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染江月》青青笠荷翁

24、你派人监视我？

　　慕念锦和慕见溪住在同一个院落，一个西厢房一个东厢房，穿过中间那个不大不小的庭院就是对方的住所。

　　正午时分，底下人都被支出去了，整个庭院安静得不像话，只有几片泛黄的树叶偶尔被风吹起，擦着微微晃动的秋千飘过。慕见溪独自一人坐在慕念锦平时读书作画的书案旁。

　　日暮昏黄，给整个庭院也打上了暖色。慕念锦踏着余晖归来，脚步轻快，手里还捏着一只气球。

　　“小姐，下回去放风筝的话可要换一双鞋了……”水卉说着为慕念锦推门，接着利落地拿蜡烛点灯，慕念锦跟在她身后进来。

　　屋子里被帘子遮住了光，昏暗地看不清人的脸色，不过不用看慕见溪也知道，此刻姐姐脸上满是笑意。

　　“还好，不过是有些磨脚，中间有好大一段路都是元忠背着走的……”慕念锦似乎有些累了，坐下拖了鞋子看了看脚后跟，锤了锤腿，目光一转，透过若隐若现的纱帘看到了竹窗旁的人影，像是鬼魅。她整个身子一抖，惊呼一声，打翻烛台。

　　水卉跟着看过去，也吓了一跳，颤着声音质问：“谁？”

　　慕见溪背光而立，脸上昏暗不明，说话的声音沉又冷，一字一句缓慢道：“姐姐，我的汤呢？”

　　“小溪？你怎么在这里？”

　　慕见溪便抬腿走了出来，又问了一次：“听说姐姐外出给我送汤去了，我好像没有喝到呢。姐姐，我的汤呢？”

　　慕念锦转头对水卉道：“水卉，去盛碗汤来。”

　　“是，小姐。”水卉微微一屈腿，应了声，转身出了门。

　　慕见溪眼里从头至尾都没有容下旁人，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慕念锦的脸看。慕念锦被这种侵略性很强又极为幽怨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不太舒服地偏过头去。

　　不料这个动作让慕见溪心里更是忿忿不平，胸腔好像燃了团火在烧，胀疼胀疼的，叫嚣着想要裂开。她捏着慕念锦的下颚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慕念锦，不是给我送的汤吗，喝到谁肚子里去了？你打着找我的名号出去跟男人约会？！”

　　慕念锦闻言，不可置信地微微睁大眼睛，挣扎着要摆脱慕见溪的桎梏。慕见溪却不让，手松开后双臂就绕到姐姐身后，紧紧地揽住了她。慕念锦受了惊吓似的要往后退，被紧紧地摁在怀里，整个身子贴着妹妹。

　　“姐姐，汤没了也便罢了，让我抱一下也不行么？让我抱一下吧姐姐。”

　　这声音软了好几分，似乎还带着哭腔，委屈极了。慕念锦一下子安静下来，乖乖被慕见溪抱着，她抱得很紧，将慕念锦整个人勒得喘不过来气。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长时间，慕见溪还在姐姐颈窝处蹭，鼻尖深深地嗅姐姐身上的味道。水卉端着汤进来看到两个交叠在一起的身子时愣了愣，低着头将碗放在桌上。

　　慕念锦听到声音如获大赦，推了推慕见溪的肩，没能推开，只得道：“小溪，先喝汤吧。”

　　又喊了好几声声，慕见溪才依依不舍地松了手。两个人一同坐在桌旁，慕见溪红着眼眶在小口小口地喝汤，慕念锦几次三番想开口，又闭上了，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小溪，我没给你送汤的事儿……”

　　慕见溪知道她想问什么，“我不会跟母亲说这件事。”

　　慕念锦松了一口气，家中规矩多，如若母亲知晓她外出跟男人见面、给男人送东西，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小溪，谢谢你。”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慕见溪不许慕念锦再外出与利元忠见面，更不许她给利元忠送东西。顿了顿，慕见溪又说：“姐姐要是觉得家里闷，可以来商铺找我，我带姐姐四处走走。可以去喂鱼、野炊，也可以去放风筝。”她顿了顿，又试着说：“如果可以……就是如果你方便的话，顺便给我带点东西就更好了，汤亦或是随便什么。”

　　慕念锦低头不语，慕见溪知道她不愿意，也没多说什么，放下碗起身走了，到门口时，她特意停了停：“姐姐别想着偷偷去见野男人，你瞒不过我。”

　　慕念锦确实没再跟利元忠见面了，也没去找慕见溪，她老老实实呆在家里。

　　一日徬晚，慕见溪刚回家不久，房门就被慕念锦气势汹汹地推开了。慕见溪正在更衣，身上只剩一件小衣，雪白的脊背和圆润的肩颈裸露着，回头看向慕念锦，挑了挑眉。

　　慕念锦也是没料到慕见溪正在换衣服，侧过身去，抬起衣袖遮在面颊前，嚅嗫道：“我，我有话跟你讲。”

　　慕见溪好笑道：“姐姐讲便是了，遮什么？”

　　原来是慕念锦与利元忠联络用的信鸽被慕见溪的人拦截了。

　　“哦，原来是那件事啊。”慕见溪说得轻描淡写。

　　“你派人监视我？”

　　慕见溪淡淡地道：“只是怕姐姐又出去乱跑罢了。”

　　两姐妹吵得不可开交，或者说是慕念锦单方面的吵，她们头一次这样。

　　慕念锦觉得慕见溪简直没大没小目无尊长不可理喻。慕见溪只是说，怕姐姐遇人不淑，慕念锦则说妹妹多管闲事之类之类。到后面，慕念锦失手砸了个盆栽，引来了母亲与众人，这件事不了了之。

　　慕念锦再不愿与慕见溪说话了，连看也不愿看她，甚至在人前都不装了，比从前好冷淡几分，这让慕见溪心里堵得慌，很是难受。她买了许多东西、想了许多法子来讨好姐姐，都没用。

　　所幸姐姐不再出去与男人见面了，她想着慢慢来，一日不行就一月，一月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两年，她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生死相依，世上再没有人比她们俩更亲密了，姐姐总不可能一辈子不搭理她。

　　让慕见溪万万没想到的是，慕念锦竟打算跟利元忠私奔。那天夜里，慕见溪被房外的异响惊醒，恰好拦下了准备出逃的慕念锦，一把将她抵在墙上，低吼出声：“你是不是疯了？！从小读的礼记女戒全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跟他私奔，往后要被人戳着脊梁骨过下半辈子吗！！”

　　慕念锦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慕见溪。她是顽皮的，是爱撒娇的，是灵动的，偶尔强势也很快收敛，总之不像此刻这样，像被抢走了食物、情绪失控的狮子，一只疯狮子。

　　那一瞬间，就连慕念锦这个做姐姐的都被唬住了。

　　慕见溪抓着慕念锦的手腕按在墙上，腿也抵住了她两腿之间，不让她有一丝挣脱的可能。

　　慕念锦还是挣得厉害，可任凭她再怎么扭动身子也动不了，半晌，她低着嗓音道：“小溪，我怀孕了。”

　　怀孕了。这几个字像惊雷一样劈中慕见溪的脑门，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恪守成规的姐姐在这时候怀孕了。

　　慕见溪懵了，心脏似乎随着呼吸一下一下抽着疼，她松开慕念锦，整个人软了下来，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只能倚靠在慕念锦身上。

　　慕念锦却在这时抓住她的肩膀，眼神亮亮的，带着带希冀：“小溪，你答应过我一个条件。你说过，无论我想要什么，跟你说一声便好，是真的么？”

　　慕见溪被这异常发亮渴望的眼神看得很不是滋味，她一想到她的姐姐想让她帮什么忙，心里就又酸又涩。

　　“你帮我说服父亲母亲，让他们同意我嫁给元忠，好不好？”慕念锦抓着妹妹的手臂使劲摇了摇。

　　慕见溪盯着慕念锦，面前这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姐姐，她每每见到那张脸，都有一瞬间的恍惚，上苍为何要让她跟这个人有同一张脸？为何要让这个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牵动着自己的心？

　　后来她才想明白，这个人就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再怎么痛苦也割舍不掉，只能同生同死。可能是血脉牵引，也可能是命中注定。

　　两个人僵持林很久，很久，久到池塘边的荷花一滴一滴地落下晨露，滴答滴答地响。慕见溪哽着嗓子，说了一个字：“好。”

　　你想要，我便帮你。

　　不知道慕见溪用了什么法子，慕家长辈改了口，慕念锦和利元忠很快就订下了婚期。

　　大婚前一天，慕见溪在院中看到走廊处有人影闪过，正是利元忠。

　　看清人脸的那一刻，她气血翻涌，利落上前，一脚将利元忠踢翻，揪着她的领子恶狠狠地扇了两巴掌，咬牙切齿道：“你个老匹夫！胆敢偷偷摸摸潜入女子闺房！我挖了你的眼睛，剁了你的手脚！！”

　　慕念锦听到动静出门阻止，慕见溪还在骂：“你个没用的东西，我姐姐嫁你，已经是下嫁！你是不是只会干这种偷鸡摸狗、猪狗不如的事？！”

　　慕念锦一面安抚妹妹，一面让利元忠快走，好一番拉扯才将妹妹拉进房里。

　　两个人一阵沉默，慕见溪板着一张脸，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是洛阳城的一处屋契，那个地方不过十里有一片花海。

　　“嫁妆。”

　　慕念锦说什么也不肯要，慕见溪甩在桌子上便离开了。

　　慕念锦出嫁当天，慕见溪躲起来没有为她送嫁。姐姐等在婚房时，慕见溪偷偷翻了进去。慕念锦盖着红盖头，看见来人脚下穿着一双红婚鞋，便以为是利元忠，娇声道：“还没到时辰呢，你又不顾礼节跑过来了，快出去！”

　　慕见溪停在原地，没再往前，也没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