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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鸣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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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松砚回到房间打开食盒,两层,第一层是宫中吃食,精巧地排列在一起,用的都是上好的食材,做成花糕状,就连花瓣都一丝不苟地被雕琢,看起来就像是艺术品。
第二层接地气的多,是四个雪滚糕,一行两个排成两列,雪白的粉洒在小巧玲珑的圆滚滚糕点上面,奶白色的糕皮里面隐约能见棕黑色的枣馅,陆知行大概是世界上除了家人以外唯一知道他喜欢吃甜糕点的人。
邬松砚捻起一个放入嘴里,味道比街上那家好得多,粉细腻光滑,入口即化,就像是上好的丝绸在唇腔过了一遍,无从抓住,不是外面糙粉能比得上,这应该是御膳手笔。里头的枣馅更是鲜美可口,不十分甜,如同清冽的山泉在名为唇齿的高山上缓缓而下,又如春雨下在细嫩的草地,润物细无声,咽下后劲回甘香气馥郁。
他今天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与宫廷御-用一比,邬家自愧不如,天宫楼阙玉液琼浆,不是凡俗可以妄即,也难怪权一字人人趋之若鹜。
又过了两日,近来就像消失了一般的邬询终于露面,老头清早来宣布解除邬松砚的禁令,又急匆匆地出了门。
邬松砚一瞧才知,今日是小庆,万寿节要到了。
慧雯敏雯赶紧给他拾掇好,小庆是大承万寿节前三日便开始的庆典,街上随处可见舞狮舞龙、歌赋诗文,承太祖在位期间甚至有一回轿撵出宫从京城主道去往西京山,亲赴大国寺祈祷来年风调雨顺,据传当时前有青衣宫侍撒钱,后有百官随轿,引起了万人空巷的轰动,百姓们夹道欢迎一睹帝王风采,哄抢特铸的铜钱期望能得真龙庇佑,万民盛会君民同乐,一派盛世安康河清海晏的景象。
邬松砚带着毕文一到街上来,就看到到处张灯结彩,百姓们遇到这样的盛会也难得放下手中的活计到街上来转悠。
“今年这么隆重吗?”邬松砚侧着身问道,毕文正准备凑近他耳边低声说,突然想到前日夜太子警告他那事,募得顿住。
陆知行唇角上弯,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就像是一头圈定地盘的猛兽,对地盘中的人视若珍宝,谁擅闯都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被一击必命,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毕文赶紧收回自己本来都前伸的身子,回答道:“今年好像说也有帝王出宫。”
刚刚伸出去那一下,他都能感受到有如实质的目光投射到他背上了,两柄尖刀是的,如果能凝成实体,他现在应该已经被扎穿了……
邬松砚完全没注意到这些,皱着眉很是疑惑:“帝王出宫?”
“对的,昨日官兵张贴皇榜告示天下,今年大赦。”
话音未落,齐整的脚步声自前街而来,一队黄衣侍卫开道,百姓被往两侧驱赶,紧接着穿着盔甲的官兵黑压压地疾奔而来,在两侧站定,手按在刀上环视四周,锐利的视线在每个人脸上扫射一遍,任何浑水摸鱼之徒都将无处遁行。
“皇上来了”“皇上要来了吗……”
百姓们都议论纷纷被强有力地镇压下去,银光闪闪的刀锋堵截了所有人的喉咙,随后六位青衣侍从分为左右两列,每个人手中都有一个铜铃,每走一步便轻摇一下,发出清脆的声音,隔了两步走在青侍后面的是两个太监,穿着一身宝蓝色衣袍,臂弯里挂着拂尘,扯着尖细的嗓子喊:“帝王出行,众人避让!”“帝王出行,众人避让!”
身着红色服制的宫廷侍卫隔着几步走在后面,腰间挎着刀,最前面两个手里握着鞭子,那鞭子有两三岁孩童的拳头那么粗,后面的侍卫手撑在刀柄上,侍卫凶悍地喊道:“众人跪拜!”
两侧百姓齐刷刷地俯跪在地上低着头,一个小孩偷偷抬起头想看看皇帝长什么样,却不想被目光如炬的侍卫发现,一鞭子直接抽到那孩子的身上,“啊——”,粗麻布匹本身就薄,直接发出撕裂声,血色浸染粗滥的断面。
“大胆刁民,谁给你的胆子敢直视天威!”
小孩痛得在地上打滚,被他母亲一把搂在怀里捂住嘴,面对侍卫的呵斥一边哭一边不住地道歉,唯恐触怒天子。
侍卫还想呵斥,坐在后面华贵轿撵里的承明帝淡淡道:“好了,都起身吧。”一层又一层的帏帐将承明帝遮挡得严严实实,声音失真虚幻,高高在上地赦免了无知竖民的罪孽。
领头的侍卫瞪了这对母子一眼,将粗重的鞭子往地上狠抽了一下,灰尘四溅。百姓们纷纷站起来,却各个低着头,没人再敢去看帝王天颜。
皇帝后面跟着一身明黄的陆知行,这个颜色邬松砚时常觉得不好看,但陆知行穿上却无端地一股天潢贵胄的劲儿,举手投足都是华贵,他后两侧是其他皇子,再是百官。
他经过时不经意扫了在旁观礼的邬松砚,露出一点小小的笑意,只有邬松砚捕捉到了。
大承以中为尊,再是左先右后,除了皇帝和太子之外没有人能够走在中间,就算是百官之首也不行,邬松砚看到他祖父穿着绛红色的官袍走在左侧,手里拿着玉令。
太祖当年出行时,百官可携家中受宠的子嗣并行,寓意江山代有才人出,力做国家栋梁之才,这次承明帝也效仿先人,所以邬询冲邬松砚招招手,官兵放行让邬松砚进入队伍。
邬松砚站邬询边上跟着游街,看着两边百姓们安静无比,丝毫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引得官老爷们不快,几不可闻地撇撇嘴,被邬询一肘子杵到身上。
“!!”
邬询冲他很轻缓地摇了一下头。
皇帝出巡的路线囊括京城的抚司、衙门、大理寺等重地,四品以下的官员是没有资格跟着皇帝的,但需要到殿前恭迎,就在他们到大理寺前时,本应该出来拜见帝王的官员却没有来。
“怎么回事?”
大理寺少卿赶忙出列:“陛下稍等,臣这就去看看。”
承明帝阻止了他,反而夸道:“这等日子还在忙公案,可见大理寺为国之心啊!实乃朕之幸事!”
说罢他一摆手,下了轿撵进入大理寺,大理寺少卿脸色瞬间苍白,但一句话不敢多说跟随他身后,身影不稳看着随时要晕过去了。
中堂跪着一个女人,肩膀瘦弱,低垂着头,承明帝一进来所有人都下跪磕头,但邬松砚怎么看怎么觉得她背影眼熟。
“起来吧,能进大理寺的可都是命案,说说吧,出了什么事?”
女人一抬头,赫然是巫溪!
晶莹的泪顺着脸颊滑落,大而无神的眼睛看着眼前坐在高位之上的皇帝,没有开口说话。
大理寺少卿赶紧道:“陛下,今早她到大理寺报案,但她不会说话……”
“哦?不会说话如何报案?”
大理寺少卿犹豫片刻,道:“她敲了鸣冤鼓。”
此话一讲,连几位重臣脸上表情都凝滞了,鸣冤鼓就类似于生死状,严重到可以一纸冤诉上达皇令,是真正的求黄老爷做主。从前倘若不是天大的冤屈,敲了它就得百般酷刑生不如死,后来逐渐演变到出现大事大逆也可敲击,但若无关紧要,也是要遭受百般酷刑的。
承明帝的脸迅速冷下来:“这等大事为何不讲?”
大理寺少卿“砰”地一声就跪下,发着抖道:“今日乃是小庆……”
“朕在你眼里就是这等只顾享乐之人?”
“我……”
承明帝直接打断他,“我看你这位置就是坐得太舒服了,来人呐,带下去。”
近侍应声而动,抓着大呼“冤枉”的大理寺少卿离开,邬松砚看着目光森冷,一个正四品官员,连问询都没有,就这般草草下场吗?未免也太专治了些。
承明帝转过头看向巫溪:“会写字吗?你有什么冤情?”
所有人都盯着巫溪,她置若罔闻,接过递来的纸笔趴在地上写了一会儿,一拿起来——“桭州水祸,生灵涂炭,元谋大逆!”
气氛凝滞,寒意遍生,空气中连呼吸声都无比明显。
承明帝眯起眼睛,缓缓探出身子:“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巫溪又写道:“草民所说千真万确,如有不实,甘受千刀万剐!”
“你是何人?”
“草民是桭州巫苗族人。”
承明帝恍然大悟:“哦,我听闻过,桭州传说巫苗族人可通灵,你五行不全,也能通吗?”
“学艺不精。”
承明帝笑起来,但群臣没有一个跟着笑,尤其是陆知行脸色极其难看,承明帝目光扫去,他才勉强勾出一个笑。
承明帝意味深长道:“元谋大逆,朕记得元培商发妻可是皇后的庶妹啊,跟朕还是连襟呢。你这一纸状告,告得可是朕的自家人啊。”
巫溪一怔,随即跌坐在地上满脸泪水,陆铭轩突然插嘴道:“父皇常教导我们先君臣后家人,定然不会做那等包庇匪徒之事。”
承明帝目光停在陆知行脸上顿了几秒:“啊,轩儿说得对。那这事儿就交给太子去办,即刻启程去桭州,查明真相,若真有此事,押解回京听候发落。”
“万万不可啊!”这时邬询站出来,他走到中堂弓腰持令“陛下,臣以为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
“殿下与元刺史沾亲带故,空有包庇之嫌!”其他重臣如梦初醒一般,纷纷站到邬询身后请令:“万万不可啊?”“陛下三思啊!”
承明帝道:“朕的长子刚正不阿,贤民天下,岂可容你们猜忌!”
然而群臣还是劝谏,陆知行一言不发,眼看着气氛越来越紧张,承明帝忽然退了一步:“那这样可好?老三跟着一起去……”他又点了两人,这才让邬询松了口。
忽然,承明帝看向邬松砚,问道:“我记得你十七了吧。”
邬松砚跪下回话:“是,过了生辰就年满十七了。”
承明帝道:“旁的小子都在卯着劲儿考取功名,你倒是挺潇洒自如。”
“臣性情顽劣,实在是天分不足,愧对陛下和家中。”
承明帝抚掌大笑:“哈哈……你这孩子说话倒是性情,那这样吧,你也跟着太子去,捞个一功半赏的,回来好以此为契机走入仕途,省得,说朕不厚待功勋之后。”
邬询忙出声阻止:“陛下万万不——”
直接被承明帝打断,“别老说打击孩子的话!谁不是历练出来的呢?你这孙子朕喜欢得紧,既然朕已经依了丞相的话,丞相是不是也要依一次朕呢?”
“臣等不敢,谢主隆恩!”浩浩荡荡一群人跪拜下去,承明帝高坐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