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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藏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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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凌垂眸,望着手中的雪,思索了片刻,闷闷开口。
“那我就是喜欢的吧”
风凛看着他动作未停,思索道“凛城有更多的雪”
“我知道”韩凌抿了抿唇“我父亲常去看雪,每次回来都笑意盈盈的”
风凛神色一怔,心下空悬,他试探开口。
“韩凌,我见过你的妹妹”
韩凌起身看向他,眼中闪着疑惑“妹妹?”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那些疑惑流向风凛心中,变成尖刺,扎在他心上,泛起密密麻麻的疼,他嗓子有些苦涩,却不知道这苦涩来自哪里,明明父母去世,他都不明白为何悲伤。
他恍然开口。“在凛城,祁府”
眼前之人咬了咬唇,语气如常“可爱吗?”
“可爱的,比全天下所有的孩子都可爱”他感觉不够似的,又接着说“你喜欢雪的话,那就会喜欢那个孩子,她和雪一样洁白,一样可爱”
“韩凌,你拥有世界上最可爱的妹妹”他听到自己这么说着,可依旧表达不出心中的意思,有些着急,皱着眉头。
韩凌将手上的水抿在衣服上,没有理会他的话,拉起他的衣袖,往府里走去。
“走吧,我带你进去”
感受到风凛随他走去,便松开了手,声音随着风飘来。
“你叫什么名字?”
好像有些颤抖,风凛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而他的背影单薄幼小,却直挺挺的,步伐稳重。
“风凛,凛冬的意思,表字冽,寒风凛冽”
“我叫韩凌,凌晨的凌,小字桓之,桓是用来表识的柱子”韩凌顿了一下,声音又轻了些“现在想来,是要我身为长子做他们的标榜”
风凛心下又开始痛,他不明白的痛,他没有回应,沉默的跟在后面。
韩凌的话似乎多了起来,像是在掩饰些什么。
“你的名字和我很像,你也是生在冬天吗?”
风凛摇了摇头,意识到对方看不到他,于是开口,“是我母亲”
接着解释道“我母亲在生下我几个月后,死于凛冬”
蹙着眉,费劲的形容“她被…放在…盒子里,后来…变成了一块木头”
“一同留下的…是一把…琴,还有我,我是母亲留下的…纪念品,父亲…常常醉酒后抱着我们聊天,他说就像我母亲还在”
他解释完,不觉得这需要回应,也不觉得难过,因为那是他唯一可以拥有双亲的时刻,可以感受到母亲的存在,从父亲醉醺醺的讲述中。
可眼前的人告诉他一件事,谁都没告诉过他,他也从没问出口过。
“那你父亲会和爱你母亲一样爱你”
“为何…”
眼前的孩子又改了形容。“不对,是加倍爱你”
“因为他给你取了这个名字,他唤你时,就会想到你母亲,于是对你的爱和对你母亲的爱,都在你身上”
风凛顿下脚步,眼睛酸胀,湿润从眼眶连续到下颌,脑中连续不断的闪出父亲与他一处时的笑容,充满爱意的眼神,心脏钝痛,比起刚才那些那些密密麻麻的痛,很不一样,他的心脏好像被人剜了一块,而他不知道,现在又被缝补好。
是啊,我父亲死了,从今往后再也不会醉醺醺的抱着他和母亲说话,可他又给自己留下了什么呢。
他想他一定哭的很狼狈,很难看。
韩凌转身看向他,替他擦去眼角的湿润,意想不到的抱住了他,轻拍着他的后背。
脑中的画面定格,他被父亲高高举起,父亲扬着笑,自己有些恐惧的扶着父亲的双手。那时他无暇顾及其他,现在他看清了,他父亲的眼睛里是他和日光重叠。
风凛记得自己似乎有些哽咽,慌张的学着韩凌,也拍了拍他的后背。
“我父亲…确实很爱我”他把我高高举过头顶,在他眼里,我与太阳比肩。
自那之后,韩束每次出门,韩凌不再是独自一人在府门外等候,多了一个风凛陪他打闹,众人眼中行为举止奇怪的少爷,也有了孩子该有的明媚和天真。
很久之后,风凛想起那个时候,常常觉得自己一定是太痛了,出现了错觉,他觉得替他拭去泪水的手,本来就被泪水湿润了。
又或许是他从心底不相信韩凌会为一个人拭去泪水,那人还是只见了第一面的人,他从心底里认为,那是两只小兽互相舔舐伤口。
不知道为什么,今年郴关城的雪,落的很大。
宁南快步穿梭在街道上,目标城主府。城门守卫告诉他,让他来城主府找韩缜,他还以为,韩缜会回将军府。
院中红梅旁,有一团藕粉色,裙摆是红色的,她身旁是凋零的兰花,走进了看,她抓起盆栽里的雪,看着它化在手掌里。
“小姐”
韩缜循着声音起身,藕粉色广袖遮盖住了她通红的手掌,神色如常的看着宁南走来。
宁南拱手,再次喊道“小姐”
韩缜红色的马面裙,厚实的半长衫末尾绣着鸟飞银杏,裙面满是印花,珍珠串成的腰带松松垮垮,一侧缀着青玉佩,颔首回应。
“回来了”她的声音散在冬日里,轻飘飘的。
“官商果然都在勾结,我跟着他们,去了密平,让了他们两间铺子,其余的我将钱投了进去,他们请我去见了几位大人,百姓买到的都是些陈年旧粮,新的粮食都在官员家中”
宁南皱着眉头继续说,“随后我又独自去了锦江城,发现了苏家私有的铺子,我想买,可他们说楔子不在他们这里,在苏家手上”
韩缜走向院门,淡淡开口“嗯,我知道了”
“还有一事”宁南缀在后面,语气有些沉重,“密平军火泄露,我在船上跟另一个人,一同受了袭击,目标应该不是我”
“密平?”韩缜蹙起了眉头,轻声询问“搜查已经出了渡口?”
“是的”宁南转而分析道“但是民间没有风声,想来朝廷也不知道”
厚实的雪被踩的咯吱作响,韩缜思忖了一瞬,没有继续与他商讨,而是转头问了别的。
“苏家私有的铺子,投钱了吗?”
“投了的”
“那就好”
韩缜领着他,步伐缓慢,又是那样没有目的,似乎有种无措。
然后他就听到了从旁边传来,磕磕绊绊的话语声,内容好像是《道德经》
越来越接近,韩缜步伐变得更慢了,声音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知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走到了院门,又听到梁杼柚踱步朗声解读。“不推崇有才德的人,会使老百姓不互相争夺,不珍爱难得的……”
梁杼柚转身,解读声戛然而止,朝韩缜拱手见过。“韩将军安好”
“城主安好”
庚亿随着声音抬眸看去,愣了一瞬,退居一旁跟着行礼,韩缜看了他一眼,浮上些笑意,侧头对宁南说“宁南”
宁南回过神来,听着韩缜说“小宁大人,怎么不向城主问安?”
宁南脸上浮了些血色,有些慌乱的拱手“城…城主安好”
梁杼柚侧目看了一眼身旁的庚亿,心下了然,颔首道“小…小宁大人安好”
宁南脸上的血色更甚,韩缜噗嗤笑出了声,缓步走近。
“阿远,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他很喜欢你…”
“小姐!?”宁南心中警铃大作,“你你你怎么,我…”
韩缜一脸无辜的模样说“你告诉我二楼,难道不是为了让我救他?”
“我……我哪有!”宁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韩缜完全不听,对着他嘱咐道“我与城主有事要说,你就替城主讲讲道德经吧”
随即脸上扬起了坏笑“可不要乱讲,也不要欺负人家哦”
转而又对庚亿说“你也是,他欺负你,就去找我们”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梁杼柚看了他们一眼,也缀在后面走了。
只剩下他们两个面面相觑,宁南赧然一笑,对上庚亿有些畏缩又好奇的目光。
越是接近上元节,所有的喜事都要赶在一起,锦上添花,添的花团锦簇的。成亲的,乔迁的,休假聚在一起的,从他乡好回来的,开新店铺的,每一件都变得隆重了起来。
人们走起路来脚底生风,使不完的精力,看不完的热闹,听不完的好戏。
苏辛告假,一直到上元节宫宴,这段日子他一直在忙着看账目,苏荆和韩澈两人高价收购了一座还算不错的酒楼,酒楼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偷摸换了主人。
但光明正大换了厨子,将这事儿闹的沸沸扬扬,因为张瑾淮的名声是最好的宣传,他们筹备了一个月了,今日是张瑾淮第一日做菜。价格比密平低了一半,其实也不是他做的菜,忙活了一个月是在指导这些厨子做菜。
“一定要记好了,不能再低了,不要兴血来潮改价…”苏辛颇为紧张的念叨着苏荆,随后又对店的的掌柜说“看看菜单有没有问题,一定要说清楚,免得客人买了不合口味…”
“是”
后厨的小院里,苏辛一会儿去看大厨房,一会儿去看小厨房,再偶尔指导小桌上正在算账的先生,将若有人都安排妥当后,紧张的坐到二楼雅座,听着四周的动静。
一只手拍在肩膀上,苏辛紧绷的心惊颤一瞬,看到来人又恢复平静。
“行之,别紧张了,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开业,以前又不是没有过…”苏荆坐到苏辛对面,用手捏死了一粒花生豆,又苏辛被拍下。
“张瑾淮做了二十年密平菜了,口味难免和这里的人不一样,怕就怕有人故意闹事…”苏辛皱着眉头,语气紧张。
苏荆绕回他的背后,揉捏着苏辛的肩膀,“哎呀…行之…我的好行之诶”
“咱们全程没有出面,只有掌柜和账房先生知道,大厨房里的人这一个月都没出过酒楼,不会有人因为咱们闹事的…”
“我这不是怕万一…”
“苏小友”丞相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苏辛才说了怕人知道,现在丞相就来了,有些心虚,垂眸拱手。
“丞相安好”
“没想到苏小友也来凑这热闹…”随即视线移到苏荆,语气踌躇“这是……”
苏辛这才想到介绍。“这是我兄长,苏荆,小字单一个芥字”
“丞相好啊”苏荆拱手,朗声问好“对了金丞相,行之平日里多亏了您照顾,还有上次中毒一事,多亏了丞相发现,及时相救…”
“这些我都记在心上的……”
金丞相打断了他,摆手说道“不妨事,都是我应该的,不必挂怀”
一旁的雅间房门打开,“金丞相?”
循着声音望去,出声之人面容清朗,身着白色圆领长袍,织金刺绣淡然的攀着衣摆,周身气质从上到下都透露着傲然。
“太子殿下?”
太子身后走来的少年面貌儒雅,身着蓝紫色圆领,衣袍上满是暗纹,很是素雅。
“金丞相安好”那位少年接着又朝向苏辛拱手“苏大人安好”
“太子殿下安好,杨大人安好”苏辛向两人一一拱手,苏荆随着行礼,并未开口。
太子颔首,提议道。“没想到丞相和苏大人也在,不如同我们一起坐到雅间如何?”
丞相随口询问。“太子殿下的禁足结束了?”
太子微微蹙起了眉头,有些不满道“丞相不是一向仁慈,今日怎么也这般严厉”
金丞相看着他这幅模样,笑了一下,“又是偷跑出来的吧”
杨晓好似诉状般开口“丞相你快骂骂他,我说他,他比谁都有理”
太子略微有些愤愤道“张瑾淮今日首秀,丞相都来凑热闹了,我自然也要来”
“我可不骂他”丞相侧过身子,摸着自己的胡子,半阖起眼掀了掀眼皮看他,小胡子一翘“被发现了自然有的是人骂他”
“哎呀,丞相,你们快别说我了,苏大人看笑话了都”
苏辛被提到,忙用胳膊肘戳了一下笑的最明显的苏荆,忙转身扶着苏荆的胳膊,与他对视,装起了柔弱。
“兄长,刚才有什么事情发生吗?我听不到”
苏荆也很快融入了角色,“兄长我呀,看不到哇,什么都没看到”
丞相学着戏文里的人,指了指他们两位,上半身凑近了太子,装作耳语“你瞧,他们二人听不到看不着,哪里笑话你了”
“是啊”杨晓学着模样附和“想来是玉林心虚太甚”
穆丹阳被他们捉弄的脸上有了些赧然,故作愠怒道“好啊,好一个仁爱天下的丞相,好一个温文尔雅的探花郎,还有你,探花郎的兄长”
几人被点,纷纷正色,装作无事发生。
“你们原是这般模样,杨晓就算了,他平日便是这样,你们今日竟然也这般逗弄我,待到明日宫宴”然后故作恶狠狠的说“看我将你们都灌醉”
苏辛忍不住笑意,先行认输,拱手道“我先认输了,明日宫宴,太子殿下饶了我吧”
“也饶了我吧”苏荆补充道“行之前段时间才二九芳龄,按照家规还不能喝酒,我也要照顾他,也不能喝”
杨晓有些惊讶,“苏大人竟然这般年幼吗?”
“你以为他怎么躲过放榜那日姑娘们的追逐?”
“不是说,那时苏大人已有婚约?”
听到婚约,苏辛和苏荆两人都心跳一滞,苏荆担忧的看向苏辛,后者只是垂下了眸子。
穆丹阳摇了摇手指,解释道“那帮人可不管你有无婚约,真正劝退的是因为他尚年幼,如果把他绑走,苏大人的兄长完全可以去告他们的”
没错,按照律法,男子二十岁及冠,在十八岁之前属于幼童,绑架幼童要根据情节以及家属的意愿,判五年至十年,他们只是抢个夫婿,不至于因此去坐牢。
丞相想了想以前常胤霖被绑的样子,勾起嘴角,现在常胤霖还恐惧一帮女子聚在一处呢,每次见了那些女子,都要绕着走,偏偏他又经常是闺阁小姐的话题人员。
“原是如此”杨晓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苏辛自嘲笑了一声,颔首“让杨大人和丞相见笑了”
穆丹阳朗声一笑,“就算做刚才的惩罚”
咚咚咚咚
敲锣的声音传来,众人目光被吸引过去,掌柜的拿着锣站在台子中央,朗声开口。
“张大厨开火了,诸位可以点张大厨专属菜样了”
话落,穆丹阳扫视一圈,松了口气说“好了,我们进去说吧,马上要开始了”
苏辛率先拒绝。
“我们就不去了,有心之人看到我们聚在一起,必定大做文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丞相认同道“老夫也是这个意思”随后摆了摆手,示意他回去“太子殿下快快回到雅间吧,被别人看到了,到时候御前案台上就多了一本你擅自出门的奏折了”
“行”太子冲他们拱手“那就明日宫宴再见吧”
杨晓冲他们回了个礼,也跟着太子转身回去了。
只剩他们,苏辛侧身看向丞相,还未等他试问,丞相却先行说了。
“苏小友坐下与兄长吃吧,我去那边等霖儿来”
“好,改日我买好丞相爱吃的蜜饯,登门拜访”
金丞相点了点头,按下他行礼的双手,擦身走过。