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流光圣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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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腹地，三门板。
三门板群山环绕、水土丰饶，山势与北方临松郡相邻，将金山与普贤崖、文殊岭、太乙峰接连起来，直通三道依山而立的山门，这里正是三门板的由来。凭借地势，北方蛮族的骑兵很难强攻进来，五十里外的西郡城池才得以安稳。然，今年大旱五谷无收，西郡城南平坦宽阔，从东南中原涌来许多饥瘦嶙峋的流民，大多是发现了运粮车马的痕迹，饥饿的人们像一支丧尸大军，围堵攻击城门，随着饥民的聚集，四周的活物越来越少。
西郡城，如今压抑的好像一座死城。
这里是通往陇西的咽喉之地，李家士族庇护着这座小城百年，生逢乱世毕竟兵力有限，若再被围困下去，怕是熬不过十日。
三门板外十里，还有一支赤甲军队盘踞在此。酷暑干旱令大军显得很疲惫，他们扎营在山脚按兵不动，主帐外挂着“绍”字旗，正是亲征在外的新晋大凉世子--吕绍。吕绍奉命与庶兄吕纂攻打北凉，吕纂带兵追击北凉的匈奴，已数日未归。吕绍大军藏在木秀于林的太乙峰，有吕纂作攻城前锋，他反而乐得轻松。
这一天午后，天空突然出现异象……
西北盛夏的晴空，烈日与碧空交相辉映，鸿鹄与山雀同飞，黑压压的一片像流动的黑云。
西郡城外，火堆上烤的终于不再是焦臭的人骨，久违的山禽滋味弥漫，让这些日子的杀戮总算多了一丝人性。异象之后，紧接着是三伏天后的第一场雷雨，酣畅淋漓。
凉军大营中躲雨的吕绍大喜，对副将笑道：“父王常说我无济世之才，谁知孤受上天庇护，第一次出征就遇吉相，看那吕纂，这回还有何话说？”
吕纂有勇无谋，兄弟二人从小不睦。
副将是吕氏家臣，谄媚道：“纂郎君虽战场上凶猛，可还不是给世子作马前卒，哪有世子的吉人天相？”
吕绍心情愉悦，雨后天气凉爽不少，于是让人进山打野味。
入了三门板的群山，溪流涌泉原本不少，但可能是酷暑的缘故，流出来的河水小的可怜。西郡城池的水源不足，粮食几乎绝收。吕绍却依山傍水过上了不错的日子，对吕纂的迟迟不归毫不焦躁，“传令下去，大军卸甲，进山凉快凉快去！“
众将听令，皆欢呼雀跃。
欢呼雀跃的不仅是吕绍的兵马，不远的西郡城外，成千上万的流民也在欢庆。
饥民们美餐一顿后，在雨中手舞足蹈，收集飞鸟的羽毛作衣裳，有人在的翅膀上发现了古篆文字，这些难民大多不识字，但其中不乏落魄的读书人，他们认出“流光普世”四个字，不由惊叹。随着更多流民的涌入，不知何时传出神秘谶语：
“琉璃光佛历万世，
唯愿脚下成净土。
转世流光悯众生，
万山之祖化菩提。”
连之前几乎病死的流民仿佛都看到了希望，没错，饥民尽吃“二脚羊”，大暑中腐尸遍地，得病的人越来越多，死去的如果不是成为他人口中餐，尸首便是被随意仍在太阳下暴晒，任其腐败成骨，化作蛆虫的美食。
病入膏肓的饥民，努力起身叩拜苍天：“苍天保佑，大吉之兆！”
一日一夜后，烈日当空，祥云镶金飘然。
一行白衣蒙面人出现在地平线上，场面犹如海市蜃楼，逐渐吸引无数人的目光。通身白纱只露双眼的圣女使者走在最前，响铃阵阵，吟唱悠扬，唱诵着梵文，古老而神秘。随后，十八罗汉抬着的华丽轿撵，近百俗家弟子宽袍加身跟随其后，轿撵的四面白纱帷幔无风自动，映射出翠色金光，竟是镶嵌满了孔雀绿的宝石和斑驳金箔。然这世道，金银财宝不如一斗粮，在性命面前财宝与石头何异？
轿撵中，隐约坐着一位头蒙面纱的神秘圣女。
梵文的歌声，大意与谶语一般无二：“琉璃光佛历万世，唯愿脚下成净土。转世流光悯众生，万山之祖化菩提。”
上万难民呆楞原地，望着鎏金耀眼的一幕，无一人敢上前。老天有眼，让他们吃上了鸿鹄山雀，雨水洗涤了他们灵魂上的不堪，此情此景让难民们更加相信，眼前圣女的出现是神迹。
圣女使者走在最前，开口用汉文唱道：“流光圣女下凡尘，信者生，逆者亡。”
百人的罗汉、信徒阵仗吓退了形如枯槁的饥民，光头罗汉们手臂上青筋虬结，一个个威武异常，信徒们打着“流光普世”的旌旗，齐声应颂：“流光圣女下凡尘，信者生，逆者亡。”
神迹在前，危言在后。
难民们纷纷沿途避让，跪倒顶礼膜拜，有人流着泪，“这，就是救苦救难的流光圣女吗？”
更多人俯身，乞求圣女大驾：“圣女大发慈悲，救我们出苦海吧。”
圣女使者止步。
她一袭白纱从头到脚，兜帽罩住了大半张脸，额间垂下流光珠坠，如同蒙上神秘护罩的天外来客。圣女使者双手插在袖口里，宽袍从洁白无暇渐变到墨绿，走在荒土裙摆叠叠地摇荡，有种步步生莲的神秘瑰丽，“流光圣女悯众生皆苦，诚心者，拜。”
众人早已跪拜一地，偶有愣神的流民此时不由跪地。
轿撵中的“流光圣女”未发一言，见众人皆拜，手轻轻有动作。
这时，使者高声传开：“起。”
成千上万的流民如波浪般纷纷起身，神迹天赐食物和水，见到神圣的轿撵情绪激昂，忽有患病的流民激动异常，捂着胸口，连爬带求地冲向轿撵，被一个罗汉上前，一掌哄得三丈开外，那人惨叫一声，跌倒在人群中。
圣女使者抬起手臂，白纱挡住强壮的罗汉，冷冷的声音：“尔等不敬，逆流光圣女自有天谴。”只见那被打出去的冒犯之人，不住俯首磕头，使者微垂眸像是听见了“流光圣女”的召唤，转身从层层叠叠的纱幕后，接过圣女递出来的精致盒子。
瞬间，圣女也不知使了什么招数，使者裙摆的墨绿色竟像燃起了火焰，流民吓得纷纷后退，让开那冒犯之人周围的空间，使者双手拿着盒子，缓缓朝那人走来，她略微看了那人的伤势，从盒子中取出一个药丸送给他，道：“圣女赐药。”
那人想都不想，接过药居然一口吞下。
众人等着什么奇迹发生，果然，那人歇了一会儿，竟站了起来。
“不，不疼了。”
远处的西郡城楼上，正也有人目睹着这一幕。
年轻的男子眼神如炬，眉头微皱地眼看那行白衣人，他们守城半月有余，没想到援军没等来，等来了个装神弄鬼的“流光圣女”。城墙上静默的几人，皆面覆银丝面具和盔甲，站在年轻男子身后一列注视远方，一个声音道：“是敌是友？不如试上一试。”
那人抬臂搭箭就瞄准那个华丽轿撵中的身影。
面具人有百步穿杨的射技，他有信心穿过华丽纷繁的帷幕，吓吓那个藏头露尾的“流光圣女”，却被剑眉星目的年轻男子侧身阻拦，冷言警告：“我以为家主派你们来，是听我的命令行事。”
“天枢，听四郎的。”年长的白衣甲士出口劝说。
站在西郡城墙上的几人，正是玄羽衣众人。
他们几日前奉命支援西郡，都是千里奔袭的好手，名叫天枢的神箭手放下弓箭，他本来也没有下狠手的用意，这么多年看多了打着神迹招摇撞骗的神棍，他自己被神棍骗得家破人亡，因此对装神弄鬼的一切深恶痛绝。
眼前百号来人的神女阵仗有备而来，在他看来似敌非友。
天枢道：“四郎，这些无知流民，同类相食，早没了人性，对这些人撒粮行不通，恐吓吓不退，这个圣女一出手就控制住了他们，定有所企图。”年轻的守城人走向城墙前，这一年他已退去少年稚气，竟有几分李暠的影子。
这人正是几月不见的李四郎，李瑾。
一身劲装盔甲在身的李瑾，伤势并未痊愈，自酒泉送粮后，来到这孤城里已经守了半月，他有种奇异的感觉，这行圣女阵仗并不简单，但并没有恶意。
“城中的人可都撤走了？”
身边的天启负责疏散，回道：“撤走了九成，城中粮草也空了。”
李瑾心中叹息，“这空城计，不知还能唱多久。”
没错，西郡即是死城，也是孤城。
这座城是兵家必争之地，天灾人祸降临，流民蜂拥而至，家主早已在年初命西郡县丞修建地道，李瑾从酒泉而来的任务即奔赴西郡，疏散千户百姓。李瑾亲眼见流民失所，途中曾善心救助孱弱的孤老残弱，却被流民哄抢攻击，差点陷整支队伍于危难。他让队伍先行入城，孤身阻挡暴徒的袭击。幸好玄羽衣来的及时，不然李瑾怕没有性命回去见铃月了。
想来后怕，李瑾如今变得更加稳重谨慎，即便看城下的难民易子而食，他仍没有打开城门放人入城，县丞保护城中百姓，已退往陇西。进了城又怎样，根本就是一座空城了。起初，县丞曾向流民投放过粮食，但引来的只有争抢，然后就是杀戮。
乱世，人性变得如此疯狂，人命就是如此低贱。
天枢突然指着远处，说：“你们看，刚才那人冒犯圣女轿撵时，队伍后面的俗家弟子们袖中寒光乍现，他们藏了武器，像是军中连发的弓弩。”
李瑾也注意到了，但他的注意力仍在那个圣女使者身上。
“……流光圣女，法力无边！”
那吃过药的流民喜极而泣，大喊：“流光圣女，法力无边。”
圣女使者如一座泣火的神祇，对天吟唱梵语。
稍后，低头竟开口对那人道：“信者生，逆着亡，尔不敬上天神明，流光圣女宽宏，延你一命，然三日后是生是死，但看天意。”众人皆惊叹，无数人开始跪拜起来，那些罗汉强得可怕，更可怕的是圣女有大法力，能断人生死。
流民一听竟双膝跪下，感激涕零说：“多谢流光圣女，苟活一日足矣。”听他口气是个读书人，不知为何又悲又喜，磕了一个头就跑走了。旁边人有人小声议论说：“他是白书生，她的夫人溃烂而死，他也咳嗽了好几日，若非如此，这夫妇二人早就成了二脚羊。”其实，就是被吃的下场。
那人又道：“在下白举舟，只求恢复微薄之力，能安葬吾妻，心愿已了。”
说完，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便转身离去。看着他单薄决绝的身影，走向腐烂恐怖的乱葬岗而去，城墙之上的李四郎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只听圣女使者再次吟唱起梵语，曲声安魂平静，夹杂淡淡的悲伤，这曲调却惊得李四郎心中巨震，只因他曾在一个雷雨夜听过这样的哼唱，李瑾的目光聚在那位圣女使者身上，裙摆火焰已然黯淡，她遥远的身影有些模糊，但整个人却在熠熠发光。
他的铃月来了，为他而来。
作者有话说
第106章 流光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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