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染江月》青青笠荷翁

38、我喜欢这孩子

　　两个人对峙的画面着实有些可笑，刁高义站在那大汉前就像个小鸡崽。其实刁高义本身不矮，才十七岁就已身高八尺，只是薄薄的一片，跟那满身横肉的壮汉比起来就很输气势，刁高义叉着腰踮起脚来，可惜还是显得很弱小。

　　那比八尺还高的壮汉大着舌头大大咧咧地不知道说些什么，上来又推了刁高义一下，刁高义后退好几步，瞪着眼睛哎呀一声，不服气地卯足了劲儿推回去，那壮汉纹丝不动。

　　两个人你推我我推你如此往来四五遍，刁高义被推出去好远，石为也跟着后退。又推一下，刁高义终于没站稳，身子歪了一下，石为一大跨步上前搂了下他的腰，稳住了他。

　　刁高义那叫一个气呀，直接上去跟人互殴起来。左勾拳、右勾拳，那人块头虽大，却不会什么把式，三两下就被揍得鼻青脸肿、跪地求饶。

　　林枝扶抱着小婴孩远远站在一边，那婴孩年纪虽小，五官却已隐约能瞧见惊艳之色，深邃的眼睛滴溜溜盯着林枝扶，里头很清澈地映出她的面容。

　　林枝扶越看越喜欢，手指尖慢慢拂过她的额头、眉骨、鼻梁，接着戳了戳她圆鼓鼓的脸颊，小家伙嘿嘿笑起来，露出艳红的牙床，可爱极了。林枝扶没忍住把头埋进她的颈窝、肚子里蹭了两下。

　　又是一番对视，林枝扶有些好奇她有没有生牙齿，食指放在她下唇压了压，却被嘬进去一个指节。小孩儿的口腔温热湿软，口水顺着流到指跟，林枝扶也跟着她笑。

　　等刁高义解决完，自认为帅气地用大拇指抹了一把正在流血的鼻子，之后，林枝扶已经把孩子柔声哄睡了。

　　三个人一齐往山上走，林枝扶觉得刁高义满手满脸都是血的样子很影响观感，就递了个手帕给他擦，他接了过来，把手搭在林枝扶肩上，道：“师弟，往后师兄罩着你！”

　　鲜红的血手印在了雪白的衣衫上，林枝扶看了他一眼，过了会儿才说话，脸上嫌弃的神色毫不掩饰，说出的话却挺委婉：“多谢师兄，师兄为人仗义心地良善，若是能再多讲究些个人卫生，想必个人形象也会大大提高。”

　　刁高义还愣愣地没反应过来，石为连忙上来把他的手拂下去了，“好了好了，师弟有洁癖你不是不知道。”

　　刁高义：“什么啊，还洁癖，娘们唧唧的，怀里抱个小孩，更娘！”

　　林枝扶翻了个白眼，刁高义没看到，又问：“话说这孩子你打算怎么办？随便找个人家送了吧。”

　　林枝扶道：“我喜欢这孩子。”

　　刁高义睁大眼睛：“所以呢？”

　　“我想带回去养几天。”

　　“你疯了？老苍山有门派，不可私自带动物回去养，更何况是个襁褓婴儿！”

　　林枝扶坚持：“我就养几天，找到合适的人家就送走。”

　　“养孩子很困难的，要给她喂食、擦屎擦尿！”

　　“我会好好养的。”

　　“而且还要每日给她擦洗身子，哄她睡觉！”

　　“我会对她很上心的。”

　　“她若是哭了怎么办？”

　　“我会想法子哄的，”林枝扶的神色很认真，“我不会让她一直哭的，她那么漂亮，我看着她哭也会心疼。”

　　实在劝不动，刁高义觉得林枝扶疯了，带养一个那么小的娃娃可不是一般的麻烦，万一孩子有个头疼脑热亦或是一时没看住摔了……他不敢想，一直说林枝扶真是鬼迷心窍了。

　　事后，刁高义因无故被挑衅且殴打旁人被关进五行窟，半个时辰。林枝扶因未经许可带了个婴孩回山被一顿臭骂。石为因未劝阻同门而被罚了两天不许吃夜宵。

　　救下江折月这件事让三个在场的人都受到了处罚。这还不算什么，江折月惹出来的事都在后头，而且件件大事，让林枝扶焦头烂额。

　　不过此时，更疼的是脚。平时脚程一个多时辰的路，刁高义和石为拖着林枝扶上山，愣是半个时辰就到了。他们走的小路，这堵围墙没有门，打算爬狗洞进去。

　　站在狗洞前，石为帮她解了身上的绳子。

　　林枝扶却不愿意爬。

　　刁高义推她：“动作快些！庄主长老在等你呢！”庄主便是林枝扶在老苍山认的正统师傅。

　　刁高义和石为的师傅名为越淳，同为老苍山长老，是庄主的师弟。庄主原本不想收徒弟，不知怎的，破例收了林枝扶，却不怎么不管她，整日闭关。

　　他托了越淳照管自己的小徒弟，可越淳那时候痴迷药修，就把林枝扶丢给自己的两个徒弟，因此林枝扶喊刁高义和石为一声师兄。

　　老苍山大长老小长老有数十位，门主死了之后，平时拿主意的换成了庄主这个大长老。此番上山，林枝扶死不死全在庄主一念之间。

　　林枝扶觉得自己不会死，但有极大的可能被终生圈禁在五行窟内，到老到死。

　　那还不如死了。

　　看着那参差不齐、沾满泥秽的洞口，林枝扶摸了摸手臂，很不情愿地道：“我不要爬狗洞，我要走正门，最大的那个！”

　　刁高义便怒道：“你以为你多大面子，还要走最大的正门！狗洞你爬得少了是吗！”

　　石为便劝：“我的好师弟，我的姑奶奶，赶紧爬吧，庄主长老等你好久了！”

　　林枝扶不干，刁高义抬起头来吹了一声口哨。

　　没动静。

　　他又吹一声，还是没动静。

　　林枝扶觉得好笑，忍不住哼笑一声，用手肘戳了戳石为：“石师兄，他在干嘛？？”

　　刁高义吹第三声的时候，地面上的叶子被一阵风带起，远处响起一阵近似于某种兽类的低吼声。

　　林枝扶往后退了一步。

　　一只巨大的棕黄色的藏獒犬扑到刁高义身上，身后连带着七八只小的。那狗大得很，四肢着地时能到人的腰间，毛茸茸的脑袋比人头还大一圈，一双爪子嵌着利爪，十分厚实。

　　林枝扶有种不好的预感，又退一步：“这……什么时候养的？”

　　老苍山弟子也会养灵兽，不过要请示过师傅之后养在特定的地方。有的养鱼养虾养□□，也有养鸟养松鼠的，总之养什么的都有，养的最多的要属狗和猫了。

　　石为就养了一条红色的金龙鱼。

　　至于刁高义，他不喜欢水下那些滑溜溜的生物，也不喜欢天上飞的树上窜的，又对猫毛狗毛过敏，所以一直以来，他什么都没养。

　　用林枝扶的话来说就是挑剔麻烦又爱找茬。不曾想离开了两年，他整了那么多狗来养。但林枝扶还是疑惑：“他不是狗毛过敏么？”

　　石为摇头表示不知道：“他非要养。”

　　这不，狗往他身上一扑，他就连连打喷嚏，鼻子红了一大圈儿。刁高义一面揉鼻子一面推狗，指着林枝扶说：“她，就她，给我追她！把她撵进屋里去！”

　　一大群狗冲着林枝扶扑过来，她一下给吓傻了，腿脚麻利，三两下从狗洞钻了进去。她不怕狗，但是有些怕刁高义养的狗，刁高义恨她入骨，必定没少挑唆他的狗咬自己，没准还拿着她的画像每天让他的狗瞧着入睡。

　　刚站起身还没站稳，林枝扶便想跑，刚迈出步子就被一个软软的东西绊了一下，膝盖重重地磕到地上，掌心也擦出血丝。“哎呦哎呦喂，”林枝扶呻吟着在地上滚了半圈，趴在地上的时候看到一团白色的影子闪过，不知是刁高义养的哪只狗崽子。

　　刁高义也爬了进来，在后面骂骂咧咧，跑过来把林枝扶拉了起来，和石为一起，一路拖到斋获堂里。这是一个极为宽敞的大堂，纵向很长，能容纳几千人，从门口走到最里侧要半柱香的时间，最里侧摆放着三张华贵无比的交椅，西边有个侧门，门牌上镌刻着密汇室三个朱漆小字。

　　林枝扶被一路拉着，关进了密汇室里。

　　一入密汇室，醇厚绵密的檀香气味铺面而来，林枝扶一抬头，就看到了眼前一座巨大的塑像，上面盖一层厚厚的红丝绒布，只露出一只右手，食指和大拇指轻捻，上方有一簇很小团的火焰。

　　那红丝绒布下头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这是林枝扶曾经顶好奇的东西，可惜她不好意思擅自去揭开那红布，总觉得这样不太礼貌。

　　林枝扶挣开了刁高义禁锢着她的手，道：“行了吧师兄，都到这地儿了，我跑不掉，让我自己走吧。”她从东面绕过那尊塑像，跨过一个小门，走到了里间，那里空无一人。

　　刁高义扭头对着值守的弟子说道：“去把庄主长老请出来。”接着也跟着林枝扶到了里间。

　　那人便去了。

　　林枝扶立在窗前理她的头发和裙摆，刚刚摔地上都给摔脏了。

　　这地方她来过很多次，从刚拜庄主为师，到每次犯了错，都要来这里见一见师傅。不大不小的屋子里燃着香火，冒着几缕袅袅白烟，消散在空气里。林枝扶的思绪也随着烟雾慢慢飘远。

　　林枝扶九岁那年，周然突然抽风，决定要将林枝扶送上老苍山，去找那个传说中的神秘力量——禅枯簕火。沈妤不同意，觉得林枝扶还那么小，不应该去做那么危险的事。周然说，就是因为林枝扶小，所以送她去老苍山才不会有人怀疑，还可能会如鱼得水，毕竟谁会为难这样一个白白嫩嫩、玉雪可爱的小孩呢？

　　对于这件事，林枝扶是没有话语权的，于是在极度的惶恐不安中，她被送去了老苍山山脚下的一户农户人家中。至于周然为何不直接将林枝扶送上山？因为不能，这样行事太过莽撞，太容易暴露了。一般来说，想要进老苍山修炼，只能在老苍山三年一度的弟子选拔中凭借自己的本事或运气入内，那时离最近的弟子选拔还有一年。

　　周然借着那户农家人，给林枝扶安排了个新身份——林家村豆腐林家里排行第三的儿子。林枝扶一个女儿身，何故去给人当儿子？周然说，老苍山规矩多得要死，那些长老也是死板不会变通，以男子的身份入山的机会大。倒也不是老苍山不收女弟子，只是男弟子的比例是比女弟子大三成的，因为老苍山长老总是觉得，修炼捉妖捉鬼是一件辛苦活儿，女孩子家家，没事儿多去踏青赏花比打打杀杀好得多。

　　而周然不想林枝扶吃太多苦，能轻松些便轻松些，无畏的苦没必要吃。她安排好了一切，给那家人留下许多银两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