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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冬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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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龙县神使事件,至此可谓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所谓神通广大,引得黄龙县百姓顶礼膜拜的大师,其真身竟是吕信之与游方道人玄灥。
二人并非真有呼风唤雨之能,其本质,乃是玄灥意外获得的一本科普读物,结合吕信之对本地豪绅内幕的熟知,精心设计话术,以及一次极其偶然的球状闪电天气事件,机缘巧合之下编织而成。
如今二位还在跟着秦医生,在黄龙的临时医务室里忙活。
此二人虽聪明机变,却终非王御熙所要寻找的同乡。至此,王御熙寻找老乡之事,虽起波澜,却终告一段落,暂且不提。
……
孙姐对着身旁空了好几日的座位,心里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直到午膳时分,她习惯性地想叫吕信之一同去食堂,才猛地意识到:咦?吕信之好像……有日子没来了?
她心下疑惑,找了个由头,蹭到科室小领导身边,状似无意地问:“信之妹子这几日可是告假了?怎不见人影?”
小领导正忙着,头也没抬,随口回道:“哦,吕信之啊?调走了。上面直接调的令,具体去哪儿就不清楚了。”
“调走了?!”孙姐吃了一惊。好端端的,怎么说调走就调走?一点风声都没有?
她忍不住和相熟的同僚八卦起来。那同僚左右看看,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你还不知道?我听说啊,不是调走,是被巡逻队的人给请走了。”
孙姐心里咯噔一下:“啊?犯什么事了?不能吧……”
吕信之平日里很稳重的。
同僚递给她一个“你懂的”眼神,声音更低了:“好像跟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两位‘大师’有关联!估计是信了什么不该信的,掺和进去了吧?”
孙姐瞬间悟了,懊恼道:“哎哟!都怪我,早就瞧出她不对劲。我每次还顺着她说,早知道就该狠狠劝醒她。这下好了,惹出祸事来了吧。”
她心下唏嘘不已,只当吕信之是沉迷迷信误入歧途,万万想不到那位“大师”本尊就曾坐在自己身边。
……
视线回转,周国境内,时序流转,不知不觉间,已感受到阵阵寒意。
又一个冬季到了。
田间地头,最后的秋收早已结束。人们的忙碌并未停止,开始储备过冬的物资,其一关乎重要的便是燃料。
山脚下,原野旁,随处可见砍伐枯枝,收集落叶,将晒干的柴草捆扎成垛的身影。牛车满载着劈好的木材,吱吱呀呀地行驶在通往各个村落和城镇的道路上。家家户户的房前屋后,柴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高垒起。
往年的这个时节,恐惧寒冷甚于恐惧鬼神。一夜醒来,盆里的水结冰是常事,老人孩子冻病冻伤乃至冻死,也不是新鲜事。
但今年,情况似乎有了转机。
有一些伶牙俐齿的宣讲员——这是在黄龙县的百姓看来,实际上并非为政府人员——走街串巷地宣传“火炕”这个事物。
“烧火就能暖和,睡在上面热乎乎的,还不费柴!”宣讲员大声解释着,“是平原县那边传过来的好法子。请了师傅来做,家家都能盘!”
火炕在黄龙县并非什么新鲜事物。由于地处北方,冬季严寒,若无保暖手段,冻死冻伤者历来不在少数,因而取暖一事关乎生死。
黄龙县又产煤,按理说燃料本该充裕便宜,但这也仅限于富户。对于寻常人家,煤炭价高难及。而目前使用的依旧是传下来的篝火式炉灶。
富贵人家确实早已用上更讲究的取暖设施,例如暖墙。这类暖墙多以整块上好的石料砌成,精心凿磨之后,还要以油浸润,反复擦拭,直到表面光洁如镜。
墙面常用硬木装饰,如杏木,甚至名贵的檀木,边饰以浮雕或彩绘,分隔出一个个规整的方格,其间绘着花鸟、山水、古典人物之类,既实用,又显气派。
所以,“家家都能盘”这一句,才真叫人心头一动。
怎么盘?要多少钱?盘好后柴火又从哪来?
宣讲员也不多解释,直接请老师傅在几户人家中盘了“样板炕”,邀左邻右舍都去躺一宿试试。
第二天,那些人出来时,脸上都带着红光,逢人便夸:“神了!真神了!就烧了那么几把柴火,热乎气能管大半宿。后半夜灶膛里的火早灭了,那炕还是温的。我这腿,多少年没这么舒坦过了。”
眼见为实,亲身感受更为实。
若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家家户户都盼着立马给自己盘上这宝贝炕。
钱的事,很快也有了说法。
周国以官方出资,雇佣火炕的工人以及煤矿与木材,百姓只需出个材料辛苦钱。不仅炕能盘上,连往后烧炕的碎煤、柴草,也都定价极廉,人人负担得起。
消息一传开,黄龙县顿时热闹起来。
来自邻县的泥瓦匠们成了最忙碌的人。她们带着全套工具和几个熟练的徒子,被组织起来,分成若干小队,穿梭于各个居民区。
盘炕的第一步是选址和清理。通常选择屋内紧邻灶台的位置,这样可以利用做饭的余热,节省燃料。
接着便是砌筑炕体。主要材料是黄龙县本地就能大量供应的土坯和粘土。这些材料成本低,几乎都能备齐。
关键的在于炕的内部结构。工匠们会先用土坯砌起一圈炕墙,然后在内部垒砌出迂回曲折的烟道。
这烟道讲究“宽处能过猫,窄处不积灰”,既要保证烟火能顺畅通过,带走热量,又要让热量能充分传递给上方的炕面,还不能让烟道轻易被烟灰堵塞。
烟道入口连接灶台或炕前单独的炕洞,出口则连接着通往屋外的烟囱。烟囱的高度和口径都有讲究,要能产生足够的抽力,确保烟火不会倒灌回屋内。
最后,待其阴干数日便可使用。
因此,盘炕是一项不得了的手艺活,角度,厚度和选址排列都是有本领在里面的。
这种盘炕的方法是改进过的另一种形式了,当然,大多数人是看不出来。
老百姓围在旁边看,嘴上夸,心里也拨算盘:“这师傅赚不少吧?”
有胆大的直接问,老师傅比了个数,说是一个冬天下来能挣的这些。周围一片抽气声,也有人暗地里盘算,周国贴的钱恐怕真不少,到自家头上,出的竟这么少。
自然就算价格降至如此,也不是所有人都舍得,也有人会和其她人商议一起做。一个炕睡四五个人不成问题,两家一起出钱,一起用,更划算。
——但和谁合伙?钱怎么分?炕盘在谁家?夜里怎么睡?又是好一番计较。
黄龙县最不缺的就是煤。以往取暖,多是在屋里生个简陋的火盆,煤烟呛人,且极易中炭毒,十分危险。
而现在工匠们会特意将烧火口设计得稍大一些。烧炕则用碎煤末掺上黄土制成的煤饼。这玩意儿耐烧,火头稳,不容易一下烧得过旺,关键是便宜,比好煤块便宜多了!
这样一来,以往价格低廉的碎煤末找到了最佳用途,甚至催生了一些专门制作、售卖煤饼的小作坊。
百姓取暖的成本大大降低,安全性却大大提高,因为燃烧产生的烟气被严格限制在炕洞-烟道-烟囱这个封闭系统内,不会弥漫到居住空间。
而采矿的废料煤矸石——是一种在成煤过程中与煤层伴生的一种含碳量较低、比煤坚硬的黑灰色岩石,在周国来之后,也有了用处。用作生产水泥的原料和制作肥料。
这次火炕推广,不仅惠及黄龙一县。
那些来自邻县的泥瓦匠们,带着技术和劳力而来,赚取了工钱和口碑,这些钱又会流回她们,改善自家生活。
更重要的是,黄龙县的煤矿开始加大了对煤矸石和碎煤末的开采与加工力度。这些以往堆在矿场边、占地又碍事的东西,如今成了紧俏货。
除了供应本县,还有余力以比以前低廉得多的价格,卖给同样急需越冬燃料的由礼县、平原县地。
于是,一个良性的循环形成了:黄龙县输出煤炭,换回粮食、布匹和其它必需品;周边县则获得了宝贵的越冬燃料,百姓日子好过一些;工匠们凭借手艺增加了收入;周国则通过改善民生,进一步巩固了统治,赢得了民心。
暖炕是有了,但常年累月下来的冻疮可不是暖和一次就能解决的。
寒冷仿佛钻进了骨头缝里,成了习惯。别说数九寒天,就是秋高气爽时节,许多人的手上、耳朵上、脚后跟,也早已习惯性地红肿发痒起来。
身体像是比人更先记住了寒冬,还没等北风真正刮起,便已自作主张地肿胀、发热,夜里一暖,便痒得钻心,叫人睡不安稳。
一双双手又红又肿,指关节粗得像萝卜,手背上布满深深浅浅的裂口。
这个冬天烤着火,虽然依旧难受。但黄龙县的百姓发现,周国人带来的,除去生活的好处之外,还有一种她们以往从未体验过的、被细致关照的感觉。
那种关照,不仅仅是让你活下去,更是希望你能少些痛苦,活得更好一点。
热气从身下的火炕源源不断地传来,许多人在这个冬天里,第一次感觉那纠缠多年的、刻入骨髓的寒意,正在一点一点地被逼出体外。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化冻三尺,也非一日之暖。
但温暖既然来了,冰雪总有化尽的一天。
王御熙和她们正在一起努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