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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请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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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甘棠隐隐觉得她是在故意和他作对。
不过心里又是被狠狠扎了一下。
隔日。
午后的阳光有点刺眼,屋里热气还没散。
桌上摊着几份案卷,墨迹未干,纸边微微卷起。
蔺甘棠放下笔,揉了揉指关节,听到外头脚步声。
他眼神微动。
“县衙那边来信。”
门口的侍卫声音压得低。
蔺甘棠头也没抬,淡淡道:“送进来。”
神弓卫的人进门,在一旁站定,递上了一封烫金的请柬。
蔺甘棠打眼一扫,心下了然,接过,“什么时候送来的?”
“方才,从县衙直递。”那人言。
“说了什么?”蔺甘棠按照惯例例行一问。
“只说兹事体大,未敢多问。”那人恭敬答。
蔺甘棠点头,并未多言,目光停在那封请柬上。
微风轻拂,扫起风铃阵阵,有人来了。
他示意神弓卫退下,他自然知道来人是谁。
此时,步笑安推门进来。
果然。
蔺甘棠把目光从请柬上移开,看着她。
也只有她,才没有人敢拦。
步笑安手里还拿着茶盏,茶面轻晃。
她刚进门就听到二人交谈,她慢步走向他。
眼神正巧也停在那封请柬上,也露出了然的神情。
“他们倒快。”她道。
蔺甘棠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他慢悠悠把请柬拿到二人中间,打开。
烫金请柬展开,字体端正。
步笑安走过去,看着他的目光在字间停了片刻。
“果然,他们请你赴宴?”
“嗯,不出意外也是在南苑。”
“时日?”
“三日后。”
“呵——”她轻笑一声,“真的是丝毫不在预料之外。”
蔺甘棠没笑,只把请柬翻过去,扔在了桌上。
最后一行写着——盼王驾临南苑。
他盯了几秒,神情没变。
步笑安坐到对面,眼角的弧度有点淡,“我猜他们想试探你。”
他抬手倒了杯水,声音平稳:“孤倒是想让他们等。”
“可你不去,反倒显得在意。”
他终于抬眼,看向她,目光干净、没有起伏。
“所以不是已经达成共识?孤会去。只是说,想而已。”
“想想也不行?”
步笑安看了他一会儿,轻轻笑出声,“嗯是,可以。我早知道。”
她把茶盏放在他面前,自己又从他桌上拿起茶壶又倒了一杯。
“南苑的那批人,最近动作太多。”
“你想知道他们想探何事?”
他微微点头,神情没什么变化。
步笑安托着下巴,“你打算怎么应对?”
“先看他们打算怎么下手。”
她看着他,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三下。
“可以。”
蔺甘棠笑了下,他拿起信,再次细看了一遍内容。
内容颇为工整,并不是下人誊抄,而是出于邀请人之手。
可是,这笔迹着实有些可疑。
笔锋的起笔处有一处轻微的顿笔痕。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一点。
“写信的人——”
“嗯?”步笑安歪头。
“字是出自府上女眷的手,当下世道一般只有女子才会有如此习惯。”
“女眷?”她皱眉,“当家主母?”
“未必。”
他抬起头,眼神清亮。
屋外有鸟声掠过。
步笑安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看到树影晃动。
她有点不解地收回目光,“所以你心里有想法了?”
他答得很平淡,“嗯,这是一个颇为用你的局,不去看看可惜了。”
她轻轻一笑,“正好我明日也去。”
步笑安转过头看他,“去给你下毒。”
蔺甘棠抿了抿唇,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两人都没再说话。
茶凉了一半,屋里只剩笔末端轻轻敲案的声音。
窗外的风吹进来,掀动了桌上被砚台压着的纸张。
蔺甘棠起身走到窗边。
阳光正落在她肩上,衣角被风拂起一点弧。
他侧过身,表情认真,“不论那天谁开口,你都别先。”
“我知道。”步笑安微微笑。
“你一向知道太多。”蔺甘棠意简言赅。
“所以才活到现在。”她挑了下眉毛。
蔺甘棠有点无奈。
一晃儿的时间已经是傍晚。
傍晚的街有点乱,南苑外一里地的摊子已经排开。
天色还没完全暗下去,街边店铺的悬灯已经一盏一盏亮着。
孩子追着纸鸢跑,摊贩吆喝,喧闹地热闹。
蔺甘棠穿了一身素净的衣衫,袖口收得干净,腰间没佩戴任何兵刃,一如往常。
他带着金令主,脚步不快,沿着街边走。
金令主也低调得很,沉声道:“南苑的灯早早就挂上了,看样子是备了有一些时日。”
蔺甘棠“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只是他眼睛里一直盯着离他有三个店铺距离的,一路跟过来的人。
见目标停下,二人也停下脚步,在一家茶铺里坐下,招呼小二过来。
余光看着隔壁桌子。
半晌后,隔壁桌两个官兵模样的男人压着嗓子说话。
“据说南苑又新找工匠来打造桌椅,又全换了。”
“听说还加了两桌客,据说是凉州那边的。”
“凉州?哟,那帮人敢来?”
“据说是上边侯爷让来的,说王也该知道点风声。”
蔺甘棠抿了下唇,没再听。
他低头抿了一口茶,把那句“凉州”记在心里。
起身时,身后的金令主也站了起来。
“凉州的信到了吗?”蔺甘棠问。
“咱们的人一直盯着,真正的信快到了,还有一封假信在他们手里。”
“再盯紧一点。”
“是。”
如果有问题就出在这上面。
二人穿过人群往巷口走。
一阵风吹过,他的影子在地上抖动。
蔺甘棠看着那抖动的灯影,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凉州边境的那场战役。
经久未动。
他收回思绪,转进另一条街。
同一时间,步笑安在更靠里的一条巷子奔走。
这里比外头安静,摊贩多是卖香料、纸伞、旧玉首饰什么的。
她同样穿得很普通,浅灰色长衫,头发松松挽着,一眼看过去只是个来逛市的姑娘。
她走得慢,偶尔停在摊子前装作挑东西。
摊主一个比一个客气。
有个卖香的老太太坐在门槛上,面前摆着几盒细香。
香味淡,尾调有一点药味,不像市面上的。
步笑安盯着她很久了。
这个人很奇怪,神弓卫走访这么久的时间。
就发现这个人极其关注南苑的一举一动,但她又那么的普通。
老太太看见步笑安站在她面前,笑眯眯招呼:“姑娘,要不要试试?新配的香,南苑也有人买。”
步笑安拈起来,闻了闻。
那香燃着的烟气有点涩。
“南苑也用这香?”她挑起眼皮问。
老太太笑了笑,不答,只抬了抬眼,朝后巷示意。
步笑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那边墙角立着一个人。
身量不高,披着灰色披帛,面上罩了面纱。
对方站了一会儿,倒像是等着步笑安走近。
风掀起她的面纱一角,露出一点唇线。
红艳艳的。
步笑安知道,她也许摸对了门路了。
她站定在那女子面前。
那女子什么也没说,把一片灰色的香纸塞到步笑安手里。
“相信我,宴上会有人点这个。”
那女子声音低、沙哑,说完人就走。
步笑安看着手中香纸抬起头时,那女子已经不见,只剩巷口一个淡淡的香味。
她低头看那片薄片,折了一下,指尖染上淡淡的香灰痕。
这是个什么东西。
当她还在思索的时候,街对面一辆熟悉的马车正缓缓驶过。
那车无甚标记,却是蔺甘棠惯用的样式。
马走得不快,轮子压过石板发出声响。
步笑安看到帘子掀起一点,蔺甘棠在里面,正看向这边。
视线只停了一瞬,他便放下帘子。
她没有招手,只是默默注视马车飞驰而过。
步笑安知道,他也有进展了。
夜色一点点压下来,摊贩的叫卖声远了。
月色正浓。
县衙后院的风有点冷,檐下的灯火被吹得忽明忽暗。
步笑安回来的时候,外袍上也沾着一些香灰没消。
她一进屋就把那片灰色香纸摊在桌上,细看。
香纹极细,几乎看不出成分,她取了针头挑起一点粉末,蘸水一试,水色立刻变淡青。
她盯着那点颜色,目光沉下来。
“这是迷心草。”
她想起那女子的那句话——“宴上会有人点这个。”
这背后之人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蔺甘棠在步笑安之前就回到了县衙。
书房的灯亮着,案上摊着南苑的席位图。
金令主在一旁低声禀报:“信到了,是凉州那封真的。”
“那假的呢?”
“我们的人放进去了,他们明天就会确认。如有意外就是有叛徒,把真的给出去了。”
蔺甘棠靠在椅背,神情极淡。
“很好。”
……
步笑安断清了自己的头绪就进了书房。
蔺甘棠抬头,看见她发尾带着风。
了然。
“有进展了?”
“嗯。”步笑安把那片香纸递过去。
简短道:“迷心草。”
蔺甘棠顺势接过,目光一顿。
他沉思半晌,“还真看得起孤。”
他的手指敲了敲书桌。
外头风渐紧,桌上的烛焰轻轻抖动。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只是那封请柬,静静地摊在桌上,烫金的字晃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