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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十六章 5 ...

  •   “凌院长,我想求你一件事。”

      听见李波以某种从未有过的凝重紧张的声调,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凌远转过头,微皱着眉头,打量着他,没有回答。

      李波坐在他对面的皮椅上,左手还放在方才才讨论过的,关于建立轻症病组的试行报告最新修改版的纸页上,而右手搭着左臂的臂弯,轻轻地握着刚才记录凌远意见的红色墨水笔。

      李波低头望着地面,那两道舒展好看的浓眉,微微地抖。

      凌远将笔记本电脑推到一边,抱着双臂,靠在椅背上瞧着他,“我还真想不出来,有什么事情,能让你说出‘求’字来。”

      李波闭了闭眼,仿佛下了决心似的,双手十指交叉地,抵住下巴,

      “给廖老师一个荣誉。一个表彰。一个因为抢救患者,带病坚持工作,这样的,表彰。一面锦旗,一个。。。一个金杯,这样的,这样的纪念。”

      凌远皱眉,微微眯起眼睛瞧着李波不说话。

      李波避开他的目光,双手十指紧紧相握,指节压得发白,而肩膀略微颤抖,他飞快地说,“我知道,这简直听起来滑稽好笑。人已经不在了,这些,其实她的一生中,已经得到过太多的东西,似乎没什么意义。而发生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在拿这种东西来,仿佛是讽刺。
      ”
      凌远不置可否地笑笑。

      李波却盯着地面,继续说道,“但是,你知道么?今天下午,我拿着一张数目实在不算少的银行卡去看小月,卡是韦老师要我转交的,后来周老师,侯老师,曲老师,我们护士长,我自己。。。我们都想尽点心。除了这个又实在不知道哪里还能尽什么心。他们说让我去,我年轻些,跟小月也熟悉,也许可以说得来些。小月当时,居然抓着我说,这个都不重要,但是求我,她爸爸哥哥回来时候,让我们医院的人,保密,别把廖老师最后被人打,之前又受处分的事情,告诉他们。”

      凌远的眉头不自觉地皱得更深,却见李波带了些伤感,继续说道,“产科和麻醉科好多人都知道,廖老师和她爱人,关系不是那么好。特殊年代的婚姻,学识观念都相差甚远,没有很好的交流。廖老师工作忙,她爱人一直牢骚不满。小月说,从小就见,父母又吵架之后,她爸爸打开电视跟着唱京戏,廖老师,就自己一张一张看自己的奖状,荣誉证书,病人写的感谢信,她给做过手术后终于做了妈妈的母子的照片,然后就平静了,就笑了。小月说廖老师一直有这个习惯。看着这些荣誉,对自己的肯定,挺欣慰。这些‘虚’东西,一直是她很大一部分快乐的来源。而她爱人,其实,在家虽怨她不顾家,在外面却也‘显摆’老婆能干。连带她儿子媳拿着奖学金出国读博士,又有了孩子,她爱人提前退休过去帮忙,旁人总要问,奶奶怎么倒没过来?这时候,她爱人,儿子媳妇,连孩子姥姥姥爷都说,孩子奶奶是大专家,妙手回春的,那多少病人从全国各地专门来找她看病呢,好些多年生不了的夫妻,终于治好病生了孩子,都是请她起名字。他们在埋怨她亏欠了家里的同时,又忍不住以她为骄傲。这种骄傲,就是这么多年,她对于她的家人的亏欠的最好弥补。小月对我说,她看到她母亲那份处分通知的时候,只觉得她母亲一辈子的付出,宛如笑话一场,请我们不要让她父亲和哥哥以及更多的亲戚朋友再觉得,也是笑话一场。我当时太能理解小月的心情。作为一个从小,母亲一年有半年以上在基地,错过家长会,各种比赛,颁奖,重要考试,生日,生病的孩子,母亲的军功章,这种现在的非军队家庭,尤其对我们这个国家的制度,有反感的人提起来是一种可笑的讽刺的东西,曾经是伴随着我长大的,以骄傲弥补了缺憾的重要部分。”李波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自嘲地笑笑,“我知道这在你听来很好笑。更不屑于这样的幼稚,甚至是愚蠢。但是我还是想再说一遍这种没有‘实际意义’的废话,这个世界上,有更多的人没有那么聪明和坚强,有着各种你觉得难以理喻的可笑,但是,确实存在着。”

      良久的沉默。

      李波与凌远各自保持着原先的姿势没有动,天色越发地暗,凌远伸手拧开台灯的开关,橘色的光线弥散在暗的房间里,李波终于是迎上了凌远的目光,“我知道你有你觉得更公平更好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比如,给小月找公派出国跟她哥哥去同一城市的机会。”

      凌远眉毛一抬,才要说话,李波摇头,“我当然没有跟小月明讲,当时听见廖老师提起时候,她特别担心是女孩子家走了什么捷径,我也自然就说,现在这样的跨国公司派年轻员工出国学习,也很常见,您觉得小月资质普通,其实虎目无犬女,她的潜力可能很大。但是我心里明白,一定是您做了些努力。毕竟最近一段,因为检验科室进新器材,咱们科也有一部分的试用器材,而我既然管事,免不了跟他们也有些接触。凌院长,我想我没理解错。”

      凌远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将枝钢笔在手指间转动把玩。

      “还有件不像话的事儿,我私自作主做了,我不知道算不算违规,如果算,您处分我,降职批评记过我都没怨言。撤职的话我也可以继续干我手里的这些活。”李波抬起头,平静地道,“我今天,下午,查房之后,利用我手术医生和病区主管的双重身份,把我和廖老师昨天手术的那个患者的丈夫与今天才到的她大哥叫到办公室,把病情交待了之后,告诉他们,可以选择大人孩子立刻转走,但是家属殴打手术大夫的事实,我已经传真通告所有同级医院外科和儿科的主管主任---我也确实做了,目的是对兄弟医院的同行负责。我跟他们说,带猫狗去看兽医的时候,如果猫狗特别凶猛,比如我的猫,曾经咬伤第一接诊的医生护士,于是之后再看病,检查,都有个案底记录,特别标明‘易激惹。曾经咬伤抓伤医护人员。伤口3厘米乘以5厘米。需打狂犬疫苗与破伤风针’并且详细记录,此猫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被激惹的,以防下次再犯。医护人员,会根据己方能否避免激惹此猫,以及有没有足够防护措施的情况下,考虑接诊还是不收。自从我的猫的病历上加了这一笔之后,我一直需要在再带它检查时候全程跟陪,而且放弃收钱少生意好的医院,还得努力地去找特别能对付凶猛的猫的兽医。”

      “你。。”凌远不能置信地瞧着李波,那支钢笔从手掌滑落到了桌面上。

      “凌院长,你知道我唯一必须请假的时候就是带猫看病需要全陪,你知道我并没胡说,对吧?”李波淡淡地道,“患者丈夫当时哭哭啼啼地跟我道歉,她哥哥大骂她公婆根本就不是东西,眼里只有孙子,就没把媳妇当个人。我跟他们说,不要在我这里说了,我就是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得告诉他们一声,如果留下呢,我是会尽医生的本份做好治疗的,我也不是被打的人,被打的人,现在已经不在了。至于说年轻大夫,护士们有没有什么情绪,我尽量控制,但是也不敢打保票。”

      “然后呢?”凌远忍不住问。

      “然后?”李波皱皱眉,“患者的丈夫立刻定了花篮和锦旗感谢廖主任带病坚持工作,自己到小月跟前,跪下道歉。哦,还有,”他耸耸肩,“还有,患者她哥当时就气得冲了出去,据儿科的大夫说,抓着患者她婆婆扇了俩耳光。”

      李波说得平淡,说罢站起身来,把方才的文件收拾了,冲凌远道,“该说不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做不该做的,我也都作了。对于我不该说的,您有什么看法,我都理解,对于我不该做的,您有什么处置,我也都能接受。”

      他说罢,转身往门口走,拉开门柄的那一秒钟,凌远在他身后说道,“如果患者家属不投诉你恐吓,我也无从处罚,如果家属投诉,医务科怎么处罚,我决不拦着;至于你之前说的,你跟程副院长,葛主任商量着办,这种发奖状锦旗的事本来我也不管。廖克难同志的追悼会,也由程副院长作主。除了不能涉及上一次的处理决定之外,这次愿意怎么煽情地表彰她在此次抢救中的表现,我都没有意见。追悼会的规模上,愿意大一些的话,比如请一些老同志,以及卫生部领导,甚至是老患者过来,有资金申请的话,我跟财务处打声招呼,从奢。另外,”凌远眯起眼睛,冲李波微微笑道,“李波,如果你觉得,什么父母的军功章,奖状,锦旗能带来骄傲,而一个降级处分就是难以接受的侮辱,就让生活变成了笑话一场的话,我恭喜你们,你们的生活很美好,因为从来没有机会,懂得什么叫做侮辱,叫做笑话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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