责和无助。

　　这罕见的、近乎卑微的姿态，让陆凝一时语塞，心中百感交集。夜风吹过，带来沙漠夜间特有的清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枣花清香。

　　“快些回去吧，”她最终避开了那个问题，只是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我有点……想念甘婆婆做的热肉汤了。”

　　莫苏勒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他起身时，下意识地伸手扶了她一把。就在陆凝借着他的力道想要站直的瞬间，她眼前猛地一黑，所有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软倒下去。

　　“陆凝！陆凝！”莫苏勒的惊呼声仿佛从很远的水底传来，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慌。

　　而她最后残存的意识，只感受到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猛地抱紧了自己，以及那个一向冷静自持，天塌下来都不会变色的声音里，充斥着彻底失控的慌乱和恐惧……　=======================================================================================================

　　“她怎么样了？！”莫苏勒的声音沙哑得几乎撕裂，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榻上面无血色的陆凝，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灌注给她。

　　陆凝已经昏迷了整整三日。而他也不眠不休,快马加鞭地赶了三日的路，几乎耗尽了所有精力。

　　花潋轻轻放下陆凝的手腕，脸色同样不好看，手指甚至还在微微颤抖，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和深深的自责，“脉象沉滞紊乱，是中毒之兆，而且毒性极其猛烈古怪，五脏六腑的脉象都显示出不同程度的受损，但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毒，更不知道该如何解……”

　　阿纳芹娅急得眼眶发红，“那要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吗？”

　　“我……我不知道，对不起……”花潋痛苦地低下头。

　　他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平时没有再努力一点，多学一点，哪怕只能多救她一分一毫也好。

　　莫苏勒猛地转向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军师姜明，眼神冰冷得吓人，语气如同淬火的寒铁：“云靖最好的医生都在哪里？”

　　姜明面色凝重，沉吟片刻答道：“若论医术正统精妙，唯有京城太医院。但江湖之大，无奇不有。有些隐世的郎中，或许掌握着一些太医院所没有的独门偏方、奇门解毒之法，只是茫茫人海，山河万里，无处可寻。”

　　“从这里到京城，少说也要数月之久！”阿纳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她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坚持得了那么久！”

　　莫苏勒的目光回到榻上。陆凝呼吸微弱，脸上已经隐隐浮现出一种接近死亡的青灰色，那是生命正在急速流逝的征兆。

　　阿纳痛苦地皱着脸，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难道我们真的就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她受罪吗？”

　　“砰！！！”

　　莫苏勒猛地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帐篷支柱上，巨大的力道让整个帐篷都为之剧烈摇晃。他没有说话，但那周身散发出的狂暴和焦灼，以及几乎要毁灭一切的压抑气息，让帐内的每一个人都感到窒息般的沉重。

　　一直沉默旁观的姜白，突然轻声开口，她的声音空灵而缥缈，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王上……您相信神吗？”

　　呼莫尔部的狼王不信神明，这是人人皆知的事实。

　　见莫苏勒那冰冷而焦灼的目光转向自己，姜白继续平静地说道：“塞勒神塔，传说中，那是众神诞生之地，是距离长生天最近的地方。那里蕴藏着世间最古老、最神秘的力量。现在，或许只有神迹可以救她了。”

　　“在哪里？！”莫苏勒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追问，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哪怕那稻草来自于他从不相信的虚无缥缈的神明。

　　“朝着沙漠的最深处走，”姜白抬起手，指向西方那无边无际的瀚海，眼神深邃，“找到沙漠之心，当您的诚心足以撼动天地之时，神塔自会为您显现。”

　　只在部落中勉强休整了一日，眼见陆凝的气息愈发微弱，莫苏勒再也无法等待，决定立刻启程，去追寻那个几乎只存在于古老传说和呓语中的“塞勒神塔”。

　　他们在阴森诡异的离魂塔中竟被困了足足半月之久，外界早已季节更迭。如今已是深冬，广袤无垠的沙漠再次被皑皑白雪覆盖，往日炙热的金黄沙海化作一片冰冷死寂的纯白世界，寒风呼啸，卷起雪沫，如同刀片般刮过人的皮肤。

　　莫苏勒仔细地将陆凝用厚厚的毛皮包裹严实，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在布鲁图宽厚温暖的脊背上。布鲁图似乎完全明白主人的心意，它主动放缓了动作，甚至微微调整姿势，用自己丰厚柔软的颈毛和背毛将陆凝更好地包裹起来，试图为她隔绝一丝严寒。

　　姜明拦在了莫苏勒和布鲁图面前。他眉头紧锁，语气凝重：“王上，塞勒神塔毕竟只是个虚无缥缈的传说，无人知其确切所在，甚至是否真实存在都未可知。从此地快马加鞭赶往京城，寻求云靖御医或民间圣手，或许……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救不了。”莫苏勒摇头，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深切的无力感。

　　仅仅过了一日，他原本锐利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空洞和迷茫，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绝望雾气笼罩。

　　“谁都……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