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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又是风和日丽的一天。
熊启起了个大早,日常和妻子女儿共同用早膳,扮演好丈夫好父亲的角色。
早膳结束,而扮演从告别妻女后结束。
熊启到了他作为贵族男子,最具有私密性的空间——书房。
而名为幕僚实为易容的客人,早已恭候多时。
关好门窗后,熊启与对面的客人互相见礼,而后客人便揭下人皮面具,露出了本来面目。这位客人眉眼锋利,五官分明,身材魁梧更显骨健筋强。
“公子真是家庭和睦,叫项荣好等。”
项荣,楚国上将军项燕长子。
“可别打趣我”,熊启自嘲笑笑,以羡慕口吻对项荣说起他对子嗣的畅想:“不比卿早早有了儿子,我至今唯有涟儿这一个女儿,愁得很。”
早有了儿子的项荣汗颜:“说真的公子,有女儿比有儿子省心多了,臣做梦都想再抱个闺女。”
“哦,是吗?”
熊启不以为意到完全没放在心上。女儿嘛,比儿子省心可太正常了。乖乖软软的叫一声父亲,再分享她一整天做了什么事,光是这些就够让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不过涟儿最近好像不黏他了。
这个念头起了一瞬,而后又在项荣谈的正事里消失无踪。
“您说的联系墨家巨子的事,在下交给舍弟项梁去办,刚得了信。他已经见到了燕太子丹,谋划的刺秦有了执行人选。”
“如此甚好!”
熊启心下大喜,面上仍克制着不至于露出太开心的表情。
“农家已经纳入青龙计划,墨家也已搭上线,兵家亦有项氏愿意襄助,我等青龙大业可期!”
人一高兴,就容易忽略潜在危险。房梁上三五只小蜘蛛挨挨挤挤,最终分出两只回到家里去找大人。
要找的大人,自然是赵高。
两只小蜘蛛费了好大劲,才找到它们的饲养员赵高先生。不过赵高也在章台宫听着上司交代他如何做事,由是针对熊启的计划到了黄昏时分才开始。
——酉时 甘泉宫——
“父王的命令?”
对着一朱红凤鸟香囊,扶苏满脸疑惑。
赵高姿态恭顺,对扶苏说道:“冷宫传来消息,说前王后已身患重病,最大心愿便是和您见一面。王上早已应允。”
扶苏:那也不用送我带着楚国图腾的物件吧?
扶苏早就忘了自己生母的本来面貌,也忘记了上辈子对母亲的感情印象,此时他是不愿意去见芈晴的。
何况,做了母亲的女人,好似天生就有认出自己孩子的特殊能力。也因为这特殊能力,扶苏能面对嬴政,能面对胡亥,也能面对每一个全新的弟弟妹妹,唯独对芈晴感到愧疚。
扶苏到底是占了别人家孩子的身体,心里难免心虚,怎么会愿意见受害人家属?
可芈晴是“扶苏”的生母。
……还是去看看,给这具身体一个交代。
扶苏最终接过香囊,决定独自去冷宫见一面芈晴。只是等赵高识趣离开后,扶苏打开了香囊——刚接过来就觉得不对了,哪有香囊里塞硬物的?
等看清香囊里是玉佩和帛书,扶苏心头忽然一颤——玉佩形制为楚国王室独有的凤鸟形,帛书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楚国鸟虫字,且意外地能看懂。
上辈子学的鸟虫文早就全忘了,是以马上意识到“扶苏”学过鸟虫文的扶苏:为何总觉接下来会很危险。
与此同时,昌平君熊启的马车进入了咸阳宫,其本人更是下了马车,朝冷宫走去。
熊启毫无防备,其实也不需要做什么防备。毕竟盖聂去通知他时,说的是前王后病重,秦王又不愿意再见她,所以希望昌平君能以兄长身份送她一程。
前任秦王后,芈晴终于要死了。
和芈晴之间,熊启对她没有半分兄长情分可言。可以说,他极厌恶芈晴。身为楚国王族旁支所出的女儿,让她替代嫡系公主出嫁那是她的荣幸。芈晴却忘记了她身为帝高阳之苗裔的骄傲和荣光,只一心一意帮助嬴政,为他生下长子,还助他收回秦国权柄。
熊启简直恨透了这个同族的妹妹,尤其是六年前联合了阴阳家都没杀死她。不过也罢,等青龙计划成功,她生下的扶苏就会成为新的秦王。待到来日,也未尝不能算她一功。
至于芈晴究竟是不是生了病,病的有多重,熊启并不关心。
怀揣这样的想法,熊启又摸了摸袖口,那里有盖聂替嬴政转交给他的毒药,名字叫梦清欢。服毒之人会梦到毕生所求,可惜做梦之前,就可能先被活活疼死。
到了冷宫门口,熊启抖抖袖子,大步迈了进去。就在他进去的同时,刚赶到的扶苏又退了一步躲在墙后。
扶苏没见过这个世界的熊启,身体的第一反应却抢先告诉他答案。真是好险,若非身体里是成年人的灵魂,直接就撞上去了。
攥紧手中香囊,扶苏心知不能被熊启撞见,绕道从冷宫后面的小角门进去了。
这一切,都被站在远处居高临下的嬴政与盖聂俯瞰着。
盖聂:“王上,昌平君府上一名幕僚,经属下观察,有为将之风范。只怕昌平君已投向楚国。”
“那已经不重要了”,嬴政低沉嗓音在风中飘散:“倒不如说,寡人现下,就怕他没有背叛。”
“想楚国亦有近八百年国祚,如今却是贵族林立,争相享受,空耗国力。熊启也是愚蠢,看得还不如芈晴明白。”
“只是王上,夫人到底是长公子生母,若他来日知晓……”
剩下的话盖聂没有说全,也是在留有余地,看破不说破。
嬴政默然一阵,忽然道:“盖聂,你可知寡人最欣赏芈晴哪一点。”
“……属下不知。”
“是果决。”
“芈晴容颜温婉,从来算不上绝色,却多次让寡人觉得她美不胜收。雍城叛乱,教养扶苏,而后是昨夜,说要送寡人一个合格的继任者。”
“寡人实在期待,扶苏接下来,会如何面对他的亲舅舅。”
——冷宫内——
来到这里,扶苏一度认为这世界是很荒诞的。偏偏这荒诞世界,偶尔又比较贴合本来面目。
比如叛徒熊启。
“芈晴,你放心去死,我会保扶苏成为新的秦王。”
熊启从容转身,迈步离开。殊不知他所言所行,皆被扶苏所知。
而芈晴,她喝下了毒药,蜷缩在地被疼痛折磨着。
这世界真的该毁灭了,尤其是扶苏。
自“醒来”起,扶苏从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楚,他是亡魂逆流而上,借着他人躯体过活的怪物。
“扶苏”不在这里,但他留下的躯壳真切痛苦着。为生母遭受的苦难悲伤,也为舅舅的背叛难过,熊启走后,扶苏再压制不了身体的本能,踉跄去到芈晴身边。
芈晴正忍受着莫大的痛苦。梦清欢的最终效用是让人在睡梦中死去,在那之前的剧痛也一分不会少。
芈晴身体痛得几乎动不了,扶苏刚把她扶坐起来,脸上就落了一只手。
“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哭。”
扶苏这下是真难过了,他很想说不是他在哭,是“扶苏”的身体在哭。但这说法不亚于公孙家著名的“白马非马”之辩,由于说不清遂放弃。
于是在芈晴的视角里,是她的好大儿被说穿后仰头猛吸鼻子,将剩余眼泪都憋回去后试图带她离开冷宫。
饶是芈晴早就决定用死亡刺激儿子,如今眼见儿子如此,还是忍不住心疼。
“这毒无解,听话,回去。”
短短一句话,芈晴说得都费劲,梦清欢毒效太强,服药后才这么短的时间,内脏好似被火烧一般。
扶苏喉头哽咽,千言万语堵在心头,这些时日哄惯了弟弟妹妹的嘴,此时竟吐不出一句话。他只能说出最大的实话:“你若是死了,我保证你在地底下也能见到你儿子。”
芈晴不合时宜地笑了,笑得她忍痛训斥她“儿子”:“我从前就教过你,永远不要用你的生命去威胁谁。六年没见,你倒是将这道理忘了。”
扶苏咬牙,他真不是芈晴生下的那个“扶苏”啊!死老天瞎了眼,让那熊启害了儿子不够还要害了当母亲的。
是的,他现在认为是熊启让“扶苏”出事,再招魂让扶苏占了身体。
离谱但合理。
扶苏心里无力,也不妨碍他手上使劲拖着芈晴往门口挪。带出去,只要出去找到医者就有希望救她。
只是难度太大了。
若是扶一个意识清醒且轻微不适的人,这人会自觉将自身重心调整,不至于让扶他或她的人太费劲。
而芈晴,她中了剧毒后,疼痛令她身体痉挛不止,几近失去身体控制权。
所以扶苏才刚带她挪动几寸距离,便反应剧烈到吐出口黑血。
“母后!!”
身体的第一反应再次失控,扶苏眼泪刹那间决堤,抱着芈晴不知所措。胸腔里那份无助又绝望的情绪也影响到了扶苏,眼前悲剧如同重复了千百次,几乎淹没他。
“吾儿……”
芈晴虚弱的声音响起,微微探手似是想摸摸他的脸,只是她已眼神涣散,扶苏主动握住了这只手,贴在脸侧。
“吾儿好乖……莫哭,母后再说两句。”
芈晴忍不住笑,不过这笑容搭配上口鼻处糊了一片的黑红色鲜血,让扶苏心酸到说不出话。
她必定很爱“扶苏”,可是在这里的却是扶苏。
“有没有人……”
扶苏再也忍不住哭腔,他在此刻与“扶苏”彻底融为一体。
“有没有人!快来人!”
“母后,我带你走。我们去找医者,去找父王……”
扶苏这么说着,手上却使不出多少力,他的身体现今才十二三岁,且早已在奔跑和悲恸中耗费太多心力。即便是还剩下一点气力,也不足以支撑他带芈晴去找医者。
更何况,芈晴本就打算今日赴死。
“好孩子,你听母后说两句,母后只唠叨写一回。”
芈晴眼神里有了一点光亮,那光刺得扶苏眼睛痛,他清楚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芈晴似乎连疼痛都适应了些许,自己将身子略微撑着坐了起来,而后抱住了扶苏。
“该说的话都在帛书上,你记得回去就烧了它。”
“听到死讯别太难过,也别太无所谓,你父王和舅父都在看,凡事要有分寸。”
“百家典籍多看看,别只顾儒学。”
“别太信一个人,偏听偏信要不得。”
“尽量和你弟弟妹妹好好处,他们都是你将来的手足。”
“遇事别冲动,多学学你父王的忍,别怪他,今儿的套路是母后下给熊启的。”
“要小心阴阳家……还有,对不起,母后是真不能陪你。”
肩头重量终究压下来时,扶苏眼泪瞬间停止——他没空留在这里悲伤了。
尽可能将芈晴平放下来,扶苏走小路原路返回。估摸着他走了,盖聂才带领一队郎官将冷宫包围。
在偌大的咸阳宫,嬴政掌握一切,而今履出奇招的秦国前王后死了,他轻描淡写几句吩咐,便有无数人奔走。
前任秦王后,芈晴,薨。
——当夜 赵高府邸——
“前任,秦王后?她就是生了大哥的那女人?”
赵高微笑提醒:“殿下,您得说敬语。”
“也行”,胡亥想了想,决定看在扶苏的份上稍微尊重点:“那就赶紧找身孝衣过来,本公子要进宫,好哄哄我大哥。”
“公子说的是。”
赵高嘴上奉承,实际上心里却在表示鄙视:人家长公子多大,你多大?还哄大公子呢,若非是亲兄弟,早就上手揍了。
当然,若非你是我的小主子,我也早就上手揍了。
赵高心里骂骂咧咧,嘴软心也不如何硬的出门去紧急加工一件孝衣了。
还是那句话,万万不能怠慢了主子。
小主子也是。
赵高府中婢女紧赶慢赶制好孝衣,使得胡亥能来到甘泉宫是两天后的事了。
胡亥穿着纯白色孝衣从赵高怀里下来。
偌大的甘泉宫处处都是白色,丝绸和灯笼在微风中晃荡着,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无言的悲伤。
只是胡亥并不被其感染,他皱紧了小眉头,指着甘泉宫外另一辆马车问:“那辆车是谁的?”
赵高余光瞥一眼马车上的标记,附身胡亥耳边道:“回公子,是昌平君的马车。他是长公子亲舅父,外甥这边这么大事,总要过来看看。”
因为是胡姬所生,又生而丧母的胡亥脑子里头一次有了“舅父”这一概念。不过他不在乎:舅父而已,又不是亲父。
资深父控胡亥对“舅父”称谓表示不屑。
胡亥命令赵高在外等着他,自己进了甘泉宫。
由于在甘泉宫住过一段时日,从无患菱余开始往下的所有侍从皆认得胡亥,只提醒昌平君还在与长公子说话便不多阻拦。
胡亥理都不理,闷头往前闯。
也许是今日气氛实在沉闷,胡亥也没有高声呼喊扶苏,是以,直到小公子来到灵堂门口也没被长兄发现。
幸亏他没出声,不然怎么会见到扶苏落泪的可怜模样?
在此刻胡亥眼中,扶苏流泪有多可怜,在他身边那个陌生男子就有多可恨。
昌平君动作轻柔给扶苏拭泪,离得远胡亥听不见对方说什么,偏偏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能清楚看见那男人眼中的别有用心。
而接下来,扶苏一身纯白被昌平君拥抱的场景,更是让胡亥脑子嗡鸣声阵阵。以至于他摇摇晃晃离开了灵堂门口。
他在干什么?抱扶苏吗?
扶苏为什么给他抱?
他好像是扶苏的舅父?
舅父就可以随便抱我大哥吗?
不可以,而我可以杀了他的舅父。
不对啊,大哥说秦律不准随便杀人。
那不就是说不随便的时候可以杀人。
这就对了。胡亥想,舅父又不是亲父=舅父没有亲父重要=秦律不许随便杀舅父+不随便的时候可以杀舅父=特殊情况下胡亥可以杀了扶苏的舅父=现在胡亥要找到可以杀扶苏的舅父的特殊情况。
没错,胡亥一定要杀了扶苏的舅父。
“公子?您这就出来了?”
隐形兄控胡亥听到赵高的声音,抬头的同时脑子里也在加速头脑风暴。
赵高啊,记得父王要他学秦律来着。
父王无所不能+父王要求胡亥跟着赵高学秦律=父王同意赵高为胡亥效命+胡亥立志杀死扶苏的舅父=父王同意胡亥向赵高学习秦律然后杀死扶苏的舅父。
真是完美。
“赵高~~”
赵高浑身一激灵,水灵灵跪了下去:“公子您……有何事吩咐?”
胡亥笑容灿烂:“我们回去吧,我要学秦律是怎么判刑的~”
赵高不明所以,那个东西真的要他教?但他被胡亥笑得心底直发慌,所以不敢问。
这名义上的师生二人,在胡亥单方面的热切中离开了甘泉宫。
多年后赵高复盘多次才发现,他就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先搞死熊启。
胡亥究竟是个什么性格呢?写文时经常思考这个问题[托腮]。不可否认,他作为君王是个不折不扣的烂人。作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自灭满门的君王,胡亥可以说荒唐至极,到了史书都不想找个无辜女人为他顶罪的地步。但是抛开身份和地位,胡亥又只是个被宠到不知天高地厚的熊孩子。
那胡亥原本的性格底色究竟是什么呢?我认为是不在乎。他出身高贵,衣食无忧,父兄宠爱,不知忧愁为何物。这种人的人生注定让旁人羡慕,可真让他管事……灾难,且必须是天灾级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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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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