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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策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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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中南致知是第一个赶来的女学子。
女士堂虽然屋内面积不如男士堂那般广大,但是通体由圆木打造,屋内最底下铺着一层青石板砖,讲师和学生们学习的位置则铺上厚实的原木地板,比男士堂的环境要好很多。
有了这层原木地板,女学子们冬日可以盘坐在小矮席上书写,下雪的寒冬,往炉膛里塞上些木炭,暖意就顺着地板下方传到众人身下。
这一切还要多亏了南致知。
南致知是南夫子的老妻三十余岁才生下的掌上明珠,夫妻俩很疼爱这唯一的子嗣,恐她冬日读书伤身,干脆花费其他男子学堂的两倍价钱盖起这座女子学堂。
她的同桌秦墨言是南致知的表妹,自幼与南致知一同长大,当下倚着门窗,眼巴巴看着院子里扯着嗓子喊叫的于萱草。
于萱草今日照旧是那身檀色衣裳,身量比寻常女子高大一些,梳着朝天髻,扬着下巴有股神气劲儿,看着很不好惹的模样。
秦墨言回身看看南致知:“姐,她可真能搅和事儿。”
自从于萱草来了,男士堂许多男学子看见她们就绕道走,生怕和女学子们扯上关系。
南致知纤细的手指正在翻看书页,神色淡淡道,“她刚来一日,你怎么看出来的?”
她觉得于萱草干的事儿挺漂亮的。
秦墨言撇撇嘴,“你怎么还向着她说话——我本来休沐日还要约着范向松几个去吃胡饼呢,结果范向松生怕被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都不和我说话了。”
南致知纳罕:“你们几人男未婚女未嫁,私自约出去本就不合礼数,你胆子也太大了!是不是又没和婶子说?”
见秦墨言脸色难堪下来,南致知也并不客气,放下书本看着她道:“这次休沐日你敢出去,我就叫婶子打断你的腿。”
“姐!”秦墨言苦着脸。
而窗外,对面的男士堂窗子突然被支开。
一个身量高瘦,长脸长眼的黄面书生梳着顶髻探出身子来,朝着于萱草吹了个口哨。
“别喊了,刘勇之还没来呢——”
这男子就是张钊。
此话一出,不少刚迈进院子的男学子们就开始对他挤眉弄眼起来。
于萱草懒得一阖眼:“那可真没意思,可别是不想丢脸,今日请假不来了。”
“他要是不来,我笑话他一辈子——”朗画挤掉秦墨言,一边啃着手里的煎饼,囫囵道。
张钊也倚在窗子上,嫌弃地看了眼朗画:“你吃饭能不能有个女人样?吃得比我家狗都难看。”
朗画被呛得差点噎住,她生气极了,“你!”
“好女不与狗斗,他也就这两下嘴皮子功夫了,”于萱草冲她一挑眉,朗画有人支援,咽下嘴里的面皮,立时向对面“呸”一声。
“你吃饭好看!你吃得可比我家狗好看多了。”朗画翻个白眼。
张钊没想到她今日竟然还嘴了,以往朗画像个结巴似的,根本就张不开嘴反击。
他气笑了:“呦,你们女士堂来了个泼妇,把你们都传染了不成!”
“啪”一声,莫采薇将窗子重重支高,脸色怒红,叉着腰指着他鼻子骂:“你个满嘴放屁的狗东西,你有本事再骂!”
“略略略,我就骂,我不仅骂,我还要到处说,哈哈哈哈”张钊比了个鬼脸。
于萱草却不生气。
上辈子在公司什么气没受过,她老神在在地拎着书箱,见人流逐渐增多,想必快到进学时间,就将书箱放下。
她走到院子中央,莫采薇正和张钊对线,两人唾沫飞扬,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只有朗画注意到于萱草在做什么。
“我勒个老天爷——”朗画目瞪口呆,连忙去叫堂屋里的人来看,“你们快来看。”
今日天气还算晴朗,阳光穿透云层,不少学子被太阳晒得暖和极了,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步履匆匆进入学堂,反而围在外面看热闹。
“你就是头大蠢猪,猪都比你长得好看,”张钊和他的几个同窗毫不客气道。
“你以为你比猪好看多少?瞅你小眼睛一眯像耗子,耗子眼睛都比你大,”莫采薇被说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但是倔强地反嘴。
安成玉几个也听不下去了,出来帮忙说话。
直到——
一道不算魁梧的身形先是搬动着院子里的石凳放到男士堂的窗子前。
张钊眼睁睁看着于萱草把石凳放到窗子前,嘲笑道:“呦,你搬个石凳有什么用?这小石凳倒是方便我翻窗出去骂你了,”
男学子们笑作一团:“哈哈哈哈。”
“笑——我让你笑。”于萱草翻个白眼。
她将院子里的石桌的平面也搬过来,不等张钊反应,一只手腾出来,直接撂下支摘窗的支撑脚。
“啪”一声窗子阖上,男士堂内的热闹瞬间小了一半。
于萱草将有三个男人身量宽的石桌竖起来放在石凳上,直直压在窗子上。
“有本事再从窗子里爬出来啊?”
于萱草一手按着竖起来的石桌,高声嘲笑。
“她怎么这么大力气?”秦墨言目瞪口呆。
南致知终于被勾动了好奇心,起身走到窗前察看。
见状,她翘起唇角,一睨秦墨言:“谁说女子不如男。”
此时院子内已经鸦雀无声,众人看着那力能举“鼎”的于萱草,想嘲笑,又不知道嘲笑什么。
嘲笑人家力大无穷?
还是嘲笑他们这群男人软弱无能?
张钊从屋内死命地去推窗子,怒了:“于萱草!你给我等着!”
说着,他一踹开屋内的桌椅,气势汹汹地要去找于萱草算账。
被扰了许久清净的吴齐贤终于缓缓放下手中书:“好吵。”
张钊走出去的步伐一顿,更气愤了:“你怎么不说她们吵?要不是圣人改制,她们凭什么坐在学堂里和我们一块儿念书?”
张钊的堂兄上一次在京中科举,便是因为一个女学子才名落孙山,他娘说都怪那女子,依张钊看,这群人就是在抢他们的名额!
吴齐贤戳穿他:“是你先挑起的祸端。”
“呦,怎么不敢出来了?”于萱草在院子里喊叫着。
朗画立马带头指挥:“姐妹们快说,张!钊!是!个!胆!小!鬼!”
此时院门传来马车的动静。
于萱草猜测南夫子和南坚要来了,立马拎起书箱跑回女士堂。
张钊方追出门来,指着她的背影跺脚:“你个贱人!你个贱人!”
“谁是贱人?!”
老人浑厚的声音透露出阵阵威严,他阴沉着脸,看向张钊,“张钊——为何吐露这些污言秽语!”
南坚紧随其后,一望院中情景,惊讶道:“谁将那石凳和石桌拆了压在男士堂的窗子上去了?”
一阵哭泣声传来,是方才和张钊对骂的莫采薇,莫采薇站在窗子前嚎啕大哭,眼眶红成了猴屁股,“夫子——张钊他们欺负人!”
安成玉反应过来,跟着告状:“他说我们是猪!”
南坚注意力被带偏,皱起眉头,看向心虚的张钊。
在南坚和南夫子身后,是姗姗来迟的项文君,思楠在她身后拎着书箱,“小姐,我晌午来给您送饭。”
“去吧。”项文君拎过书箱,她今日差点迟到,害怕挨训,就趁众人不注意,悄悄溜进学堂。
女士堂内。
于萱草啃着大早上文凤霞给炸的鸡腿,吃得满嘴流油,见她来了,连忙招招手:“快来,这儿还有一根,你吃不吃?”
项文君吃惊:“外面锣鼓喧天,你还吃得下去?”
魏画屏转身对于萱草比了个大拇指:“多亏了你,这还是头一回男士堂挤兑我们,我们回嘴过去的,我看以后他们还敢不敢嘲笑我们。”
男士堂的学子们对女士堂恶意非常大,他们一面接受着家中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传统想法,一面由不得不承认科举改制,更多人参与到官场竞争中的事实。
外面还在对线,最后以张钊和莫采薇各打五十大板结束。
朗画抗议:“张钊也得写道歉书!”
“就是,他们也得写道歉书!”在女学子的集体抗议中,张钊最后落了个和刘勇之一样的下场。
终于,南夫子瞥了眼那分家的石桌和石凳,“等会儿来几个人将它们搬回原位。”
众人连忙称是。
于萱草见项文君不吃鸡腿,就自己匆忙啃完了两根,回味道:“真香。”
刚回屋来得朗画被勾的直吞唾沫,抱怨道:“伯母要是能给我做饭就好了,我娘就做不出这么香的味道。”
南夫子走进屋里来,勒令众人打开昨日布置下去的策论题目。
《论都城轻徭薄赋、与民生息根本法》
光看到这一题目,于萱草昨晚就来劲儿了。
与民生息,何为与民生息?女子也是民,女子科举改制可不就是与民生息吗?
议论文,掩藏在她初中以及高中记忆深处的作文瞬间涌上心头——遗憾的是,她咋想也没想起来,但好在,她在现代的知识供应着她勉强写完这一篇内容。
学堂内书页声“哗”“哗”传来。
南夫子照样挨个考校众人的背诵,趁学子们背诵时,顺便拿起他们的策论看一看。
“仁者不忧,知者无惑......”
很快,南夫子走到于萱草的书席旁边。
于萱草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她咽了咽唾沫,几乎是同手同脚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