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烟花还耀眼》应非晚

80、算了吧

　　很久都没有人来了，廖星辰很贴心地买了花，不是菊花，而是康乃馨。

　　黄时雨拿出找花店老板要的一小块毛巾，仔细地擦着墓碑上面的灰尘，廖星辰把康乃馨放在墓碑前，很庄重地叫了一声阿姨。

　　“这是我第一次见您，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就买了康乃馨，您要是不喜欢，我下次给您带玫瑰。”廖星辰说完还抓了抓后脑勺，生动演绎了女婿见丈母娘的局促不安。

　　黄时雨突然被逗笑了，原来，他买康乃馨是把这当成一场郑重的见面，就好像妈妈还在世一样，而不是悼念，这是廖星辰的诚意！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冷血？”黄时雨擦完墓碑，和廖星辰一起并肩站着。

　　“只要不委屈你自己，不管怎么样，我都站在你这边。”

　　黄时雨抬头看了看廖星辰，想起那天晚上黄安悦对自己说的话，她突然觉得自己是幸福的，至少还有那么多人站在她这一边。

　　死者为大，这四个字，好像是一扇门，一扇黄建邦帮黄时雨找到的原谅奶奶和他自己的一个通道，只是现在，黄时雨选择把这扇门关上。

　　她不需要得到别人的体谅，她只想让自己好过一些，在这个家里，她最想放过的，是她自己，更何况，现在，还有一个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说来也奇怪，廖星辰总是给自己一种感觉，就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会离开，这种感觉说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黄时雨好像得到了一颗定心丸一样，心里的愧疚也烟消云散了。对去世的人来说，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可是对活着的人来说，伤害却一直都在，黄时雨不是圣人，或许有一天，她足够大度，可以放下这一段过往，可至少现在，她没有办法做到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那些没有受到伤害的人，没有资格要求她原谅所有的伤害。

　　“我第二次来墓地的时候，发现旁边很多都是夫妻墓，另一半还在人世的，墓室就空一半，可是妈妈旁边什么都没有，当时我就知道，爸爸以后会有新的家庭，我努力地想要理解他，妈妈走了，他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我不应该反对，可是……”

　　黄时雨说着说着便哽咽了，廖星辰手足无措，只能默默地给黄时雨擦眼泪。

　　“爷爷的墓跟着奶奶一起迁到城里，爸爸和阿姨会在一起，只有妈妈自己孤零零的，所以我绝对不能让奶奶和妈妈葬在一个墓地。”

　　“小雨，都过去了。”廖星辰抱着黄时雨，任由她在怀里颤抖地哭着。

　　这是黄时雨第一次在廖星辰面前这么失态，她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弱点、痛苦和不堪都告诉他，把所有的心事包括她的阴暗面都摊开在他的面前。

　　廖星辰给了她这样的自信，在他面前，黄时雨可以百分百地做自己。

　　奶奶丧礼结束后，黄时雨原本想快点回去，可廖星辰居然主动提出要再待两天。

　　“小婶的厨艺太好了，我都舍不得走了，可是奶奶刚去世，我这样留在家里，是不是不懂事？”

　　“不会不会，刚好陪你叔叔聊聊天，这样你叔叔心情能好一点。”薛婉连忙摆手。

　　我们家三个孩子都在家里，要一个外人安慰小叔？黄时雨觉得空气中都飘散着谎言的味道。

　　廖星辰的这句话，除了换来小婶的心花怒放和小叔的热烈欢迎之外，还有黄安悦的不相信和张林的一副别想骗我的眼神，至于黄时雨，她觉得有黄安悦和张林在，廖星辰一定会后悔现在所做的决定。

　　由于廖星辰的夸奖，小婶开始每天变着法地做好吃的。

　　“星辰，你多吃点，太瘦了。”然后就是不停地夹菜，夹菜，夹菜。

　　其他三个好像变成了透明人。

　　“阿姨，我还没走呢！”

　　“哎呀，你自己吃，自己家，还要我给你夹菜呀！”

　　“您这就是传说中的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是吧！”黄安悦自己夹了一个鸡腿，不怀好意地看着黄时雨，开始啃起来。

　　“你哪天也带回来一个，小婶更喜欢。”从小到大，在看笑话这件事情上，黄时雨就没输过。

　　“哈哈哈哈，悦悦，你可抓紧了啊！”薛婉看着眼前这三个孩子，笑得合不拢嘴。

　　“小廖啊，家里是做什么的呀，有兄弟姐妹吗？”果然，在寒暄客套的两顿饭之后，黄建国开始盘问。

　　“叔叔，我家里开了个小工厂，妈妈本来在厂里做会计，现在在家当家庭主妇，我们家就我一个孩子。”

　　“是吗，那挺好，那挺好。”黄建国越看越满意，从他护着自家侄女的时候，他就觉得这孩子可靠，明明知道那是黄时雨的爸爸，万一处理不好，他和黄时雨的关系可能很难维持下去，但他还是站了出来。

　　黄建国一开心，就拉着廖星辰喝酒，一瓶白酒上桌，直接把廖星辰镇住了，他转头向黄时雨求助，却被黄时雨躲开了。

　　“小廖，做我们家的女婿，可不容易，首先，酒量必须好，你叔叔这么多年，那很多生意都是在酒桌上谈成的，你要多练习啊！”黄建邦边说边拿起酒瓶要倒酒。

　　“少喝点，一看星辰就不能喝酒。”薛婉在旁边劝阻。

　　“叔叔说得对，不过我也不是外人，以后有的是机会学习，慢慢来。”

　　“哈哈哈哈，对，对，不是外人。”廖星辰的这句话，真是说到黄建国心坎上去了，“这孩子太招人喜欢了。”

　　“看把他厉害的，两边都不得罪。”黄安悦吃完饭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着餐桌上这两个人你来我往，真是精彩。

　　“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油嘴滑舌。”张林这时候也走了过来，加入黄安悦，“黄时雨，你照照镜子，你看看你那个得意的样子，果然是女大不中留。”

　　“我没有！”反正黄时雨是不会承认的，谁说也不会承认。

　　“张林你怎么走了，来陪我喝一杯。”黄建国招呼张林过去。

　　“我就算了吧，您现在哪还能看得见我啊！”张林话里面带着酸味。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廖星辰没醉，黄建国却撑不住了，吵着要回房间睡觉。

　　张林和廖星辰把他扶到床上，不一会儿，卧室里传来了哭声，声音越来越大。

　　正在和黄安悦拌嘴的黄时雨，突然安静了。

　　“没关系，你们玩你们的，他心里怎么能不难受啊！”薛婉冲着他们挥了挥手。

　　“我爸酒量不是很好吗，连廖星辰也喝不过？”

　　“心情不好就容易喝醉。”薛婉说着，看向卧室的方向，拿着毛巾走了进去。

　　没有妈妈的痛黄时雨懂，像被打懵了感觉，当下只有麻木却感觉不到痛，可一旦撕开了一点点口子，悲伤就像洪水一样倾泻下来，冲散所有平静祥和，整个人被瞬间击垮。

　　“我想出去一下。”黄时雨突然站了起来。

　　“我陪你去。”廖星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拉黄时雨。

　　“不用。”

　　黄时雨没有给廖星辰反应的时间，自顾自地走出了家门，留下廖星辰不知所措。

　　“让她去吧，不用想也知道她要去哪里。”张林让廖星辰坐下，然后双手交叉，低着头不说一句话。

　　“廖星辰，给她点时间和空间，我姐不是那需要依靠别人的人，从爷爷去世之后，她就再也不是了，有些事情让她自己去解决吧！”这么多天，黄安悦第一次在廖星辰面前说出这么正经的话。

　　就算所有人都对不起她，就算她能说出那么多决绝的话，可在黄时雨心里，那个地方还是她最放不下的地方。

　　黄时雨来到自己家的小区门口，来来回回走了几圈，终于还是进去了。

　　家里的灯亮着，已经九点多了，黄程锦应该已经睡觉了吧？爸爸坐在客厅抽烟吗？黄程锦的妈妈也会和妈妈一样，不喜欢他抽烟吗？在想奶奶吗？自己要上去安慰他吗？黄时雨站在楼下，想了好多好多问题，想了好多好多回家的借口，就在她要向前走的时候，摸到了口袋里黄程锦送给自己的棒棒糖。

　　“爸爸说，你是我姐姐，我的糖送给姐姐吃。”这是黄时雨第三次见他，粉嫩嫩的小脸，一直带着笑，特别活泼。

　　黄时雨看到他望着自己的眼神，立刻就心软了，好像如果不理他，就是全天下最恶毒的姐姐。

　　“你叫黄程锦吧？”

　　“他小名叫煦煦，因为是早上出生的，你爸爸说煦是清晨第一抹朝霞的意思。”沈娟看黄时雨难得主动和弟弟说话，赶忙在一旁应和。

　　黄时雨心里发苦，原来爸爸是会爱孩子的。

　　“姐姐知道我的名字呀！那，姐姐拿着糖。”黄程锦肉嘟嘟的小手举在半空中，黄时雨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谢谢你。”黄时雨接过糖，放在了口袋里。

　　小孩子蹦蹦跳跳往妈妈怀里钻，“妈妈，我有两个姐姐了，一个大姐姐，一个小姐姐。”

　　黄程锦看起来那么讨人喜欢，或许，他会在爸爸流眼泪的时候，乖巧地站在旁边安慰他，为他擦眼泪，会想办法逗爸爸开心，可是自己呢，除了和爸爸吵架，她什么都做不了，她从来，都不是那种讨喜的孩子，从来都不是。

　　楼上的那三个人，才是真正的一家人，爸爸、妈妈、孩子，自己去了又算什么呢？那声姐姐，不过是小孩子一时的好奇心，或许是谁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你还有个姐姐，他只是想要知道姐姐长什么样子，会不会也喜欢吃糖，他抱带着善意和温暖拥抱所有人，因为在他的世界里，都是疼爱他的好人。

　　黄时雨抬头，客厅的灯还亮着，可却不是为自己留的，她下定决心转身离开，却在小区门口见到了黄建邦。

　　“回家了怎么不上去？”

　　“怕打扰你们休息。”

　　“不管怎么样，这是你的家，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黄时雨没有接话，她只是站在原地，低着头出神，她还回得去吗？回不去了，回不去的又何止是那个家。

　　“你要是不想回家，那我们坐在那边聊聊。”黄建邦指着不远处健身器材旁边的椅子说。

　　这是妈妈去世之后，父女俩第一次好好坐下来说话。

　　“小雨，对不起。”

　　黄时雨刚坐下，就收到了爸爸迟到很多年的对不起，他愣了一下，没有接话。

　　这句对不起太迟了，她已经不需要了。如果妈妈还在，如果中间没有发生那么多事情，她或许可以原谅爸爸那么多年来对自己的疏离和作为爸爸的缺席，但是现在不行了。

　　“我现在才能体会到，没有妈妈是什么样的感受，你那时候才20岁，爸爸却没有好好关心你，真的很对不起，爸爸也对不起你妈妈。”

　　黄时雨看着低着头默默抹眼泪的爸爸，不知道是因为养孩子太劳神还是因为奶奶的去世而伤心，他的半边头发都白了。

　　不管多大年纪，或许总要痛失最亲近的人，人才会在瞬间成长，懂得痛苦越多，越能理解别人，可这份理解，就像是隐藏在游戏里的神秘关卡，它一直存在，但是你不一定能够知道。等到黄建邦终于解锁了这个关卡，想要回到原地给黄时雨一个拥抱的时候，她已经走得太远了。

　　“都过去了。”黄时雨想起廖星辰告诉自己的话，没错，都过去了，她也要往前走了。

　　“我不知道再婚给你带来那么大伤害，因为不舍得花你妈妈留下来的钱到处打工，去看心理医生，吃安眠药，发烧的时候不停喊妈妈，这些我都不知道……”黄建邦泣不成声。

　　“廖星辰，跟你说的？”黄时雨有些吃惊。

　　黄建邦稳定了一下情绪，依旧低着头，“嗯，就是我打你的那天夜里，他去了殡仪馆，跟我说你这些年过得很辛苦。”

　　黄时雨仔细回想，那天晚上她吃了安眠药，一觉睡到大中午，醒来之后就看到顶着黑眼圈的廖星辰，她以为他是突然换了个地方睡不着，原来是一整夜都没睡。

　　“我以前一直以为，你长大了，又不缺钱花，我就什么都不用管了，我没想到……”黄建邦说着又哽咽起来，“廖星辰看起来不错，你和人家好好相处。”

　　“嗯。”

　　“受委屈了要告诉家里，不管怎么样，家人永远都是你的底气。”

　　黄时雨在那一刻心软了，她想说好，但是她抬头看到家里的那扇窗，又冷静了下来。

　　爸爸的关心永远都是轻飘飘的几句话，没有任何实际行动，也不用消耗任何时间精力，可就是这些关心，却刚好把黄时雨架在半空中。

　　她感受不到多少亲情，却也下定不了决心彻底断绝关系，就这样把自己逼近死胡同，进退两难，痛不欲生。

　　“你好好照顾身体。”黄时雨留下一句话，转身走出了小区，到最后她也没能喊出那句爸爸，而跟他说好好照顾身体也不是和解，只是，算了吧！

　　走着走着，离小区越来越远，离家也越来越远，黄时雨的心里竟然渐渐轻松了起来。

　　在离小叔家还有几百米的烧烤摊，黄时雨看到了廖星辰、黄安悦和张林，三个人正喝着啤酒撸串。廖星辰的酒量竟然那么好吗？那她跟廖星辰表白的那天晚上，他是真的喝醉了吗？

　　“你说你姐是不是太过分了，我这么一个优秀男青年，怎么说也有几个追求者，你姐居然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那我怎么办，我只能等，你们都不知道我那两年过得有多煎熬。”黄时雨走到廖星辰背后的时候，他还在向张林诉苦。

　　“那，那我跟你说，我姐那么优秀，你这样的，我姐见得多了。”张林看到黄时雨突然出现在眼前，吓得筷子差点没拿稳，不过，谁让他反应快呢。

　　“所以，都有哪几个追求者呀？”

　　这熟悉的声音，廖星辰还没喝醉呢，当然知道自己摊上事儿了。

　　“哈哈哈哈哈，我这不是跟弟弟在这吹牛吗，我哪有什么追求者。”廖星辰夹起一块青椒塞到嘴里。

　　“你不是最讨厌吃青椒了吗？”

　　“我现在喜欢了，现在喜欢了。”

　　张林和黄安悦在对面看着廖星辰一秒钟变怂，目瞪口呆。

　　“姐，你别欺负人家！”

　　黄时雨心里苦，她可没有以任何形式欺负、威胁过廖星辰，可是他的这副表情，明显就是：我错了，你别骂我，委屈的样子，让黄时雨都差点信以为真了。

　　“反正我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可没欺负过他。”

　　可这句话却换来黄安悦和张林的满脸不相信。

　　“耿茜茹接了一个婚礼策划的活，我明天就得回南京了，张林也要回深圳了，也不知道我们三个人什么时候能再见。”黄安悦突然转变话题，然后就是闷着头喝酒，喝多了就开始说胡话。

　　“廖星辰，你要是对我姐不好，我和张林，看到了吗，180的小伙子，不对，是大伙子，直接打到你们家，打死你。”

　　张林这个大伙子马上配合地点头，“那可不是嘛！”

　　“廖星辰，你知道吗，我姐她受了好大的委屈啊，有这么大，不对，有那么大。”说着还不忘用手比划着。

　　“张林，你说你不就是分手吗？多大点事，还不回家了？”

　　“我为什么要出国？我随便读个大专，我也能开婚礼策划公司啊！”

　　……

　　那天晚上，黄安悦的话特别多，还一直说什么要堆雪人，什么打赌，一直到回家躺在床上，她才安静下来。

　　临回上海的时候，薛婉准备了好多东西，说是给廖星辰父母的家乡特产，廖星辰连客气话都没说，直接拿走，黄时雨送给他好几个白眼，廖星辰就当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