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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左右他也打不死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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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一齐往那边走,一前一后隔了点距离。江折月跟在姐姐后头,觉得有些后悔,不是后悔亲了姐姐,而是后悔没找个更合适的时机,更隐秘,也能亲得更久些。现在觉得嘴巴空空的,牙龈又开始发痒。
那有节奏的音律声越来越近,隐隐约约听到嬉笑声。林枝扶警惕着,忽然,有个小孩从犄角旮旯里窜出来,正正好冲着自己的方向跑来。
她赶忙躲,谁知一抬眼,更多的小孩一窝蜂跑出来,实在是退无可退,林枝扶只能往江折月那边靠。
那群小孩看起来只有七、岁的模样,个个都生得很漂亮,眉清目秀、五官周正自不必说了,高鼻梁、樱桃嘴、钝尖耳,每一个发色都不一样,蓝的绿的红的。这异域风的长相着实让林枝扶震惊,更让她震惊的是,它们的瞳孔。
它们的瞳孔都是异色瞳孔,深色浅色都有,毫无疑问的是,它们都有一双漂亮而明亮的眼睛。
好几个小孩绕着林枝扶跑,笑闹声不绝于耳,玩得好不开心。
只是它们讲话林枝扶听不懂。什么什么鸡啊蛙啊泥啊的,看了半晌,林枝扶才看懂,它们应当是在玩一种你追我我追你的追逐游戏。
有个乌发黑眼的小孩上来牵林枝扶的手,把她拉到那群小孩的正中央,江折月环抱着胳膊跟在一旁。
叽叽喳喳的小孩安静下来,明亮的眼睛好奇地盯着她看。那乌发黑眼的小孩一通叽里呱啦,林枝扶盯着她瞧,觉得有些眼熟,看了片刻,她可算看出来了。
这小孩就是那个把磨牙摔掉的小孩。
又是一通叽里呱啦之后,好几个小孩大笑着扑到林枝扶的大腿上,仰头看着她笑。
江折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想把他们拉开,那乌发小孩先把几个孩子拉开了,又在说些林枝扶听不懂的话。
乌发小孩去推林枝扶,然后作势要来追她,如此反复几次,林枝扶懂了,那小孩是要她跟它们一起玩儿。
林枝扶是第一次玩这种小孩子间的游戏,没几步就被抓到了,那乌发小孩干脆带着她跑,躲藏追逐,不过林枝扶没跑多久就累得迈不开腿,江折月带着她们躲到一棵树上。
树下的小孩转转悠悠的,就是找不到她们,有一个急得都哭了,林枝扶看得也急,怕人真的哭了,想下去哄人。
后来又玩些别的游戏,只要不是又蹦又跳的林枝扶都觉得挺有意思,跟着玩了几轮,也大概能听懂几个小孩儿的话了。
这几个小孩当然不是人类小孩,它们是天生地养、生出了自己的思想、幻化出形态的精,也可以称之为精灵吧,是人、鬼、妖三大物种之外的稀有种族,这个种族用人话来讲就是叫做——
林枝扶听着也挺不确定的,她看向江折月,再次问:“乌鸡蛋卷煲饭?是叫这个名儿么?”
江折月点头:“不错。”
按理来说,这些个天生地养长出来的,什么形态都有,有的龟身鸡头,有的蛇身狗尾,至于为什么是人类形态,好看,人类形态好看。
以下便是林枝扶以她的理解而翻译出来的对话。
乌槐说:“好看,我阿尼告诉我,看了世间那么多生物,就人类长得最好看,五官端正,四肢修长,也便化成这个样子。”
乌槐便是那乌发小孩了。
江折月心道:可能是丑的人类你们没瞧见过吧,可不是所有人类都似姐姐有这般绝色的。
“阿尼是什么?”
乌槐:“阿尼便是阿尼啊。”
林枝扶的理解为阿尼便是某些长辈,相当于人类的妈妈奶奶之类。
后来跟着乌槐回到家,林枝扶证实了她的猜测果然不错。
乌槐的家林枝扶觉得就是一个部落,且称为乌鸡部好了。乌鸡部全部落上下不足五十人,全是异瞳美人儿,每一个发色都不一样,林枝扶看得可稀罕了。
一回头,却看见江折月用一种很怪异的表情盯着自己看,看得她心里发毛。
乌槐邀请林枝扶和江折月在家里住下,林枝扶欣然答应。既来之,则安之。虽说这些地方这些人处处都透着诡异,却也没什么更好的方法和去处了。
她们跟着乌槐一起吃睡玩耍,也算过了一段惬意时光。
一段时间下来,林枝扶发现这里的时间走向不对,人也不对。这里的时间总是变换得很快,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虽说不上转瞬即逝,却是可以明显感到流逝的速度之快。
而人,这里的人不是实物,而是傀,一种由意念幻化出来的、只有在特定的人和所在才能出现的傀。
“镜花水月,这是一种幻境,我曾在老苍山的藏书阁中见到过。”林枝扶道,“书上写,这种幻境是在某种极度痛苦的情况下,不断回想曾经依恋的人或事或地点而形成的,形成之后便只是一个特殊的幻境,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也不会强行拉拽着人陷进去,只要跟着幻境主人将曾经的那些美好回忆经历一遍便能出去了。”
其实很多幻境、心障之类的空间群最好的破解之法便是跟着主人将心路历程走上一遍,了解他们的不舍和苦痛。林枝扶觉得,或许是因为他们独身太久,太久没见到活物了。
这种幻境,相比于那种动不动就要人死要人残的幻境,可谓是十分温和了。
江折月:“那么这个幻境中的美好回忆要持续多久呢?”
这幻境里的每一天都是些很平常的稀松小事,吃饭睡觉玩耍,重合率极高,甚至会让人误以为掉落循环之境。
“不知道……”
林枝扶只是叹气,她只想叹气,也只能叹气。
“慢慢跟着看吧,这里的时间过得很快,持续不了多久的。没准,我们的觉得无聊没劲儿的东西正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在漫长的苦痛时光的唯一慰籍呢。她再无法经历了,我们多替她看看吧。”
不知为何,从小到大,林枝扶看到的一直是一个很悲惨的世界。
她小的时候在外流浪,为了温饱跑过许多地方,也看了许多事。有的人为了解决生计丧尽天良,有的人活生生饿死病死,总之都是痛哭流涕、哭爹喊娘的惨态。最让她印象深刻的是路边骨瘦嶙峋、衣衫褴褛的冻死骨,一具一具络绎不绝,就像人间炼狱,可谓十分惨烈。
后来跟了周然,又看到许多困在苦痛中不得解脱的鬼,它们生前备受折磨,死后也无法安息。它们痛苦,它们尖叫,它们挣扎,它们癫狂,日复一日,绵延不绝。
上了老苍山修炼之后,又接触到各种各样妖怪精鬼,有的就纯坏,也有些受了些人间疾苦之后就颠了狂了,要报复世界了。
林枝扶不经感慨,怎么做人的也苦,做鬼的也苦,做妖的还苦?这什么规律?正常吗?
后来林枝扶才明白,痛苦是会留下痕迹的。
……
果然不出所料,这幻境很快就破了,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即,饮鸠止渴罢了。
落红入水那一刻会带起一串漂亮的水波纹,之后便是漂亮的花朵凋谢、腐败的不可逆反应。林枝扶在幻境破灭的最后一刻,看到了花儿的腐烂。
火光映在苍白的脸上也盖不住的惨白,哭喊声嘶哑刺耳,血肉被划破捅穿的声音与刀剑碰撞声交织在一起。
乌槐被她满身泥土的阿尼抱在怀里……
林枝扶一睁眼,就看到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的乌槐。她垂着头,发丝衣服脏乱,露出的小半张脸白皙,沾着些没擦干的血渍。
林枝扶不知道她是怎么在那场暴虐的杀戮中逃出生天的,她只是想着乌槐缺了的两颗牙齿,牙床红艳艳地暴露在外面,看起来滑稽又傻气。
“先起来吧。”
她伸手去拉乌槐,想让她站起来,乌槐抬头看她,眼里蓄满了泪水,嘴角撇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林枝扶看得很不是滋味。
乌槐叽里咕噜说了一句话,林枝扶听懂了,她说:“可是我没有家了。”
林枝扶只觉得嗓子艰涩,半晌也讲不出一句话来。
那片树木被折断后的苦涩气息交杂着淡淡的土腥味儿,还有一块松鼠的残骸,让她作呕。
“赶紧起来,要走了。”
又一次催促,这句话却不是林枝扶说的,林枝扶顺着声音看过去,看到了三个高大的男人。
她的师傅庄主,她师傅的师弟越淳,以及桃花庵庵主辛生。
看清那三张脸的同时,林枝扶的脑子轰隆一声,对事情的来去大概猜出了一点儿。
是他们干的?
乌槐的家被他们毁了?
这块地方是老苍山的禁地,有一种名为乌鸡蛋卷煲饭的精灵,而庄主、越淳、辛生身为修真界主干,来此捉拿鬼怪妖怪,在这里见到他们,便也不足为奇了。
只是捉拿邪祟便捉拿邪祟,把人家赖以生存的家园弄得稀巴烂是什么意思?这般大肆杀戮又是什么意思?
林枝扶感到滚烫的血液蹭蹭往脑袋上涌,心口被烧得难受,她握紧了拳头。
“小林,你真的是不让人省心啊!我有没有说过不让你乱跑?你好端端跑进这里来做什么?”
林枝扶冷着脸向庄主行了个礼:“师傅,我无心的。”
“有心也好,无心也罢,你回去后自行领罚吧。”
老苍山条例第一条,擅入后山禁地者,罚入五行窟半个时辰。
原先弟子们还觉得这半个时辰简直就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简直是侮辱人嘛,区区半个时辰,谁还过不去了!
刁高义大喊:“张大胆拉屎都不止半个时辰!”
周围的弟子哈哈大笑,纷纷附和。
张大胆,庄主的灵兽,一只便秘多年的玄猫,此刻正冲着刁高义哇哇大叫。
最后,刁高义被‘自愿’关入五行窟一刻钟,事后手抖得两天吃不下饭,全靠石为喂进他嘴里。
五行窟这个变态地儿,被关半个小时算多的了,一般都是关个一两刻钟便完了,省得出来之后还得找人照顾。
林枝扶语气很冷:“师傅!这个林子是你们毁的吗?”
庄主还未答话,辛生已越过林枝扶,架起乌槐就要走,林枝扶下意识跨了一步拦住他:“辛庵主!这林子是不是你们毁的?毁了林子,就毁了很多丛林生物赖以生存的家园!他们没有场所庇护和食物来源会活不下去的!”
辛生也不看她,斜睨着庄主,一脸不屑:“你收的好徒弟!”
辛生一向看不惯庄主收的这个徒弟,当初她一入桃花庵就把他的两个徒弟宣水芸和岳虎戏耍了一通,后来又惹出诸多事端,处处与他顶撞,就是个祸水,她在哪儿,祸就带到哪儿。
庄主挥了挥手:“小林,别拦路,先退开吧。”
林枝扶眨了眨眼睛,手指紧捏成拳,将在场所有人轮番看了个遍,知道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做了个揖,后退两步让出路来。
乌槐被架着从林枝扶身旁擦过时,一直低垂着的头抬起来看了她一眼,那红肿的眼眶里还晕着一层薄薄的泪水……
说时迟那时快,林枝扶的脑子还没思索出个答案,四肢已经先她一步做出反应。她抬手挡住辛生的去路,目不斜视地盯着他:“辛庵主,不知您将她带回去,打算如何处置她?是关押还是度化?亦或是直接杀了?”
辛生心里沉着的那团火直接烧到脸上去脸,整个面颊憋得通红通红的,他原本就十分不满林枝扶这小崽子,现下她竟还敢这般不知轻重地上前拦自己的路,心里那叫一个气啊,吹胡子瞪眼睛,眉毛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我做事用得着跟你交代么?!”
林枝扶站得很端正,两手交叠在身前,微微低下头,一副低眉顺眼谨听训诫的模样:“您老做事自然不用向我等小辈交代。”她吸了一口气:“只是您又不是天下霸主,凡事都要讲点道理吧?”
说着看向乌槐,那人眼眶、鼻尖红肿着,脸腮上还带了血渍,林枝扶心里那股正义凛然的劲儿更盛了:“我再问您一遍,这林子是不是你们毁的?”
“你在质问我?”辛生挑起眉,胡子也翘起来:“你个小辈拦住我的路在质问我?”
“我没那个意思。”林枝扶呼出一口气,语气缓和了点:“我只是想知道,这林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看向庄主,他没什么异样的神色,似乎在出神,“我真的很想知道,您能不能告诉我?”
其实林枝扶本人也不知道为何要纠结这个既成的事实,她想,如果这个事是各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们干的,那么她就……
对比于庄主,辛生显得极为气急败坏,林枝扶这种行为无疑是轻视他这个长辈、挑战他的权威!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胡子抖得很快速:“就是我干的!我抓妖除害,有何不可!”
“没什么不可以的!”林枝扶气血涌上脑门,脱口而出。她有答案了,如果这林子是他们毁的,那她就要救下乌槐。你们杀我便要救,没什么不可以的,林枝扶想。
原本辛生的脸色因林枝扶的那句没什么不可以的肯定好看了些,可接下来那些话,又让他愈发气恼,脸都涨红了。
林枝扶道:“那您倒是说说,这人犯了什么事儿要将她压走啊?杀人越货还是吸人精血?坑蒙拐骗还是纵火砍人?您要给我一个缘由,可不敢那么专治。身为受人敬重的长辈,若是不讲道理可是难以服众的啊!”
辛生脸红透了,哪有小辈敢怎么质问他?辛生连带着脖子也粗起来,大吼:“你睁大你的眼睛仔细瞧瞧清楚!它不是人!我抓它还需要理由吗?!!”
“多谢您的提点,我的眼睛很大,用不着再睁大了。”林枝扶一张嘴就控制不住自己了,有什么说什么,全然不管对面的人是谁:“且不说不是人也不能随便抓,我有一些问题很是好奇,还得向您请教请教。不是人就可以杀人全家呀?不是人就能毁人家园呀?您身为桃花庵庵主,底下带着成百上千号人呢,又是长辈,干这种缺德事儿你害不害臊呢??”
“你!你目无尊长!你大逆不道!你简直岂有此理!!!”
辛生气疯了,撒了压着乌槐肩膀的手,随手捡了根藤条就要抽,林枝扶也不傻,本着长辈要罚晚辈不该躲避的原则站着被抽了两下,实在痛得不行了就撒开腿跑。
江折月当然看不得林枝扶被抽,当即上前阻拦,握住辛生拿藤条的那只手瞪着他。
辛生没曾想除了林枝扶这老苍山还有个更大胆的,敢直接上前跟自己动手了。他其实见过江折月的,在桃花庵处,只是这时气急,给忘了。正在两人大眼瞪小眼之际,林枝扶喊道:“江折月!你给我往旁边站好,长辈的事儿别来掺和!”
她说完又不知死活地添了一句:“左右他也打不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